“玄霜居然敗了?”聽到這話,住持張雲那平靜無波的面孔,也微微起了些波瀾。段玄霜這小子是有些傲氣,卻也有傲的本錢。若非如此,也不會被赤燎子師叔收為關門弟子。

“聽說是敗了。那日邀戰之後,便偃旗息鼓了。”張資也是苦惱的狠,兩人比鬥的結果竟然沒能傳出風聲。煉出了汞,段玄霜是獨自前去找那甄瓊的,回來就閉關不出了。看起來是敗了,還是慘敗的模樣。只是他的丹法是赤燎子師叔祖親傳,難不成還能差個鄉野小輩甚多?

住持聞言,皺眉不語,似是在沉思。張資低聲道:“要不要請赤燎子師叔祖出馬……”

“不可。”張雲立刻道,“師叔愛才,不要弄巧成拙。”

張資立刻明了。他們現在需要的是讓那小子在丹房無法立足,而不是相反。若是赤燎子師叔祖真對那小子生出興趣,怕是連恩師都無法阻攔。

“丹房終歸是恩師的地盤,弟子先吩咐下去,讓旁的師兄弟都遠著他些,看看監院那邊作何反應?”張資又試探著問道。

這次,住持微微頷首,又舒展眉峰,斂起了雙目。張資得了允諾,乖乖退出門去,輕嘆了一聲,這次還真是來者不善,怕是要費些功夫了。

隨著張資一聲令下,丹房又有了異動,偏殿那角落便成了眾人眼中禁區,別說是同門了,就連教導丹術的師長,也當沒看見那新弟子一般,不聞不問,晾在一邊。

這等冷遇,換個人說不定都要舉足無措了,可是甄瓊愣是沒發現有人針對自己。跟他同寢的師兄最近出門辦事,屋裡就剩他一個人,到了丹房也清靜的很。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煉丹,沒有絲毫雜事,也不必聽人聒噪,簡直美的他樂不思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沒肉吃了。

憋了七八日,他終於按捺不住,惡向膽邊生……

“終於成了。”內院最靠裡的丹房中,傳來一聲悠然長嘆。赤燎子望著敞開的丹爐,和裡面的白色粉霜,只覺渾身都像是卸了力一般。

齋戒沐浴就要七天,再花費半個月時間煉丹,不知多少次開爐閉爐,連身邊弟子都累的睜不開眼。然而煉成的丹,卻只是小術,非大道也。

“恩師,先去歇歇吧。”身邊弟子勸道。

赤燎子搖了搖頭:“你們先下去吧,我再坐會兒。”

雖然疲憊不堪,但是此刻赤燎子全無困意,心中翻湧不定,唯想獨處。知道師父的習性,幾個弟子並道童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人。

此刻天色未明,萬籟俱靜,這幽僻內院,更顯寂寥。赤燎子只覺自己如凝在爐內的粉霜一般,毒而烈,既輕且賤。早先對於長生久視的渴求,早已隨年歲消褪,現在也不過是配合觀裡善治百病的道人,研製些尋常的治病丹藥。就如這粉霜,十幾遍精研,終於讓毒性大減,堪堪合了治療癰疽所需,但是能否對症,還在兩可,仍需時間辯證。這樣的丹,他究竟煉來何用?

滿頭都是華髮,手上遍佈癍淤,他已是垂垂老者,還有多少時日,可以追求夢中的大道呢?

正一心悲苦無處傾訴,老道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困惑的站起身來。他怎麼好像聞到了……蒸魚的味道?

現在剛到平旦,天都還沒亮起來呢,怎麼會有人蒸魚?況且這裡可是內院,是煉丹重地,要避各種雜音、穢汙,內院弟子們連姜蒜都要忌口,怎麼會有蒸魚的味道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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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赤燎子,此刻也生出重重疑惑,不由起身,順著魚香尋了過去。結果三轉兩繞,就走到了內院角落裡的偏殿前,打眼一瞧,赤燎子就發現有個角室裡透出了隱隱微光,門還緊緊閉著,想來裡面有人。

這是哪個大膽的童子,敢在偏殿偷偷吃魚?赤燎子頓時大怒。煉丹術可是他們金丹一派的根本,最是鄭重不過,開爐前都要齋戒沐浴的。為了讓弟子們學會節制,平日給他們的飯菜裡都不見葷腥。這等規矩下,竟然還有人在丹房重地蒸魚,誰給他的膽子?!盛怒之下,赤燎子大步走到門邊,伸手重重一推,把那虛掩的門板推了開來!

甄瓊此刻正美滋滋的掀開了爐蓋,瞧裡面蒸的如何了。他也是這幾天饞的眼都綠了,才盯上了河裡的魚兒。仔細一看,竟然還是鯽魚!也不知道是吃啥長的,一條條都又肥又大,還蠢的要命,隨手撈都撈的上來。

也是被逼得不行了,甄瓊仔細觀察了幾天,這才咬了咬牙,趁夜跑去抓魚,帶回內院蒸了。他這丹房根本沒啥人來,況且他還有丹爐,剛剛洗刷乾淨,正好連鍋帶灶都有了。當年他們師兄弟餓狠了,也是偷摸這麼蒸魚來著,他對火候的掌控,可算得上登峰造極了。

誰料到剛剛掀蓋,連魚都沒看清呢,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甄瓊嚇了一跳,手裡的爐蓋差點都掉在了地上。當看清來人是個鬚髮花白的老道時,他差點沒跪下,張口就道:“這,這丹爐是我自個兒的……”

他沒用觀裡的丹爐啊!雖然魚是觀裡的河中撈的,但是也沒人說不能撈不是。真是活見鬼了,怎麼這個時辰,內院還有人呢?

看著那嚇得小臉皺成一團,卻還顯得頗為可憐可愛的道童,赤燎子怒氣都是一滯。定了定神,他才厲聲道:“你是誰門下的弟子?我怎麼從沒見過?”

糟,這是要告狀嗎?甄瓊臉都耷拉了下來,垂頭道:“弟子是監院師叔引薦來的,剛到這邊沒多久……”

這下可完了,別告到上面,連丹房都沒收了吧?這裡地方安靜寬綽,還能取木炭藥料,他也很捨不得啊。不該嘴饞的,誰讓他嘴饞……

赤燎子卻愣了:“你就是那個新來的神童?煉了三兩水銀的那個?怎麼煉的?!”

他是在閉關煉丹,但是這等大事,段玄霜還是來稟報過。原本赤燎子也打算出關後來看看這小道的,沒料到見他的第一面,竟然是看他在丹爐裡蒸魚……那可是丹爐啊!他竟然用來蒸魚?!赤燎子只覺自己的腦仁都要裂了,這樣的混賬,是怎麼煉出如此多真汞的?!

咦?見老道沒有立刻追究蒸魚的事,反而問起了煉汞,甄瓊趕緊抓住機會,細細道:“自然是用蒸餾之法。丹砂乃硫化之汞,汞性懼熱,遇熱則騰,只要加熱丹砂就能生成汞氣。這時選一根管子,插在爐蓋上,另一端埋入一旁的水中,汞氣自會順著管子,墜入冷水之中,凝結成粒。若是器具得當的話,一兩丹砂,能製出七錢水銀呢。”

這一番話說得詳細極了,頓時引起了赤燎子的興趣,追問道:“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該生出倍數的水銀啊,四兩不該是極限嗎?”

甄瓊耐心解釋:“當然要在丹砂內放入松炭催化才行。丹砂遇鐵、遇銅都能加快出汞,而遇炭能倍生汞氣,自然出產的就多了。”

還有這樣的法子?!赤燎子簡直都驚住了,然而玄霜拿來的水銀可做不得假。說明這法子的確可行,而且這少年還確實知曉能讓水銀增產的原因。

“這,這不合古法啊……”赤燎子不由喃喃道。他學煉丹術也有四十多年了,不知下了多少苦心鑽研,才讓出汞率提升到了四錢。加一味松炭就能增倍出汞,這是什麼道理?他從未聽人說過啊……

甄瓊卻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古法怎能盡信?若是心無疑慮,哪能窺見大道?”

這一問,卻似驚雷,炸在了赤燎子心間。之前種種困惑,種種糾結,竟然向日照薄霧般,散去大半。是啊,千百年前的古訓,哪能盡數當真?這煉丹之道,不正是一代又一代人死死盯著丹爐,琢磨出的嗎?若先賢皆對,又為何千百年來,無一人能服丹成仙呢?

心中陰霾盡去,赤燎子面上也露出了笑容。這時爐裡的魚香味兒更濃烈了幾分,讓他那副空了許久的腸胃,也生出了讒念。

赤燎子也不管那道童,自顧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巾帕,墊在了爐中的魚盤上,把一盤清蒸鯽魚端在了手中:“小友心意,老道便笑納了!”

“!!!師伯別啊!”眼看好不容易蒸出來魚就這麼被人劫走了,甄瓊簡直都要哭出聲來。不行我添雙筷子,咱倆一起吃唄?這老不修怎麼能上手搶呢?

赤燎子橫了他一眼:“亂叫什麼!你是郭福的弟子,當叫我師叔祖才對。還想要這個,要老道搬出丹房的規矩嗎?”

一聽是師叔祖,甄瓊頓時就慫了。能夠出現在內院,輩分還這麼高,還精通丹術的,除了執掌丹房的鍊師赤燎子外,還能是誰?這是偷雞摸狗正好撞上了頂頭上司啊!屁也不敢放一個,甄瓊只能眼巴巴看著那老道大袖飄揚,一派仙風道骨的揣著他的魚,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這日子,沒法過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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