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前。

秋季時分落葉紛飛, 潛城守炮臺的侍衛這幾天都沒怎麼休息,傍晚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一個撐不住的侍衛打起哈欠,被旁邊的同伴拍了拍肩膀, 讓他小心點。

他們剛剛吃過晚飯, 飯菜好像不太衛生, 有好幾個人鬧了肚子,現在這裡只剩六個人。

那個侍衛揉著眼睛小聲說:“我們都已經守了快半個月了, 上頭怎麼還不下令?這神武帝都已經死透了, 何須再怕?”

他們確實已經在這地方站了快半個月, 昭王派來的將軍下令加大巡邏力度, 同時讓守城的人注意嫌疑人等, 不得放過。炮臺安置在蜀江北面, 而他們在這守住炮臺, 以防遇到襲擊。

平地上的沙土被風捲起, 他的同伴回道:“我聽說神武帝沒死, 被炸燬的那艘戰船根本就沒什麼人,神武帝借這個時機, 掩人耳目進入城內, 打算和外面神武營裡應外合, 不過你說得也確實是,這都快半個月了, 再這麼守著,也不太像話, 累死人。”

上次擊退的戰船確實是老舊的, 上面也沒多少人,但水流湍急,東西都被沖壞, 不知道是怎麼壞的,人也被沖走,也沒法檢驗出李煦到底在不在上面。

另一個守炮臺的侍衛說:“我也覺得上頭防得過嚴了些,聽我在將軍府伺候的弟弟說,他們好像有別的打算。”

那個侍衛見同伴也談了起來,往四周看沒人,便把手上的長|槍放在一旁,說:“但神武營也確實是鎮靜了些,主帥消失這麼多天,他們竟然未見任何慌亂。我猜是上面的將軍壓了下來,遲遲沒有動靜,也不敢出手,畢竟這主帥死了,再怎麼樣也是挫士氣的事,青州盧將軍那邊似乎都不知道訊息,偏偏我們的將軍認為他還有命活著。”

“話說突厥那邊好像亂子也快平下來了,等打完神武營,以後還得應付突厥那幫人高馬大的,”有人嘆息,“也不知道昭王怎麼想的,竟派汪參將去襲擊神武營。”

汪溢是昭王身邊的參將,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拼著性命把昭王孫子屍體扛回來,偷襲神武營的事大家都以為是昭王派人去做的,也沒人敢放在面上說。

一個陌生的聲音插了進來,“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那幾個人倏地一驚,當回過頭去看是誰在說話時,劍光閃過,有人還沒來得及叫出聲,腦袋就落了地。

那個侍衛手上沒兵器,嚇得摔倒在地,他抬頭看到一個高大的麻子男人,他手裡握的劍還在滴血,旁邊還有幾個侍衛,殺了他的同伴。

李煦蹲在他面前,把劍抵住他脖子,開口道:“你叫劉執,家住泰平巷,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現在給你一個保命的機會,你去告訴守城的胡將軍,說神武營在西邊備戰,望胡將軍速速派人前去。”

這個叫劉執被嚇得手都在發抖,同伴的血流到他的指縫間,劉執全身都在發涼,連連應下李煦。

李煦站了起來,他一身的粗布衣,高大身形挺直,雖是一張醜陋的臉,渾身貴不可言的氣質與旁人格格不入。

劉執顫抖著聲音說:“你是……”

李煦道:“陛下已回到神武營之中,昭王違抗聖令,實為叛賊。你便是說錯了,西邊戰事一起,也不會有人怪你。”

他語氣輕巧,卻像是在嚇人一樣。

李煦看著那個侍衛屁滾尿流的逃跑,微微搖了搖頭,又回頭讓後邊的侍衛去滅口,不要讓那幾個吃壞肚子的人再回來。

他頂著別人的臉,到這臺大炮的面前,拿出自己在城中暗格處找的圖紙,對照是否相符。守城的胡將軍派了一隊人在外圍守住,被他偽造的一紙軍令調離,去私下搜查東門山崖處,這裡的人被他分散,容易對付。

待那幾個人回來稟命之後,李煦點了下頭,讓他們拿出備好的車具,幾人抬動這座大炮,挪到適宜而又隱蔽的距離時,李煦撕下這張不屬於自己的面具,丟在一旁,拿出懷中的火摺子,瞄準城門,朝城中開了炮。

炮聲轟響,驚起滿天塵土飛揚,潛城尚在震驚發生了什麼,幾艘早已經備好的戰船慢慢駛過江,炮|彈連擊五次,將城門打得七零八碎。

與此同時,潛城胡將軍剛剛接到小兵的通報,說神武營要攻西門,他不是聾子,頓時明白李煦是想調虎離山,連眼前小兵都來不及顧,立即調動大隊兵馬前往蜀江附近。

可等他趕到蜀江時,又有人匆匆前來稟報,連氣都喘不勻,趕緊道:“胡將軍,西側城門集結有近萬神武營士兵,正打算猛攻。”

胡將軍臉色大變。

李煦掏了掏耳朵,覺得炮聲著實是震耳,他看到上城牆又立即離開的胡將軍,拍了拍手,又搖頭說:“都把計劃給透漏出去了,怎麼就是不信?”

攻入潛城前前後後費了不少時間,但效果比預期還要好。李煦提前和陸郴約好飛鴿傳信,在潛城摸個透,探出西側是最好的進攻點,而後又對這幾座大炮好奇,沒尋到器人,倒是陰差陽錯在將軍府找到了圖紙。

他從潛城回到神武營後就要給鍾華甄寫信,還想著現在有空,要不抽空回去一趟。

負責聯絡青州的參將神色匆忙來稟報:“陛下,在青州陣營的弟兄來報,盧將軍打算派一萬人支援益州。”

李煦腳步一頓,抬頭道:“我不是說過這件事不用青州出手嗎?”

潛城離青州有些距離,盧將軍願意派兵過來自是好,但李煦覺得用不著。他們要是過來,長公主那裡也會知道,鍾華甄還懷著孩子,他還不想讓她擔心。

那參將趕忙答:“陸郴陸大人說為免引起潛城裡的人,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與青州聯絡的神武營將士怕信在中途被人攔截,便只提一句營中正在商議,但盧將軍似乎以為陛下有難,已經來信說打算派人前來。”

李煦臉色突然大變,“立即備馬!”

……

鍾華甄被送信人所說的話驚到,她還沒到月份,肚子就開始疼起來了,婢女急急忙忙送她回屋。

府中養了兩個產婆,但一個回老家探親去了,第二天早上才能回來,長公主聽到鍾華甄可能早產的訊息就立即趕過去,讓人趕緊去多請幾個產婆回來。

鍾華甄住的屋子和她作為世子時住的地方相反,屋裡擺置也要少一些,但院裡備有藥房,用來供婢女熬藥。

外面飄起的雨越來越大,雨水從屋簷落下,滴答作響,婢女端上藥,掀簾進來。

鍾華甄坐在羅漢床上,輕輕喝了兩口,她靠在一個服侍的嬤嬤懷裡,滿頭都是汗,纖長的睫毛沾汗珠,白皙細頸黏著長髮,面色慘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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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輕按住她的手,和嬤嬤換了個位置,連忙問旁邊在吩咐婢女準備東西的產婆,“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要生了?”

“這姑娘腹中胎兒有些不太正,”產婆說話的語速極快,她拿一步乾淨的粗布放鍾華甄口中,怕她疼過頭把嘴巴咬破了,“得忍著些,第二次生會比第一次好很多。”

鍾華甄的手緊緊攥住長公主的衣服,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一個婢女伏在長公主耳邊把鍾華甄早產的原因說清楚,長公主眼睛睜大。

“甄兒,這消失不一定是真的,等以後母親再為你出去打探,你別急,”長公主拿帕子給她擦汗,“不要想太多,先把孩子生下來。”

現在入秋沒多久,正是涼快的時候,鍾華甄後背都已經被汗給浸透,她上一次生小七時雖是受到衝撞,但並沒有花上太多時間,故小七雖是早產,現在的身體也和同齡人沒什麼兩樣。

鍾華甄深吸口氣,緊緊咬住口中粗布,肚子疼得難以忍耐,她心裡同樣難受,竟生出一種想哭的感覺,她眸中的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落,產婆以為她是疼得,連忙道:“姑娘沒事,忍一忍就過去。”

長公主一瞬間都恨不得扒李煦的皮,她經歷過威平候的死,心中是如何難過,她最瞭解不過。

她抱著鍾華甄的頭,手輕撫鍾華甄的臉,哄著說:“甄兒別哭,母親在這呢,不要怕,小七還在學堂上,生下這孩子就帶他來見你,什麼都有母親在,不要怕。”

鍾華甄在雍州流離過一段時日,知道蜀江的湍急,如果李煦從船上落水,半個月都沒訊息,或許早就沒了性命。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直在哭,產婆勸不住,又怕她哭累了待會沒力氣生,讓人給她煮些吃的。

鍾華甄從小到大都是懂事的,不會讓人操心,事事都知道進退,連李煦這種暴躁的脾氣都順下來,她費的心思不會少。

她奢求不多,並不想不自量力為自己報仇,也不想再捲入那些血腥紛爭,鍾華甄只希望長公主能好好的,長命百歲,李煦能少受點傷,不要再有留下各種隱疾疤痕,她沒想到連這點小小的奢求都保不住。

鍾華甄這一胎本來是好生產的,但從早上到夜晚來臨,孩子都沒落地,她有些難產的徵兆。產婆鼻子都急出了汗,新過來的產婆在帶她屋裡四處走走。

熱水不停地換,屋裡的血腥味逐漸加重,等她有那麼點要生的模樣時,產婆趕緊扶鍾華甄去床上。

外邊的雨早就停了,主城城門外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守城的侍衛覺得奇怪,等接到鍾世子近身的令牌時,立即開了城門,路上的水坑突然被急速踩下的馬蹄濺起水花。

長公主在屋裡急得團團轉,一個婢女進來傳侍衛話,說外邊有人拿著世子的令牌單槍匹馬闖大門,侍衛攔不住,又不敢攔,只能立即來向她稟報,長公主倏然猜到是誰。

鍾華甄意識已經模糊,聽不清外界的聲音,她緊緊攥住被單的手也慢慢松了力氣,實在撐不下去,產婆連忙把粗布拿走。

一雙大手握住她的手,手背碰到一張鬍子拉碴的臉,恍惚之間,鍾華甄聽到李煦在叫她的名字。

她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幻境,李煦不停地親她的手背,說我在這兒,不要怕。

鍾華甄咬著唇用力,李煦把自己的手塞她嘴裡,讓她咬住。他一直叫她的名字,鍾華甄用上最後一絲力氣,產婆驚喜地說:“生了生了,是位千金。”

李煦卻嚇得根本管不著孩子,他看到鍾華甄昏了過去,往後吼道:“大夫在哪?快來幫華甄看看!”

鍾華甄那時還有些意識,她昏過去前,想的是他臉上胡茬實在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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