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和馬軍所卸的兩個車門挨著,兩人距離不遠說話很方便。他一邊卸一邊問馬軍:“這一節車箱能有多少噸啊?”

“一百二十噸。”馬軍答。

“一噸給多少錢啊?”

“段長從來沒說過,但去年是按十噸十塊錢算的。”

“那咱四個把這節車箱卸完,一個人也就掙三十塊錢唄!”

“也就那樣,卸車隊也就這個價。”

“咱總得像今天這樣下班卸火車嗎?”

“那倒不用,一年就到這個時候連著幾天大量進鐵泥,卸火隊卸不過來,咱得下班去卸。”

“為啥每年這個時候要大量進鐵泥呢?”

“因為鐵礦石磨成鐵泥的時候都是參水的,鐵泥裡有大量的水份一到冬天就會凍在一起卸不了車,咱們也生產不了凍成塊的鐵泥,所以每年這個時候得把冬季的鐵泥都進夠了,然後做好保暖封存起來,等到冬天再用。”

“哦。”

“你用點勁遠點扔,別扔太近,要不然卸完還得鑽火車底下清道線。”

“道線是啥呀?”

“咱卸下去的鐵泥會越堆越高,開始往下扔的時候扔得越遠越好,讓它在遠處成堆,如果太近的話一會就該把車箱輪子埋上了,咱還得鑽到車皮底下把埋在輪子周圍的鐵泥扣出來。”

“哦。”

邊聊天邊幹活能稍稍緩解一點疲憊,就像當年關羽一邊刮骨療毒一邊下棋一樣,可以暫時把注意力轉移。但卸了兩個時後,凌風和馬軍都沒有力氣再開口說話了,尤其是在放料的崗位掄了一個班大板鍬凌風更是覺得體力完全透支,身上不停流淌的汗水早已把衣服和褲子滲透,兩條胳膊已經不再像自己的,意識進入幻覺狀態,但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緩,心裡只有一個信念:馬軍扔一鍬我就扔一鍬,不能比他慢一點兒,不能拖別人的後腿……

“先歇一會兒,吃完麵包再幹!”

當凌風把一個門口對應的鐵泥卸到快剩下四分之

一的時候,王段長的聲音從車門外傳來。

“分麵包了,走,下去取麵包去!”

馬軍對凌風說了句便轉身下了車箱,凌風也跟在湯繼淘和闕志成身後下了車。

“一人一個,自己拿!”王段長手裡拿著幾袋子連在一起的麵包說。

“我餓得不行了,來兩個行嗎?”體重超過一百八十斤的闕志成馬上問。

“那咋不行呢?你體格給那兒放著呢!得吃兩個呀!”王段長又從袋子裡拽出一個麵包遞給闕志成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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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是最普通的麵包,沒有礦泉水,也沒有榨菜,但凌風吃得狼吞虎嚥,似乎覺得這個麵包是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美味佳餚。他之所以吃得那麼快並非是因為餓,而是覺卸車的速度稍稍落後於馬軍,於是便把最後一塊麵包塞進嘴裡一邊咀嚼著一邊返回了車箱拿起板鍬又掄了起來……

凌風幾乎和馬軍同時把一個小門對應的鐵泥清完的,又隔著中間那個暫時沒人卸的大門對應的料粉,向湯繼淘和闕志成的腳下看去,看到湯繼淘那個門也快卸完了,而闕志成只卸了一半。

“你這半天都幹啥了?才卸這點玩意?”馬軍把心頭的抱怨說出了口。

“我沒長勁,都累突突了,實在幹不動了。”闕志成嘟嘟囔囔地說。(突突:東北話,渾身哆嗦的意思。)

“你吃兩個麵包,俺幾個就吃一個,你一個人的體格趕上我和小凌加一起的重量了,白長一身肉了!”馬軍半開玩笑地挖苦一句。

其實他的話稍有誇張,凌風和馬軍的體重都在一百一十多斤左右。

“志成,你先自己慢慢幹,我們仨先把中間那個門的料清完再幫你幹。”

湯繼淘把自己那個門的料清完,笑著對闕志成說了句,轉身開始清中間那個門的料。

這一次,凌風又看到湯繼淘的確是有“大哥範兒”的人,對闕志成這個拖這麼長後腿的人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像是根本沒覺得闕志成在拖大夥的後腿一樣。

中間那個門的料被三個

人合力清完時,闕志成那個門還剩下三分之一,當三個人過來的時候,他像看到救星一樣說:“我真的實在幹不動了。”

“幹不動你就歇一會吧!沒事兒,我仨幹!”

湯繼淘又笑著說,彎下腰就開始幫闕志成清。凌風和馬軍同時對還在一旁站著的闕志成鄙視的看了一眼,跟著湯繼淘繼續揮舞著板鍬。凌風不知闕志成是怎麼想的,竟然閃到一邊,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板鍬的把上,靜靜地等待著三個人把自己剩下的鐵泥清完。

一節車箱一百二十噸的精礦粉清完了,車門也被挨排關上了,原本以為這一宿總於挺過去的凌風,沒想到闕志成那個車門底下堆的料真的像馬軍之前說的那樣,由於往下扔時沒使勁,料堆已經把整個車輪埋上了,需要鑽進車箱底下,一點點的把料粉扣出來。

闕志成此時又玩起了“肉頭陣”,往旁邊的料堆上一坐,裝出一副累得奄奄一息的樣子。湯繼淘又再次率先鑽進車箱底下,領著凌風和馬軍把闕志成剩下的“尾巴”幹完。

終於堅持下來了,太不容易了,回家好好吃點,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好好解解乏……

凌風正在想著“美事”時,王段長領著同樣幹完活的七八個人走過來問:“你幾個卸完了?”

“嗯,卸完了!”馬軍笑著說。

“卸完了跟我來,去那邊還剩好幾車呢!”

王段長的話頓時讓凌風覺得五雷轟頂,混亂的意識中聽見闕志成近乎伴著哭腔說:“還有啊?”

“這才哪到哪啊?連一半都沒卸完呢!”

“王叔,我真實在卸不動了……”

“那你就先回家吧!”

凌風看到闕志成像死刑犯得到特赦令一樣,美滋滋地扛著鍬轉身就走,步伐一點不像累得要死的樣子,好像生怕走慢一點王段長會變卦一樣。

在馬軍、闕志成與王段長對話間,凌風還注意到心目中那個敬仰的淘哥,沒等王段長走到近前的時候,便向一旁走出了五六米,背對著王段長撒了一泡理,提上褲子後便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他偉岸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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