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衛北安平司首席百戶古材香,奉命去南安平司接手韓王一案的相關人犯,他來到南牢,見到內裡關押的那些女犯,一個個蓬頭垢面、衣不蔽體之慘狀,亦忍不住皺眉。

於是,他與南安平司的首席百戶封補一便辦理起了交割手續。然而,當古材香看到那些女犯中的多數,都有明顯被強暴的痕跡之後,他不禁心中慍怒,當下便命手下逐一清點,到底有多少女犯曾被施暴。

經北司衛卒清點之後,總共有七十三名姑娘,身上有顯著被侵犯的痕跡,這還不包括那些膽小怕事、不敢當場供認之人。古材香當即命人寫了一份案情參牒,其上言明所有翠雲樓女犯中,至少有七十三位女子,曾被南司中人強暴之事。然後,古材香就讓封補一在參牒上簽字批押。

這樣的參牒,封補一哪裡肯籤?於是,兩位首席百戶就在這南牢的過道裡爭執了起來。封補一無奈之下,只得命人,快速趕往沈都督的公事房,去將千戶大人疾速請回。

未幾,楊文淵就火急火燎地趕到了南牢的過道中。他見古材香兀自得理不饒人,直說得封補一幾乎無言以對。他搖了搖頭,心中甚是不快,然面上仍是笑意盈盈道:

“小古啊,你辛苦啦!來,先到本司的公事房裡來坐坐!”

三個人來到楊文淵的公事房中坐下之後,古材香依舊氣鼓鼓地言道:

“楊大人,卑職奉命轉接人犯,不過,若你們不籤這張文牒,這些女犯,卑職可不敢接!”

楊文淵取過古材香手裡的參牒,看得不由皺眉,他將參牒放下,依舊微笑著問道:

“古百戶,將翠雲樓所有人犯,轉由你們北司接管,這可是沈都督的諭令。如今,你既然帶人來了,只管交接就是,為何還要讓我們籤一道文牒?”

古材香向楊文淵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

“楊大人,沈都督之令,卑職自當恪遵!不過,沈都督讓卑職來接管的,當是完完整整的人犯,可不是象她們那樣……”

楊文淵道:“這些人哪裡缺胳膊少腿啦?一個個不都是好好的麼?”

古材香道:“楊大人,請恕卑職直言!現如今的這些女犯,都被強暴成什麼樣子了?一個個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似的!這些人若卑職帶回了詔獄,一旦我家千戶大人問起來,卑職可是擔罪不起!”

楊文淵臉色一沉,道:“你怕南宮千戶責怪,你就不怕沈都督向你問罪麼?若本司向都督稟報,說你違令不遵,私相刁難,拒不接管人犯,到時候,若沈都督發了火,小古啊,你恐怕更加吃罪不起呀!”

不料,古材香卻向楊文淵拱了拱手,隨即道:“那就請楊大人去稟報沈都督吧!今日這些女犯,你們若不在參牒上簽押的話,卑職無論如何也是不敢帶回詔獄的!”

說著話,古材香轉身就要出門。楊文淵忙站起身,換了一副好臉色,親自將古材香拉回了房中,又朝身後的封補一連使眼色。

“古百戶,先別急著走嘛!咱們有事好商量!”

那封補一會意,當下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銀票,塞到了古材香的手裡。

古材香偷眼一瞥,見銀票上竟寫著“一千兩”的字樣,心中也是一愣。

古材香當即不假思索,悄無聲息地將銀票藏於袖口之內。

楊文淵見古材香已收下了銀票,心下稍安,於是笑道:

“小古啊,咱們雖是南北兩司,可在這青衣衛裡,畢竟都是自家兄弟。這些女犯麼,橫豎也只有一日可活了,待明日午時,她們就得統統上路!這些人的模樣,雖有些不周整,但也不礙事麼?如今,沈都督既命你們北司接管人犯,那是對你們莫大的信任!我看吶,你就辛苦辛苦,趕緊將都督交代的事,給辦了吧……”

古材香忙向楊文淵躬身為禮,也笑臉道:“楊大人所言極是!既是沈都督吩咐的事,咱們做手下的,自當盡力遵行!那卑職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古材香剛要轉身出門,楊文淵卻又將他叫住:

“慢著!”

“楊大人還有何吩咐?”

“這張參牒你自己帶回去吧!”

“好!楊大人,卑職告退!”

……

送走了古材香一行之後,楊文淵跌坐在自己公事房內的太師椅上,心中的感覺,不勝疲累!

他一一回想著自己這幾日所經歷之事,不由得心情懊惱之極,有時候,他恨不得張開右掌,猛力地扇自己兩個耳光。

讓楊文淵內心喪氣、懊惱、煩躁、慍怒、慚愧、後悔的事情,委實是太多了!

他身為南安平司千戶,在青衣衛五大千戶中,原本應排行第二,位次僅僅在南宮不語之後。

可就在昨日,青鏡司千戶張木燁與巡查千戶徐恪,兩人隨意出入他南司查案,公然挑釁他的威嚴。他有心阻攔,可在張木燁的面前,他所說的話竟是那般軟弱無力!

他自己也不知為何,一見張木燁的臉,心中便不禁膽寒,以至於說話毫無底氣。

一個人,若不能做到讓對方怕你的話,你就只能怕他了。

設想當年的南安平司千戶裴才保,他統領南司多年,做事從來說一不二。他的氣勢非但蓋過了當時的南宮不語與諸樂耘、張木燁,就連當時的孫勳,見了他都要笑一笑拱拱手,那是何等的威風與神氣!

可如今,輪到楊文淵自己坐上了南安平司的千戶,他這個千戶,怎麼會當得如此窩囊!

青衣衛裡的所有千戶,都沒把他放在眼裡,就連最末一個的巡查千戶,居然也踩到了他的頭上!

非但是千戶們瞧不起他楊文淵,今日的古材香,只不過區區一個百戶,竟敢在他面前,說話如此肆無忌憚!若不是封補一出手“豪闊”,一下子取出了一張鉅額的銀票,天知道這些女犯,他古材香會不會帶走?

若古材香就此拂袖而去,將這一攤爛事兒,依然甩給了他楊文淵,叫他又如何善後?他若真的再將此事上報沈環,不用猜也能想到,勢必又會被沈環臭罵一通!

想到這裡,楊文淵心中又“沈環老賊!沈環你這個老狐狸……”地,不知罵了幾千遍!

楊文淵心中為何會如此咒罵沈環?只因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後,稍作思忖,立時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其一、你沈環所說的那些事由,為何不一開始就同我言明?你說什麼“皇上對那些姑娘們心存自責,將她們盡數賜死實則出於無奈!”又說什麼“皇上鄭重向你叮囑,要讓那些姑娘都能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地走!”這些話,你為何直到此刻,才跟我講?你若早些跟我說清楚,我楊文淵就算親自蹲守在牢門前,也不會放縱那些衛卒,致令他們胡亂強暴女犯!

其二、你沈環不同我把皇上的心思講明也還算了,我昨日求你去攔阻徐恪他們查案,你非但不聞不問,而且反讓我也不用攔著!這可到好,那徐恪非但查出了南司衛卒的那些不法之事,而且還向天子上表彈劾了我!可你明明知道,我南牢裡的規矩,衛卒強暴女犯,那是常有的事,你如此放縱徐恪巡查,分明是故意想看我出醜!

其三、我楊文淵對你沈環可算是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可你竟還是不肯信我,偏要想著法子捏住我的把柄,你才放心!今日我被你一通言語威嚇,竟不知不覺地吐露了我強暴幾個金帶花魁的實情。我知道,他年你若向皇上奏明此事,皇上定不會饒我!從此你手裡拽著我的這個秘密,我自當聽任你擺佈。可你也不想想,我楊文淵今生只願做你沈環的一條狗,一輩子都聽你沈大人的話,你何必還要勞心費力地去拽住我的把柄?……

然而,楊文淵再怎麼咒罵沈環,也只敢在心裡悄悄地罵,甚至於,他就算在心裡暗罵沈環,也要情不自禁地看看左右。

在他心中,沈環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

……

古材香將翠雲樓的全部女犯,連同另外五十餘個雜役,都一齊押入了詔獄之內,(其餘四十多個嫖客,此時已在押往邊疆服役的路上)妥為安排之後,他便來到南宮的公事房,向千戶大人回稟。

古材香不敢隱瞞,將翠雲樓女犯,多半均已被南司衛卒強行施暴之事,也如實稟報了南宮。

南宮聽聞竟有七十三位姑娘,慘遭衛卒強 奸,當即不勝惱怒道:

“這幫畜生,做出此種勾當,簡直喪盡天良!”

言罷,南宮不語就望向了古材香,目光中帶有詢問之色。

古材香忙道:“請千戶大人放心,卑職今晚將親自蹲守,務必不使一個女犯被侵!”

南宮不語點了點頭,又問道:

“明日午時行刑,皇上當派一位皇子親臨刑場監斬。到時候,若這位王爺見了女犯們如此模樣,一旦問起,我等可就不好交差了!老古,你當時就沒有寫一份案情參牒,將這些女犯們被侵暴的事由具明,然後讓他們簽押之後,再接人回來?”

古材香頓時慚愧無地道:

“卑職疏忽了!卑職當時忙著辦理交割。卑職心想,這些女犯橫豎也只有一日可活,是以,當時卑職也沒有多想,便將她們徑自帶回。卑職辦事不力,請千戶大人責罰!”

南宮又意味深長地望了古材香一眼,擺了擺手道:

“算啦!就算沒有案情參牒,若王爺真的問起,自有姑娘們的口供為證!你只需今晚仔細約束詔獄中的衛卒,這件事到底輪不到咱們的頭上!”

古材香如釋重負道:“千戶大人說得極是!卑職明白了!”

南宮不語又問:“你對那些女犯,是如何安排的?”

古材香稟道:

“卑職已命手下,從丙字號牢房中,特意挑選出了四十餘間牢房,都算是乾淨敞亮的,每一間牢房內,只關了兩到三個女犯,這在詔獄內已算是住的極其舒服了!”

南宮不語想了一想,便吩咐道:

“這樣,你即刻命人,去往東市裡購置一批得體的衣服,給那些女犯們換上,若有人……下身有血跡的話,也清理處置乾淨!務必明日一早,都將她們收拾得齊齊整整、乾乾淨淨!”

“卑職遵命!”古材香當即拱手為禮,心中對這位千戶大人慈悲的心腸與寬宏的雅量,更是感佩莫名。

南宮不語沉吟了一會兒,又道:“購置衣服的銀兩,就不要從衛裡出了,你今日且先墊墊,待我明日從家裡取來銀票,便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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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材香當時便擺手道:

“這可不成!千戶大人一年的俸銀,也就八百兩銀子,這些女犯至少也有一百多位,給她們買衣服,如何能讓千戶大人破費?!請千戶大人放心,無需動用衛裡的公銀,這件事,就包在我老古的身上!”

他說著話,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因他胸襟之內,此刻恰正好藏著那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那好!你去忙吧!”

古材香正要轉身離去,南宮又將他叫住,問道:

“對了,那個叫做‘明月’的姑娘,你是怎麼安排的?”

“回千戶大人!”古材香忙又稟道:

“卑職已將那位明月姑娘,關入了甲字號牢房之內!”

“你將她關入了天牢?這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你是擔心,今晚會有人劫獄?”南宮奇道。

“千戶大人,卑職倒也不是擔心有人劫獄,只因天牢內,有一間甲字十一號牢房。那間牢房,一個多月前,便是關押欽犯李君羨的……”古材香笑著說道。

“哦……就是那間牢房啊!”南宮當即領會道:“好,甚好!老古啊,這件事,你做的好!等會兒,你也給明月姑娘去挑一件好衣服,再為她多買一些酒菜!”

說到這裡,南宮遙望屋外,不禁頗為感慨道:“今夜就是明月最後一個夜晚了,天上的明月兀自皎皎,可地上的‘明月’,從此就要香消玉殞,可惜,可嘆啊!”

古材香望著南宮不語一副黯然的神色,心中更無懷疑,自家的千戶必定和明月在當年有一段舊情。此時,他不便多留,遂向南宮千戶拱了拱手,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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