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下!”徐恪拱手言道。

“太好了!我經常聽人說起你的名字。記得你是……許昌城的城主,對吧?”李祀握著徐恪的雙手,笑道。

徐恪嘆道:“算是吧!只是……眼下這世上,已經沒有許昌城了!”

李祀道:“嗯,許昌城毀於白鼠魔怪之手,這件事……沈將軍已經跟我說過了。放心,徐城主,你們的仇,我們早晚一定要報!”

……

這時,大丞相長孫順德與其餘幾位大臣也盡都跟了過來。中有一人見了徐恪,不禁上前一步,歡聲呼道:“徐兄,真的是你呀!多年不見了……”

徐恪見了那人,亦忍不住抱住了他的雙臂,欣喜道:“宋兄,你也在啊……”

李祀問道:“錦樺,你們……認識呀?”

那人正是早些年與徐恪曾在戶部一道共事的戶部主事宋錦樺。見皇帝發問,宋錦樺急忙施禮回道:“陛下,我與徐兄十年前曾是戶部的同僚,我們也算老朋友了!”

“挺好啊!”李祀雙手各攬住了宋錦樺與徐恪的肩膀,喜悅道:“既然大家都是好朋友,今日又難得相見,徐城主,不如就隨我到興慶宮裡去坐一坐,可好?”

看著李祀與宋錦樺殷切的目光,徐恪卻拱手道:“多謝陛下盛情,只是徐某今日還有要事在身,就恕難從命了!”

李祀身後的長孫順德,一張老臉頓時陰沉了下來,不悅道:“徐恪,你好大膽!陛下親口邀你進宮,那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怎敢不從!”

李祀急忙擺手道:“無妨無妨!丞相休要動怒,今日多虧了徐城主,朕才逃過一劫。說起來,徐城主今日救駕有功,是朕的大恩人,朕要大大地賞他!徐城主,你看……”

“不用了!”徐恪淡然回道:“陛下,若無別的事,徐某便先行告退了……”說罷,他一拉胡依依的小手,兩人頭也不回,轉身便大步而去。留下李祀和一干隨從,在風中怔怔看著他們的背影,直至他們漸行漸遠,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兩人離了東市,便往醴泉坊行去。胡依依笑道:“小無病,今天皇帝請你進宮,你為何不肯答應,還當眾駁了他的顏面?”

徐恪道:“我一介草民,去他皇宮作甚?”

胡依依道:“你哪裡是一介草民了?當年你就是青衣衛的一名百戶,如今,你還是許昌城的大城主呢!”

徐恪冷哼道:“且休提當年了!當年我被他父親貶作了一個平民,還差一點丟掉了性命!”

胡依依道:“原來,你心裡還在怨恨他父親當年對你的責罰啊!”

徐恪卻道:“怨恨是沒有了,只是不太想跟他們李家人有多少牽扯而已。”

胡依依嘆道:“說起來,昔日的康元皇帝李重盛,也算是一代英主,只可惜,竟也沒能逃過那一場浩劫……”

徐恪道:“皇帝再怎麼厲害,畢竟也是一個凡人。當年的那一場浩劫,死了多少無辜百姓?他一個做皇帝的,又沒有三頭六臂,不幸駕崩也在情理之中……”

胡依依道:“不過,小無病,你不覺得有些奇怪麼?當年長安城一場巨震,皇帝與諸位皇子都未能幸免,卻獨獨他晉王活了下來。今日見他,還身輕體健、容顏滋潤,就象從未經歷過大災一般……”

徐恪思忖了片刻,說道:“我也覺著有些蹊蹺,只是,事情已過去了十年,如今,恐怕除了他晉王自己,誰也不知內裡。”

……

兩人並肩而行,說說笑笑,轉眼便已回到了醴泉坊附近。胡依依又笑道:“小無病,你今日對晉王,好似有些反感哦!你是不是對十年前,那晉王曾對小嫣妹妹動過心思之事,至今還耿耿於懷?”

徐恪撓了撓額頭,道:“哪有啊?”

胡依依道:“算啦!你就別騙姐姐了。今日他已貴為天子,言語對你如此客氣,口口聲聲呼你為‘大恩人’,還親自邀你去他興慶宮一坐,你竟連一句好話也未曾給過!”

見徐恪無語預設,胡依依又接著言道:

“不過呢,莫說是你了,就連姐姐也不喜歡象晉王這樣的人。他說話之間的神色,總讓我覺著不太舒服……姐姐只是覺得有趣,你對晉王的態度,卻與那個‘你’一模一樣!”

徐恪奇道:“那個‘我’也不太喜歡這個晉王?”

胡依依道:“那是當然!豈止是‘不太喜歡’,簡直是厭惡透頂!”

“那是為何?”徐恪不由得好奇道:“我看那晉王生得一表人才,又聽說他統領有方、愛民如子。若沒有他重建的這一座長安城,如今的三萬百姓都將無處安身。說起來,他也算是一個好皇帝了。那時的‘我’為何對他還這般厭惡?”

胡依依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此前的‘你’最不願提起的就是這個晉王。聽說這十年來,他一直未曾婚娶,心裡始終念念不忘的,便是小嫣妹妹。”

“啊?竟還有這樣的事!”徐恪不禁嘆

道:“他到今日還不曾死心啊!”

“嗯!他真的還沒有死心!”胡依依點頭笑道:“是以,你今日仗劍救下的,卻是你的……情敵!”

“這……”徐恪撓了撓額頭,一時語塞。

見徐恪無語,胡依依忽然換了一種誠摯的口吻,懇切言道:

“所以啊!小無病,你該明白了吧?為何我們大家夥兒一道商量好了,要讓你迎娶了小嫣妹妹!”

“難道說,先前的‘我’已經預料到了,咱們早晚要來到長安城定居?”徐恪問道。

胡依依點了點頭。

“可是……”徐恪心中依然有一個老大的疑問,他正想說一句,“可是先前的‘我’,為何自己不與嫣兒成婚呢?”他心中的想法,眼下的我和你們之間的關係,你胡姐姐與嫣兒不都是我的妻子麼?既然眼下的我可以,為何之前的“我”就不行呢?

不過,此時兩人已走進了徐宅的石獅門樓之內。他話未出口,便見姚子貝已遠遠迎了出來,笑道:“大姐,你們在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胡依依笑道:“子貝,你不知道,今日咱們的景熠皇帝親口邀請小無病,去他的興慶宮裡喝酒吃肉,竟被小無病一口給回絕了!”

“是麼?”姚子貝也笑著望向徐恪,說道:“徐哥哥,聽說興慶宮裡有許多好吃的,你怎麼不去呀?”

胡依依道:“妹妹,你可知道咱們的小無病,回絕皇帝的理由是什麼嗎?”

姚子貝饒有興致地問道:“是什麼?”

三人一道走進了後園中的聞雨亭落座。此時,怡清與慕容嫣也早已坐在那裡相候。石桌上放著滿滿一盆剛剛烹煮好的“紅蕈大肉湯”。

胡依依煞有介事地說道:“妹妹們,好叫你們知道,咱們的小無病呀,今日剛剛推掉了皇帝李祀的宴請。他說的理由是‘有要事在身!’姐姐我到現在才明白,他說的這件‘要事’啊,原來就是陪咱們姐妹一起吃肉喝湯呢!”

姚子貝與怡清、慕容嫣聞言都不禁“噗嗤”笑出了聲來。須知古往今來皆以帝皇為至尊,那李祀再怎麼不濟,畢竟還是一位皇帝。僅僅為了陪家中女眷吃飯,就推掉天子盛情邀宴的,普天之下怕只有徐恪一人了。

胡依依言罷,又朝徐恪問道:“小無病,你說是也不是!”

“是是是!”徐恪連聲應道:“什麼皇帝的宴請,就算是天上的玉帝相邀,我也不去!全天下的美味佳餚,加在一起也不及嫣兒做的‘紅蕈大肉湯’好喝呀!”

“就你貧嘴!”慕容嫣輕聲嗔道:“這道菜,可不是我一個人做的,還有小貝的功勞呢!”說是這麼說,她心中仍是感到一陣甜蜜……

“就是嘛?”姚子貝嘟著嘴說道:“徐哥哥,你偏心!”

怡清在旁邊有些看不下去,她拿起碗來,舀了一大碗肉湯,只管自己吃肉喝湯,對眼前那兩人的眉來眼去,佯裝不見。

“對對對!小貝的廚藝,那也是絕無僅有的!”徐恪忙又讚道。

“這還差不多!”姚子貝幫徐恪盛了一大碗肉湯,端到了他的面前,盈盈笑道:“快趁熱吃吧!徐哥哥,你連皇帝的宮廷御宴都不去,家裡的大肉湯可得多喝一點……”

眾人各自盛湯吃肉,便一如往日一般,在歡笑聲中,大快朵頤了起來……

這一日是上元佳節,怡清也難得地並未出門。五人聚在了一起吃罷午膳之後。怡清忽然想起,她自梅雪齋中還帶來了一副骨牌。此時,怡清忽然提議,眾人去她房中玩牌,眾女皆是齊聲響應。

依照往常,世界尚未魔化之時,那上元節可是一年中最為熱鬧之日。白日便可去城中四處閒逛,領略節日喜慶的氛圍。到了晚間,長安城各個街巷到處張燈掛彩,燈火將一整座城池輝映得如同白日一般,繁華之狀,更是無可比擬。

如今世界已是魔族主宰,雖是晌午之時,天空依然昏暗,這所謂的上元節自然也是冷冷清清。眾人都未曾想到,怡清此時竟還保留著一副完整的竹製骨牌。眾女聽得這個訊息,當真是歡聲雷動,盡皆興奮莫名。於是,四位女子就在慕容嫣居住的大房內擺開了一張方桌,旁邊燃起了一根紅燭。眾女圍著桌子落座,便一道玩起了骨牌……

反倒是徐恪自己,卻成了一個“局外之人”。他在一旁觀戰了片刻,又覺有些無趣,便只得信步走至後院,取出長劍,對著一堆亂石,練起了他那一招“一氣混元劍”。

時日匆匆,轉眼就已是酉初始分。徐恪見四位女子還在圍著桌子“奮戰不休”,便只得撓了撓額頭,顧自走到灶間忙碌了起來。

未料,徐恪不善烹煮,稍稍弄了一會,已是手忙腳亂。他正感無助之際,卻忽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慕容嫣與姚子貝都趕到了灶間幫忙,她們見徐恪應付廚房的這一番窘態,都忍不住心中莞爾。

兩位女子將徐恪推出了灶間,只過得一刻辰光,便已燒出了一桌豐盛的菜餚。

五人便

在後園的聞雨亭中圍坐在一起,你來我往、推杯把盞,一起歡慶這一年的上元佳節。

雖然,碗裡喝的只有清水,盤中盛的多半是些熊肉、狼肉,天光日漸黯淡,眾人還是捨不得用燭;然而,這一個上元節,大家一起高聲言笑,舉杯為歡,卻也過得其樂融融……

大家一道評述著過去,議論著將來,品味著當下的各種美好……忽然就覺得,眼下的這一種困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世界雖然魔化,天空陷入黑暗,到處都是毒塵……或許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呢?

徐恪此時的心境,既為人間的困境感到悲哀,又為眼前的快樂感到欣喜。既對人類的前景感到失望,又對自己的擁有感到不捨,萬分地不舍……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樣的一個世界,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若將來的自己也走到了如今這一步,是坦然接受呢?還是抗拒改變呢?

若自己有朝一日回到了過去,知道將來會演變成這樣一個世界,要不要去奮力改變呢?

不知不覺,就已到了戌時,眾人這一場晚膳,直吃了近兩個時辰。此際,天邊的一輪圓月,已悄然升起,那皎潔的月光,如水銀洩地一般,照得整個徐宅,滿地盡是皓白……

此時灞山山頂的那一處魔洞,已經停止向天空噴吐黑煙。是以在皓月朗照之下,夜間的光亮竟勝似白日。眾人都不禁來了興致,各自憑欄仰望,呆呆看著那一輪明月出神。

那一輪清冷的朗月,孤獨地掛在天穹之上。她默默地俯視著芸芸眾生,彷彿在為人類的命運不時發出幾聲悲嘆!

那一輪溫柔的明月,緩緩地飛翔於雲間。她柔柔地拋灑出輕紗一般的月光,月光如水一般在徐恪與眾女身上輕輕流淌,彷彿又在為他們此時的相聚,感到由衷的慶幸……

蒼天浩宇,孤月煢獨,向來人間絕美,都似這般悽楚!

……

……

眾人正舉頭仰望,情不自禁地陶醉在柔美的月色之中。胡依依忽然手指著徐恪的前胸呼道:“小無病,你……你怎麼胸口也掛著一個月亮?”

姚子貝也驚奇道:“是呀,徐哥哥,你怎地胸口發亮了?難道連月裡的嫦娥姐姐,也到了你懷裡麼?”

慕容嫣脫口笑道:“小貝,你可真會說笑!”

怡清白了徐恪一眼,不以為然道:“病木頭,懷裡裝著什麼好東西呢?”

徐恪伸手入懷,取出了一顆巴掌大的圓珠。此時,那一顆靈珠正通體閃耀著一陣一陣的白光。那靈珠自然就是徐恪一直隨身帶著的“雲影珠”了。

徐恪自神王閣內穿越到十年之後,那雲影珠彷彿是失靈了一般,無論他如何灌注真元、念動口訣,都是黯淡無光。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索性從此不再理會,到了長安之後,更是幾乎將之遺忘。此際,他見懷裡的雲影珠竟忽然自行生出了亮光,也不禁愣在了當場……

“老徐,老徐!聽到了嗎?”雲影珠內竟發出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徐恪當然知道,那正是雲影真人在呼喚著他。

徐恪身邊的四位女子,見他胸口所掛的那“一輪明月”竟然是一個突然發光的圓珠,心中已是不勝驚奇。此際,聽得那珠子居然還會發出人聲,各人更是驚詫莫名……

不過,胡依依臉上卻忽然現出了一絲憂傷難捨的神情,她好似知道,徐恪手裡的圓珠為何物。

“聽到了,影子!”徐恪手捧著靈珠,回道。

“老徐,之前的雲影珠忽然失了靈力,眼下已經好啦!你可以回來了!方法還是跟之前一樣,記得我的口訣,不要唸錯哦!”雲影真人在靈珠的那一頭說道。

“知道了!不過,我眼下事情還沒有辦完,過些時日再回!”徐恪不耐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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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雲影珠瞬間便已沒了光亮,變得只是一顆黯淡的珠子。他搖了搖靈珠,發覺再也沒有雲影真人的聲音之後,便又將雲影珠藏回了懷中。

徐恪眼望四周,卻發現身旁的四位女子,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他不禁撓了撓額頭,納罕道:“你們……你們這是……怎麼啦?”

怡清第一個問道:“病木頭,你這就要……回去了麼?”

姚子貝卻似心不在焉地問著:“徐哥哥,原來,你那一天說的‘影子’,就是這一顆珠子呀?”

慕容嫣嘆道:“無病哥哥,這麼快,你就要走了麼?”

剩下的胡依依,卻是佇立一旁,眼望高天皓月,獨自默然無語。只不過,她眼眶中已隱隱有了淚光……

“咳!你們說什麼呢!我不走!”徐恪摸著自己腦門,又憨笑著言道:

“你們知道的,皇帝叫我,我不走,玉帝叫我,我也不走,如今這胖影子叫我,我當然不走!……你們若不嫌棄我又笨又懶,我願此生都留在這裡,一直陪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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