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四)

親妹在眼前身死, 託付給他的侄女又消失無蹤……怪不得自從她見到宇文成周起,便覺他心中積鬱極深, 眉宇間總是憂色難去。

微微垂眸,那牡丹般明豔女子毫無生氣地躺在木床之上的一幕彷彿仍在眼前, 蘇長寧只覺,原本已以紫府秘法壓下躁動的那縷不平心緒,陡地又翻湧了上來。

只怕,宇文成周也是如此……才會在為結丹而閉關時走火入魔。

或許是蘇長寧在他識海間運轉紫府秘法的緣故,此時宇文成周身邊的靈氣暴動略略平復了些許,情況不再像之前那般岌岌可危。

靈氣對於修者而言,事實上也是雙刃之劍。若能運使得當, 則溫順若水, 若失卻道心的那一點把持,就會陷入魔障。

對修士而言,若是失卻靈力,又如何呢。

隨著思緒, 蘇長寧似乎沉入了一種十分玄妙的境界之中。

先前與司元嘉的那一戰、在宇文成周識海中所見種種。

未曾憑藉法器之力的自己, 因為心結無法操控靈氣而陷入狂亂的宇文成周。

彷彿有一點明悟自心間閃過,蘇長寧返視內照,只見體內原本奔湧充塞經脈的靈氣,似乎都開始向著丹田凝聚,但是,丹田之處又彷彿混洞所在,那些浩浩湯湯的靈氣投入其中, 未起絲毫波瀾,便湮滅不見。

修為的階層隨著靈力的消逝而逐漸下降著,築基中期,築基初期,煉氣九層,煉氣八層,煉氣七層,煉氣六層……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體內有絲毫靈力的存在!

但是隨著靈力的逐漸消退,蘇長寧卻覺自己的道心,似乎越加清明,動念之間,宛若琉璃明澈!

先前與司元嘉的那一場鬥法一幕幕在眼前重現,酣暢淋漓之餘,彼時摒除外物法器時,一意感受體內靈氣時,所體會到的流動精微,亦是遠勝平時,又豈不是同樣道理?

法器法寶對於修者之身來說,是外物;

靈氣對與修者而言,其實亦是外物!

除卻法器法寶,留下的是修士純粹的身體與蘊藏在身體之內的己力,再除去靈力,所剩下的便只有來自自然陰陽的肉身。

而肉身,又豈不是外物!

待到化神合道之時,便是煉去軀體,化為無處不在天地自然之神的一步踏出,再無肉身之礙!

最後餘下的,唯是此時這一顆映照無遺的道心而已。

兩世問道的積累,此時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蘇長寧的心中如水流過,曾經的自然而然,曾經的踏步天璣,曾經的不甘殞落;如今的堅定己心,如今的明視前路,如今的洞若觀火。

那些迷茫也好,不解也好,頓悟也好,明了也好,都一一地被投入到她此時恍若明鏡的道心之中,再次映照出來時,無數她從前所視而未見的細枝末節,此刻盡皆浮現而出。

物來則應,物去則不留,不縈於外物之中,圓潤透徹,方可上擬於天道自然!

隨著思緒的層層深入,失去的靈氣也一點點重新自丹田倒灌回四肢百骸之中,隨著逐漸的充實之感,得失之間,何物該取,何物該舍,亦是早有明悟。

再次睜開眼時,蘇長寧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重新運轉體內的紫府秘法,卻覺比之前要順遂許多。而一直隱隱懸於百脈之上的一道無形桎梏,也似乎有了鬆動的跡象。

這感覺對她而言並不陌生,正是修為進入築基圓滿境界,半步金丹之門的徵兆。

就連蘇長寧也未想到,自己這一回的進階,竟是會在如此情狀之下完成。

而她同樣未料到,先前幾位真人對宇文成周的走火都是束手無策,他竟願意放自己探入神識。方才紫府秘法運轉之下雖收效甚微,但已是目前能夠想到的最好方法。

畢竟宇文成周的心結由多年前失蹤不見的侄女而來,已不知是幾十年前事了,若那侄女流落俗世之中,是否在世還得兩說,況且宇文成周入紫霄派以來定也曾四處尋過,至今未有結果,想要在近期內有所發現,難上加難。

根治的法子不行,她的修為現在雖與宇文成周算是在了同一個階層上,但甫才突破哪裡比得上浸淫多年,況且宇文成周的靈氣還在暴動之中,治標的法子,也需金丹真人相助方可。

借由她作為中導,將金丹真人的力量傳入宇文成周體內,以安撫他失控的靈氣,應是可行。

此時,洞府外禁制一陣波動,卻是齊明涵迴轉。

“長寧,鴻逢師伯、玉容師叔處已都知曉,待無念道事了結,他們便會來替師兄繼續護法。簡祖師亦已開始準備秘法儀軌……”等齊明涵發覺蘇長寧身周氣機已是一變時,原本極快的話突地頓了頓,“長寧,還未恭喜你……”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現下實在不是說什麼恭賀之語的好時機,蘇長寧只道,“宇文師兄的靈力暴動,我亦想到一法。如今他狀況尚還穩定,既幾位師叔、師伯都在無念道,我便先去侯著,與他們說說看此法是否可行,有勞師兄看顧宇文師兄。”

齊明涵點頭:“長寧你放心。我會守在這裡,寸步不離,師兄若有異狀,馬上就讓你知曉。”

說到底宇文成周現□□內的走火也不過是被強壓著,著實不宜拖延,於是蘇長寧點了點頭,身形便即刻消失在了洞府之中。

距離那些有意成為峰主的真人弟子進入無念道已過去月餘,此時正是到了決出結果之時,故而鴻逢與玉容無法抽身。

等蘇長寧趕到東麓時,正趕上第一個參與試煉的弟子自無念道中脫身而出。

不是別人,正是君宛煙。

只見眼前的女子一身紫白衣袍雖殘破非常,但端立於白玉門前,神色堅定,眼神清明,顯然沒有死,也沒有瘋。

第一個自無念道中全身而退之人——便是新任峰主,且還能選擇自己所領之峰。

看來她最終還是得償所願,成為樊桐新峰主坐下高足了。

蘇長寧不甚在意,自她身側走過,擦肩時卻似乎在她殘破的衣袍間隱隱看到一線赤色,心中微動,不過片刻後又放下了。

那裡會有如此巧事。

鴻逢真人便罷了,玉容真人向來與素離交好,在此間正是如坐針氈,見蘇長寧來,忙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了,問起傾宮峰諸事。

蘇長寧一一說了,又提及自己想出或許能夠壓制住宇文成周如今狀況的法子。

玉容真人聞言,沉吟了片刻,秀眉卻是微蹙:“這法子雖好,但你如今也不過是才踏入築基圓滿,我等靈力與你本身靈力屬性皆不相合,又甚為霸道,只怕將成周身上靈力梳理壓制下去,你經脈也是要受損。”

“無妨。”蘇長寧答得並無絲毫猶豫,她體內還有青萍空間在,經脈即使受損,恢復起來也比尋常同階修士要快得多。

“那好罷。”玉容真人頷首,既是蘇長寧自己的決定,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又將此法與鴻逢真人說過,同樣得到首肯後,蘇長寧才略能安坐。

君宛煙開口要的,果然是樊桐峰。雖日後峰主並不是她,但算是由她手上掙下的,那位真人對她自會不同。

待掌門代祖師賜下道號與領峰玉券後,那位邢真人便成為了樊桐峰新一任的峰主。

繼君宛煙而出的那位劉真人,則照樣經了一番手續後,領有涼風一峰。

此事塵埃落定,本來五峰峰主還該品茶談玄一番,但此時鴻逢真人與玉容真人心不在此,於是當下便隨蘇長寧一同離開,向傾宮峰去了。

先前蘇長寧在宇文成周識海中運使的紫府秘法只得一個小周天,所起效果甚微,故而此時他身周的靈力隱隱又有些躁動的趨勢,情況並不太妙。

將宇文成周扶起身,蘇長寧在他身後盤膝坐下,照先前如法施為,分出一縷神識小心探進他的體內,果然也並未遇到阻礙,順利地被接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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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逢真人與玉容真人見狀,當下按照蘇長寧先前所說的法子,分別也在她身後坐了,伸手抵上她的背心。

兩道全然不同的霸道靈力一時湧入自己體內,就連蘇長寧也是有些承受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強行運轉紫府秘法,方才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

“長寧,你可還好?”背心上傳來的力度微收,玉容真人略帶擔憂的聲音傳來。

“無妨。”無視經脈中傳來的痛感,紫府秘法極速運轉起來,在蘇長寧自身靈力執行的帶動下,那兩道霸道靈力漸漸地被化在其中,方才在她的操控下,沿著與宇文成周體內相連的那絲神識進入他體內,一部分順著他的經脈遊走,一部分直接進入他的丹田。

這些被蘇長寧轉化後進入宇文成周體內的靈氣,先與他體內暴動的靈力相比實在十分弱小,甫一進入體內,瞬間便被那些狂亂靈氣吞噬。但隨著未曾間斷的輸入,匯入他體內的靈氣越來越多,力量越來越強,經脈中的那部分開始引導理順他本身的靈氣,沉入丹田的那部分隱隱形成了一層壁障,隔開了其中如同沸水般翻湧的靈力,使之不再能夠流入經脈之內。

慢慢地,蘇長寧對鴻逢真人與玉容真人的靈力越加習慣,靈力的轉化與輸入也快了起來,雖百脈皆是疼痛不已,但唯有如此,方能穩住宇文成周岌岌可危的狀況,她並無第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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