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徐恪低下頭,不由地陷入沉吟之中。

“不要只是了!”李秋接著道:“你我這一趟千里江南之行,路途雖一致,目標卻不同。你是為查案而來,我除了協同你查案,還得理清這裡的吏治,為朝廷多收錢糧……再過些日子,待吳文龍一案查明之後,你就得回京覆命。到那時,我還能呆在杭州做我的快活知府,而你卻得即刻趕回長安,等到你見了晉王之時,你該如何面對這位當今天子最為寵信的七珠親王呢?”

“可是……”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仍然說道:“汪再興身為杭州府通判,知法而枉法,胡亂判案、草菅人命,依我大乾律令,好歹也要治他一個‘失職’之罪呀!就這麼將他放了,豈非於法理不容?”

“你怎麼恁地死腦筋!”李秋伸出其纖纖玉指,點了徐恪一下額頭,接著笑道:“汪再興雖犯了失職之罪,但他自己並未參與殺人,究其根本而言,無論失職還是瀆職,都算不上是什麼大罪。本欽差如今業已將他革職下獄,其家產盡數被抄沒,也算已將他治罪,明日若是放他出牢,於法於理,不正是再恰當不過?”

徐恪道:“李兄的意思,汪再興雖有判案失察之罪,但畢竟罪責不大,且情有可原之處,故而欽差大人念其當差日久,為朝廷做事尚稱得上勤勉用心,是以才對他格外開恩,從輕發落,只是將他革除功名、抄沒家產,餘皆不問?”

李秋道:“正是此理!”

徐恪問:“若京中來問?”

李秋回道:“須當遞到京城的奏摺我早已備好,明晨即可發出。”

“李兄早已備好了奏摺?”徐恪奇道:“這麼說,李兄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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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也不是!”李秋搖了搖頭,“其實,針對汪再興一案,愚兄先前已備好了兩份奏摺。”

“哦……李兄竟已備了兩份奏摺?”徐恪抬眼望向李秋,心中更覺好奇,卻見李秋直勾勾的目光也在望著自己,頓時臉一紅心一慌,忙又低下了頭去。

李秋道:“這第一份奏摺,我向天子密陳,奏那汪再興官居杭州府通判十年之久,貪贓枉法、魚肉鄉里,視法度為兒戲,視律令為無物,為逞一己之私,中間不知幹下了多少壞事,光是從他家中抄沒的現銀,便有數十萬兩之巨!”

徐恪道:“若是這一道奏摺上去,便是沒有徐有容這樁案子,那汪再興就算有十個腦袋,也定然是人頭不保。”

李秋道:“這第二份奏摺,我只是將徐有容一案之始末向皇上奏明,至於汪再興的過錯麼,就如賢弟所言,便是一個‘審案不明、查案不清,未及詳查就匆匆下判’之罪。並且,我還在摺子裡替他汪某人說了不少好話……”

徐恪笑道:“若是這一道摺子上去,不必等天子下詔,李兄明日就算將汪再興放出大牢之外,於法於理於情而言,都是再恰當不過。”

“所以呀!”李秋也笑道:“你又何必為這件事煩惱?他湯山劭既已親自出面向你求情,咱們強龍不與地頭蛇鬥,犯不著為這麼個小人物與他們結上樑子。”

徐恪又顧慮道:“若是放了汪再興出獄,此人會不會在杭州府又掀起什麼風浪?若是因此壞了李兄的大計,那就……”

“不會!”李秋擺手打住了徐恪的話頭,說道:“汪再興出獄之後,已無半分官職,家中也已無半點銀兩。此人原本就膽小如鼠,此番又是死裡逃生,你放心,從今往後,他只會夾著尾巴做人,斷不敢做出一些出格之事。”

徐恪又思忖了片刻,問道:“若是那汪再興果真已無半點用處,為何湯山劭會如此費心要來替他求情?難道,他是真的念著與汪再興一場故交?”

“哪來的什麼故交!”李秋冷笑道:“湯山劭之所以費心費力,不惜親自來一趟杭州營救汪再興,還一力避開愚兄專門找你,無非是那汪再興手中,必定掌握了不少他與晉王之間的秘密,他是不想讓這些秘密落入你我手中。”

“原來如此……”徐恪聽得頻頻點頭,可一旦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他隨之便憂心道:“李兄,汪再興身上既然藏著這許多秘密,你就這麼將他放了麼?是不是……”

李秋再度擺手,“無病啊!你可別忘了,咱們此番來杭州的使命究竟為何?你是為了查案,我是為了收錢,咱們倆只需做好這兩件事即可,其餘的事暫且輪不到咱們來操心。更何況,那些事……咱們操心也是無用。”

徐恪聽了李秋這一番分析處置之道,頓覺李秋所言之策,無一不是在理,句句都能受用,他心中對眼前的這位新任杭州知府,不由地更添了一份欽佩仰慕之情。

“其實……”李秋又道:“這樣也好!之前,我還在為該如何處置汪再興而費神,既然湯山劭已經來了,咱們整好做個順水人情,將他放出大牢就是。反正,那汪再興的死活,早已無關緊要。”

徐恪心道,原來欽差心中對於該如何處置汪再興也是有諸般顧忌,他既要將對方扳倒,好掃除眼前一切掣肘之人,又要顧及汪再興背後的勢力,不能將事情做得太絕。看來,欽差也是左右為難啊!今日那湯山劭來找自己求情,或許也早已在欽差的意料之中。

“不過……”李秋卻忽然收起笑臉,轉而神色凝重地言道:“明日在放汪再興之前,你還得去大牢內做一件事。”

“何事?”

“審問汪再興。”

“還要再審汪再興?”徐恪頓感不解道:“那汪再興對自己所犯之罪早已親口招認,為何還要再審?”

李秋道:“不是審他汪再興的案子。”

“那是要審誰的案子?”

李秋朝徐恪笑了笑,道:“賢弟呀賢弟,剛剛咱們還在說起,此番你我千里南下所為何來,怎麼……一轉身你就忘啦?”

“哦……李兄是想讓我去審一審前任知府吳文龍被殺的案子?可這件案子,汪再興也未必知曉多少內情呀!”

“不然!”李秋擺了擺手,道:“前些日你去問汪再興,他坐在自己通判的簽押房內,悠然喝著上等的龍井茶,自然不會跟你講真話。如今他在杭州府大牢內已受盡了虐待,整日裡慌慌待死,你只消稍稍施些手段,他必定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徐恪連連點頭道:“李兄所言甚是,明日一早我便親去一趟杭州府大牢,再細審一回汪再興。”

“好!”

……

……

到了次晨卯時,徐恪叫上了舒恨天與魏嘉誠,自己則坐上了輪椅車,三人一起,匆匆來到了杭州府大牢之內。

看管大牢的牢頭聞聽是千戶大人親自來審案,頓時嚇得不輕,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接待,戰戰兢兢地往前指路,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若是惹惱了千戶大人,今後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好在,這位年輕的千戶大人脾氣甚好,坐在輪椅之上還堅持要自己推車,待得將一行人引至關押汪再興的牢房之內,牢頭那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

“汪再興,快醒醒,還睡什麼睡!”牢頭叫起蜷縮在牢房一角,兀自酣睡中的汪再興,訓斥道:“青衣衛千戶大人要來審你的案子,還不快起來!”

那汪再興原本還在做夢,只見夢中的自己,尚且坐在府衙的簽押房內,案几上放著一杯新沖泡的龍井,案中間放有一疊文書,還有一大堆官員正跪在下面聽著自己發號施令……徒然被牢頭叫醒之後,心中毫不懊惱,待得聽到“青衣衛千戶大人”幾字後,慌得他忙從牢中站起,又朝徐恪俯身跪倒在地,口中呼道:

“卑職參見……哦不!草民拜見千戶大人,拜見各位大人!”

“起來吧!”徐恪和言道。

“草民不敢!”汪再興卻是依舊匍匐於地,兩腿不自覺地顫抖不休,顯然,他心中怕得不行。

“叫你起來你就起來!”站立於徐恪旁邊的舒恨天小眼一翻,不耐煩道:“徐大人這麼勞什子到這大牢裡來找你,自然是有話要問,你就這麼趴著,叫徐大人還怎麼問?!”

汪再興只得勉力站起身,他見徐恪坐在輪椅之上,身旁的魏嘉誠與舒恨天卻是站立,自己就這麼站在他們幾人的面前甚是無禮,可若要拿來一個凳子坐下則更顯無禮,他就這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時間窘迫萬分……

“你坐下吧!”徐恪朝汪再興揮了揮手,汪再興只好找來了一個凳子坐下。

魏嘉誠讓牢頭送來了兩張椅子,供自己與舒恨天落座,然後又吩咐牢頭,審案之時,未得千戶大人許可,任何人不得入內。

牢頭一一照辦之後,便諾諾連聲地退了下去,牢房之內,就只剩下了徐恪、魏嘉誠、舒恨天與汪再興四人。

徐恪舉目看了看牢房周圍,只見這一處牢房位於大牢之最底,亦屬這大牢內最為陰暗與骯髒的一間牢房。牢房內遍地都是一股發黴與腐臭的氣息,雖有板床、桌、凳、糞桶之物,但都是凌亂破敗不堪。不過,徐恪轉念一想,若拿這間牢房比之於青衣衛北安平司詔獄中的甲字十八號牢間,則又不知好了多少。

“汪再興……”徐恪清了清嗓子,徑直問道:“本司此來,是有一件重要的案子要來問你!”

“重要的案子……徐大人……”汪再興小心翼翼地回道:“草民所犯的案子,草民早已認罪,大人有什麼要問的,就儘管問,草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是問你的案子……”徐恪身旁的舒恨天又忍不住插話道:“你的案子早已定罪,還有什麼好問的?徐大人今日來,是有另一件案子要來問你!”

“另一件案子?什麼案子?”汪再興聞聽此言,忽地面現一股驚懼之色,彷彿從徐恪的身後,又見到另外一個人正悄然現身,而那個人在他心目中,竟是比厲鬼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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