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衡玉離開京城之前, 他終於等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身披孝服不便出門, 衡玉直接委託方浩幫他把人從碼頭接來許府。

如今正是冬雪春融之際,氣溫比起前幾天還要低了很多。

在這春寒料峭的時候, 衡玉穿著孝服, 裡面塞了好幾件衣服, 但也顯得單薄了些。

他站在許府正門, 對著被方浩帶來的那白鬚飄飄的老者行了一禮,“事發突然,衡玉多有得罪, 還請相神醫見諒。”

他與方浩點頭示意, 方浩已經把人到帶,便向衡玉告辭,入了內院去找今日回孃家的許瑜還有自家兒子。

只不過在離開之前還悄悄拍了拍衡玉肩膀。他剛剛去接人的時候可是受了一路的冷臉,這位老神醫脾氣又臭又硬, 也不知道衡玉是怎麼把人帶回京城的。

餘光瞥見一直緊跟在相神醫身後的那兩位腰佩長刀的侍衛,方浩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方式了。

也難怪會沒有給好臉色。

被稱為相神醫的老者脾氣不算太好, 望著衡玉頗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許小衙內派人將老夫請來京城的時候可不見如今這般有禮相待啊。”

衡玉一笑,反問道:“可是去接相神醫的人冒犯了您,若是如此, 衡玉自然會好好懲罰他們一番, 還請相神醫不要怪罪。”

話語綿軟又藏有鋒芒,相希瑞見自己與衡玉的對話完全討不到好,鼻子一哼, 卻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只是終究還是有些意難平。

相希瑞不說話了,衡玉卻是要說的。他略嘆了口氣,揮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外面天寒,站在門前說話也不是待客之道,還請神醫與我一道入主院休息片刻,飲一口茶水暖暖身子。”

“我以為小衙內不由分說,直接命人把我帶回京城肯定是很趕時間,沒想到現在還有心情與我一道飲茶。”相希瑞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語氣依舊硬邦邦的,顯得有些油鹽不進。

相希瑞的醫藥箱由衡玉派去接他的人背在身上,衡玉不假他人之手,接過醫藥箱背在自己肩上,腳步稍微快了一些走在相希瑞前方領路,“神醫雖已來京城,但卻是被我用了些手段請來的。我想要神醫心甘甘願留在太醫院,自然是要好好與神醫說清楚的。”

“相某此生絕不問政事。”相希瑞望著衡玉,把自己的底線擺了出來。底線之上,兩人方才有話可談。

相這個姓,可以說是非常有名。自前朝起,相家就是有名的杏林世家,傳承到如今已經有兩三百載。今朝建立後,因為相家一位先祖救過□□一命,自那之後,太醫院院正一職一直是由相家的人來擔任,而相家也不曾辜負過他們杏林世家的美譽,代代都有傑出的醫者出現。

相家人在醫學領域涉獵雖廣,但最擅長的卻是調養,以中藥配合祖傳的針灸之術進行溫養,循序漸進,不走激進,因而時常為宮中貴人開藥調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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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了如今,相家早已銷聲匿跡。其中緣由,正是因為相希瑞無意中捲入了前朝後宮之禍。

當年趙信在他諸位兄弟中排行第五,自幼體弱。二十五年前,相希瑞應先帝之令,親自出手為當時的五皇子趙信調養身體,經過一年多的調養,五皇子的身體比起以往要康健了許多,但當先帝立儲的傾向表露出來後,局勢一下子混亂了起來。

相希瑞喜飲酒,那日為五皇子調整了新的藥方後便回了太醫院飲酒,五皇子那邊的小太監過來取藥後,把取的藥材拿給他過目,他卻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就揮手命人拿回去熬了。

□□與良藥的形狀太過相似,而他因為飲酒誤事,竟然沒有能夠分辨出兩者的差距。

後宮中有人借他的手除去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五皇子,五皇子飲下藥後果然中了毒,大晚上就一直在吐血,太醫院諸人連夜被召入宮為他診治,而相希瑞酒醉尚且昏沉的時候,就被壓下了天牢,相家一百多口人也連夜被刑部緝拿。

雖然後面查出這件事乃大皇子生母於妃所為,但相希瑞也因為飲酒誤事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相家兩百年聲譽在他手中毀於一旦。

此後,相家在京城中銷聲匿跡,昔日赫赫有名的聖手相希瑞就此不見蹤影。

若不是機緣巧合,衡玉也不會知道,先帝時那位太醫院院正,如今竟然行走於山野間做一名最普通的赤腳大夫。

相家之禍雖有相希瑞飲酒誤事的原因在,但究其根本還是在於權勢之禍,如今相希瑞說出不問政事的話,衡玉並不意外。

“那玉便不談政事,只論神醫的志向。”

兩人進了室內,剛一踏進去就有暖意撲面而來。待客廳四個角落正在燃著銀絲炭,驅散著這一室的冷意。

兩人落了座,已經有機靈的下人給兩人端來了溫熱的茶水。

“相家兩百年杏林世家之聲譽,神醫不想挽回,讓相家重新恢復昔日的榮光嗎?”衡玉沒有鋪墊,直接出聲問他。

他在江南的時候,雖然一直呆在院中備考,但因為趙信身體不好,他一直有命人打聽江南這邊可有什麼遺落在民間的神醫

最後還是許氏宗族的族長告知了他有關一位姓相的神醫的訊息。

“相”這個姓,不算常見,又是一名醫者,衡玉知道之後便上了心,派人一路去查詢這位“相神醫”。

院試之後,他已經得到了確切的訊息,而且種種證據已經表明,那位山野間行走的相神醫,就是二十年前消聲匿跡的太醫院院正相希瑞。

原本已經打算自己去請相希瑞回京重入太醫院,但許斐的來信直接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能留下一封書信,命跟隨他的侍衛帶去給相希瑞,而且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都要把相希瑞帶回京城。

衡玉的話一出,相希瑞嘴角稍微崩緊了些。那張原本養尊處優的臉,也因為這些年在田間的風吹日曬,而帶上了歲月衰老的痕跡。

他雖然是迫於衡玉之勢來的京城,但若不是因為對衡玉信中的內容動心,也絕不會願意與他多說這些話。

“你信中的內容的確有可行性,建立醫藥交流協會,我恢復聲譽後便可以擔任會長,若這一協會取得了什麼成就,都能有我的一份名聲,相家百年杏林世家聲譽自然就回來了。但問題是,你要如何給我兌現這個承諾?”

相希瑞望著衡玉,直指問題的核心。

無論衡玉畫下的餅有多大,憑他現在,都無法兌現這個餅。

“陛下昔日因為神醫的疏忽中毒,餘毒雖清但也傷了身體底子,不然這些年也不會大病小病不斷。”衡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相神醫尚且沒有踏出第一步把陛下的身體調養好,怎麼就看得那麼遠了呢。”

“調養陛下的身體非一時之功,等神醫聲譽恢復之後,又怎知我還未能達到神醫所說的高度呢?”

相希瑞一怔,原本的咄咄逼人一瞬間消散。他目光沉沉望著衡玉,衡玉嘴角揚起笑意與他對視。

半晌,相希瑞收回目光,端起手邊已經不冒熱氣的茶水飲了一口,方才輕嘆出聲。

“我自記事起便開始學醫,十五歲起隨我父親出入高官貴胄的門庭,二十歲出師入太醫院,三十五歲任太醫院院正,見過那麼多貴人,唯獨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人活在這個世上,怎麼能沒有敬畏呢,敬畏天地鬼神,敬畏帝王權勢,總能找到一些該敬畏的東西吧。”

相希瑞從椅子上站起身,“孩子,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敬畏,這樣不好。”

衡玉也隨著他一道站起來,把擱在桌子上的醫藥箱背到肩上,走到相希瑞身邊攙扶住他,“能困住我的,從來不是敬畏。”

相希瑞一笑,卻也不再多言。

他自己這一生活著,為名為利,愧對列祖列宗。他根本沒有過好自己的一生,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判別人的生活呢。

“走吧,你帶我進宮去,只是不知道陛下還願不願意我這個罪人為他調養身子,也不知道太醫院還歡不歡迎我。”

“陛下那裡不勞您擔心,而太醫院那裡,自然是不歡迎的。”衡玉淡淡道。

這些年裡,太醫院的人給趙信開過很多調養身子的藥,但都不見成效。如今新政尚未拉開序幕,趙信一定會不計前嫌任用相希瑞的。

至於太醫院那裡的態度其實也並不難猜到,相希瑞雖然做錯了事,但他的醫術絕對是毋庸置疑的,他若回太醫院,必將影響很多人的地位。

相希瑞聽到衡玉如此直接,倒也不惱,反而朗聲笑起來,看衡玉比之前順眼了不少,“你小小年紀,倒是直言不諱。”

衡玉頷首,算是認下了他的評價。

與相希瑞談妥之後,衡玉將他送到正門,等方浩出來後,衡玉便拜託方浩將人送去範琦府上。

方浩問他可有什麼話要帶給範琦,衡玉搖頭拒絕了,只有把人帶到,範琦知道了相希瑞的身份,便會做好接下來的一切。

畢竟在這件事情上,範黨的利益與他是一樣的。

目送著馬車消失在街道拐角,衡玉方才離開原地。

一陣裹挾著細碎雨水的風鋪面打過來,衡玉抬手,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興樂十九年的春天,寒意略微驅散,綠意重新裝點京城郊外的時候,許斐一行人離開京城,南下江南。

作者有話要說:  還要走君臣相得劇情呢,陛下還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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