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三十、酉時、徐府前院內】

酉時六刻,徐府門外卻忽然來了一位訪客。

那人長得又矮又胖,年紀約莫五十開外,一張臉又老又醜,偏生頭上還謝了半邊頂,他不是別人,正是昔日南安平司的千戶裴才保。

三月二十六那一晚,裴才保同明月“大戰”了一回之後,便沉沉睡去,到了亥時六刻,卻驀地被一陣雷聲驚醒,而且,他還做了一個噩夢。

在夢裡,裴才保竟然見到韓王李祚渾身帶血,眼睛裡也流著血,他全身赤裸著向裴才保走近,一邊走,一邊還陰慘慘地喊著:“裴才保……你還我命來!”

裴才保驚醒之後,不敢怠慢,立時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到了韓王睡著的那間繡房外。他見房門虛掩,便在門外輕輕喚了幾聲:“六爺……六爺睡了麼?”

見房內亮著燈燭,卻毫無人聲,裴才保心下大奇,他忙推開房門,舉步入內。

裴才保剛剛進入繡房之內,便見到一個頭戴黑鐵面具的男子,全身赤裸,渾身是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憑他多年青衣衛的辦案經驗,他判定此人多半已是氣絕,然他兀自不敢相信,這個頭戴面具的男子,就是大乾的韓王!

他哆哆嗦嗦向床邊走去,慢慢地取下了那張黑鐵面具。

這時,窗外一道閃電劃過,韓王李祚那一張歪斜乾癟的臉面,立時閃現在裴才保的眼前。

閃電射在李祚的臉上,更顯得他愈發猙獰醜陋!

“六爺!”裴才保嚇得魂飛天外,不由得跌倒於地!

裴才保慢慢站起身,不敢直視李祚的雙眼。

此刻的李祚,雙眼圓睜,直勾勾地望著屋頂,彷彿就在跟裴才保哀哀述說著:“裴才保……你……還我命來!”

裴才保第一個念頭就是:“快跑!”

他在青衣衛多年,心知自己多留此地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

當下,他再無猶豫,也顧不得回明月的寢房,為了不被別人認出,他索性便將李祚的面具又戴到了自己的臉上。

他悄悄地退出繡房之外,又悄悄地下樓,幸好,此時正值深夜,無論嫖客還是姑娘,多半業已入睡,竟無人留心到,此刻會有一個頭戴面具的男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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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才保不敢從正門出去,選了一個後門,悄悄地溜進了翠雲樓後面的一處小巷。

屋外大雨傾盆,裴才保不敢停留,忙向小巷深處,快步潛行。

亥時六刻,正是長安城宵禁之時,裴才保既無武功護身,腰間也沒了那塊“鑲金虎牌”,他知道若自己今夜萬一被巡城的兵馬抓到,再聯絡到韓王被殺一案,那自己當真就沒有活路了。

裴才保往小巷中七歪八拐,奔行到了半里之外後,他急中生智,找了一處街角的草垛鑽了進去,又用其餘的乾草將自己周身遮蓋。

此時,天降大雨,如傾盆而至,天地間盡是茫茫雨線,又有誰會注意到,在街角的一個草垛裡,竟藏著一個大活人?

然而,隨後不久,躲在草垛中的裴才保,還是看到有一個人影已飛身而至,他隱約識得那人正是青衣衛北安平司的百戶古材香。

裴才保立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多出,幸好此時的雨水已將乾草盡皆打溼,溼透的枯草又將他渾身上下遮蓋得嚴嚴實實,是以,古材香從街角疾速行過之時,竟未能發覺裴才保恰躲在自己的身邊!

又過了沒多久,裴才保便看到古材香去而復返,徑自往翠雲樓的方向回奔。待古材香離去之後,裴才保隱約聽到,翠雲樓那裡,已然響起了一片哭爹喊娘之聲。他不由得暗自慶幸,心道,若遲得幾刻,此時,自己也已同那些人一般,被抓進青衣衛的大牢了!

而且,依照自己與韓王李祚的關係,以及自己在翠雲樓中的身份,裴才保自不難推斷,自己多半會被青衣衛那幫人打成“兇手”,再上報交差。這一點也不奇怪,若換作是他當年,他也會這樣做。

這一夜,裴才保就躲在街角的草垛裡,一動不動,任憑雨打風吹,直至天明……

一直到了次日凌晨寅時之後,裴才保才偷偷地從草垛裡出來,悄悄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宅邸。

他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為防老鴇將他供出,他還是決定,不要在家中逗留!

於是,裴才保在家中只呆了半個時辰,便又出門。

他換了一身衣物,又收拾了細軟之物,跟家人草草交代了幾句,只說自己有要緊事出門,叫他們無需惦念,隨後,他便顧自離了家門,住進了位於長樂坊的“雲起客棧”內。

這一連三日,裴才保都是住在雲起客棧內,深居簡出,輕易不敢出門。

韓王被殺,訊息一出,震驚朝野,與韓王這樁案子相關的訊息,更是傳得滿大街都是!

客棧內人來人往,商旅雲集,各種訊息到處都是,裴才保無需四處打聽,只是在用膳之時隨意一聽,便已知韓王一案的種種訊息。

讓他深感意外的是,所有與韓王案子相關的訊息,都沒有提到“裴才保”這個名字,看來,自己幸虧逃得及時,竟而終於逃出了“殺死韓王嫌犯”的名單。

而更讓他深感意外的是,僅僅過了一日,青衣衛便已審出了殺死韓王的“兇手”,令裴才保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兇手”竟然成了明月!而且,天子對明月的判刑竟然還是“凌遲處死”之極刑!

這一下,裴才保不答應了!

這幾日,裴才保躲在客棧中翻來覆去地思索,越來越覺得,殺死韓王的兇手應當就是“嬌嬌”無疑。他不知道嬌嬌為何要殺死韓王,也無法推斷,以嬌嬌一個弱質女流,是如何做到將韓王殺死的?他只是依據自己多年的斷案經驗,以及現場所有的線索推測,除了嬌嬌之外,別的人都沒有可能。

裴才保大致猜測出了一個的可能,那就是,事發當晚,韓王李祚必定是色心大動,對嬌嬌又是皮鞭又是鐵鉤,那嬌嬌一時受不得痛楚,便與韓王毆打在了一起,嬌嬌一時失手,就弄死了韓王,事後,嬌嬌見韓王已死,驚慌之下,必也同自己一樣,暗自溜走!

但是,在青衣衛的斷案裡,非但絲毫沒有提到“嬌嬌”這個人,而且竟將罪責完全推到了明月的頭上,還說什麼,明月是“因愛而成恨,竟夥同老鴇,殘忍將韓王殺死!”對這樣一個結果,裴才保的心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韓王這個紈絝子,只知變著法兒的玩弄女人來取樂,明月會喜歡他?縱然天塌下來,海水倒灌,明月也絕無可能去愛李祚!

於是,就在今日傍晚,裴才保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要將真相告知於青衣衛辦案之人。只是,他想來想去,對青衣衛中的所有人,他都沒有信心,獨獨願意來見徐恪。

裴才保在擔任南安平司千戶之時,便已打聽到徐恪的住處。今日,趁著酉時初臨,徐恪當已下值,長安城尚未宵禁之刻,他便冒險來到了徐府的門前。

裴才保輕聲叩門,開門的乃是徐府管家董來福。

“你有什麼事?”董來福見對方不過一個糟老頭子,一身布衣打扮,遂居高臨下地問道。

裴才保客氣地說道:“管家,麻煩通報一聲,我想見一見徐千戶!”

董來福卻不客氣地言道:“我家老爺,這個時候不見客!”說罷,董來福隨即便要關門。

“管家!”裴才保心中苦笑,忙從兜中取出了兩張銀票,交到了董來福的手中,一臉訕笑道:

“我是你家老爺青衣

衛的一位故人,今夜有要事需面見你家老爺,萬望管家行個方便,去通稟一聲!”

董來福瞟了一眼銀票,見上面寫著的竟是“一百兩”,他當即收入懷中,然面上卻還是不為所動的表情:

“那你等著啊,我去稟報一聲,不過,我家老爺見與不見,我可做不了主啊!”

“多謝管家!”裴才保竟朝那董來福深深一揖。

……

過得片刻之後,董來福又開啟了大門,道:

“你進來吧!”

董來福將裴才保帶到徐府前院中的一顆櫻樹之下,那裡有一張石桌,旁邊幾張石凳。

“你先在這裡坐著,我家老爺正在用膳,得過一會兒才能過來!”

“多謝管家!”

裴才保記得自己,在這一生中,彷彿也從未對一位尋常的管家如此尊重,非但一氣給了對方二百兩銀票,言語之間,竟還會如此恭謙溫順。

然而今夜,他為了見到徐恪,竟什麼都願意去做。他心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再過一晚,他心之念之的那位明月姑娘,就要被萬剮凌遲而死的結局!

或許是他內心深愛著明月,或許是自己良心發現,裴才保自己也想不明白,何以自己在這個時候,竟會如此掛牽一個青樓女子的命運?

未幾,櫻樹之下,便走來一個頎長朗潤的身影,那人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官拜從四品青衣衛巡查千戶的徐恪。

“裴才保?怎地是你!”

徐恪一見裴才保,心下不由得一愣。

“徐千戶,別來無恙啊!”裴才保站起身,向徐恪略略拱手,客氣地應了一聲。

歲月浮沉,世事難料,裴才保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今時今日,他會與徐恪在這樣一種情形下相見。

“你找我何事?”徐恪冷然問道,對眼前這位禿頂之人,徐恪委實沒有半分好感。

裴才保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在對方心中,留下過什麼好印象,當下便開門見山道:

“裴某今夜冒險來見徐千戶,為的是韓王這樁案子……”

徐恪不由大感意外道:“韓王的案子?你知道韓王被殺的真相?”

裴才保點了點頭,心道此人果然聰明,一語就猜出了我此番前來的目的

徐恪當即揮了揮手,讓裴才保重新坐下,向身後吩咐道:

“來福,看茶!”

待董來福端來兩碗“花雨”名茶之後,徐恪坐在裴才保的對面,淺淺地啜飲了一口,隨即問道:

“你知道,韓王是被誰所殺的麼?”

裴才保立時道:“殺死韓王的,並非明月,乃是嬌嬌!”

“嬌嬌?”

“對!”

“你怎麼知道,嬌嬌才是兇手?”

“因為,那一晚,我就在翠雲樓!”

“你親眼看到了,是嬌嬌殺死了韓王?”

“我雖沒有親眼所見,但所有的證據都表明,就是嬌嬌殺死了韓王!”

“這其中的詳細情由,你且說來聽聽!”

“好!”

於是,裴才保就將自己那一晚在翠雲樓的經歷,也大致與徐恪說了一通。

徐恪看了看裴才保,臉色稍稍一緩,他又問:

“裴才保,你既已僥倖逃離了現場,今夜為何又要冒險送上門來?”

“因為,我想救一個人!”

“救一個人?”

“我想救明月!”

“明月?!”

徐恪不禁睜大了雙眼,剛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都差點噴了出來。他看著眼前這個又醜陋又猥瑣的老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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