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節。

今天是北域的三令節之一,按例各縣府都得撥銀子讓百姓賞春遊玩的,洛吟桓大步流星的跨進家門,他脫了外袍喊道:“來人,快給本少爺送一壺冷茶來!”

洛吟桓往榻上一躺,一點動靜也沒有。

“怎麼了?都沒人聽到嗎?活人呢?小春,壽喜——”

還是沒動靜。

“怎麼,現在我的話已經沒人聽了嗎?人都死哪兒去了!”

洛吟桓正要發作時頭上就被敲了一記。

“我往日也是好好待你們,沒想到你們倒越發得寸……”

一睜眼洛吟桓就將‘進尺’二字生咽了下去,如今在他身邊站定的人,竟跟虞山陵墓中的洛言別無二致,洛吟桓笑問:“哥,怎麼是你?”

“給你送冷茶啊。”洛言笑意淺淺的,身上沒一絲紈絝氣息,只透著書卷味。

洛吟桓將茶壺接下了,忙說:“哥,你幹嘛呢?這點小事讓下人做就好了。這孝悌禮義的,我可不敢讓你伺候。”

“往日我可以裝作沒看見,但這下卻使不得,畢竟咱們洛家二郎的邪火可以對下人撒,但對我就不成。”

“大哥,我可沒撒什麼火。”

“遷怒於人最是不堪,不管你在為什麼不快,你還是把這火氣壓在心裡自己消受吧。”

“什麼不痛快,我就是在學宮跟幾個書呆子爭了幾句,沒想到他們還到夫子面前去告狀了,真是心胸跟針眼一樣,”洛吟桓又往榻上一躺,側了身體的嗔說:“而且大哥,我才進門你就要挑毛病,你這不是在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嗎?再者,我不過想叫幾個下人端杯茶而已,但是他們都人影全無,我好歹也是洛家的小少爺吧,他們這樣我連生生悶氣也不行嗎?”

“今天是上巳節,府裡所有人都去城外賞春了,哪裡還會有什麼下人?”

“既然都去了你怎麼不去?”

“年年都看,我對春景也沒什麼興趣。”

洛吟桓一下心情大好,轉過身來逗道:“是啊,年年都看嘛,偏偏今年我不在府裡的時候大哥就不去了,原來大哥往日三月三不是去賞春,而是去看我的。”

“年年歲歲,你有什麼好看的?總不過一副難纏的模樣,比起城西的桃花可差遠了。”

“那走走走,我們就去看桃花!”

“你不是說我就會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嗎?我日子緊,沒功夫耽誤你生悶氣。”

“大哥,你……你是錦上添花花團錦簇啊,這滿目的春光少了咱倆還怎麼行?尋春、賞花,咱們這就去會會人間極樂去。”

但何謂人間極樂呢?不過是美人、美酒、美景。

看著這璀璨之色,洛吟桓躺靠在身後桃木上,忽而借酒吟道:“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啊(懷念著我心愛的人呵,揩幹眼淚而遠望)。”

“不知道是誰家小姐美貌,竟然能讓咱家二郎揩淚以望了?”

“大哥,你明知道這首《思美人》不是為女子而寫,竟然還斷章取義?”

“對啊,不是為女子所與,這‘美人’指的是君王,難道你說這話是想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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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看著這杯中和掌中的桃花,洛吟桓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吟這兩句。

“他可以指君王,那我指的是君子啊。”

“君子?何意?”

“人們都說知音難覓、知己難求,若此生能遇上一個就是大幸了。”

“哦?”洛言起了興趣的掃了眼那人杯中的殘酒,“看來,吟桓是在學宮裡遇到了什麼知音之人?”

“知音之人何必要到學宮去找呢?這可不就在眼前嘛。”

洛言擱到唇邊的酒停住了,他偏過頭,顯得有些訝異。

“來,”青年拿起酒盅,邀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們就喝滿了一千杯再回去,我等下來數,咱們絕對一杯都不能缺!”

“好啊。”

太真實了,洛言死去的時候自已不過是個孩子,他們又怎麼可能在一起喝酒談笑呢?然而這些從沒發生過的事,如今看來竟如此的真切。

睡在花樹下的青年雙目緊閉,似乎在逼著自己下什麼決定。

“我們從沒一起喝過酒,而蜃天城外的桃花,也從來不會開得這麼燦爛,”如果沒經歷近來這麼多事,他恐怕也會渾然不知的沉醉在這個幻夢裡,但當下再看到洛言的身影時,洛吟桓還是禁不住說了些心裡話,“哥,雖然我們同是姓‘洛’,但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沒什麼經世治國的才能,也不可能經商作賈的去繼承家業,如果不是家中遭遇變故,我將一輩子閒雲野鶴,去天下間遊歷看盡所有美景。這樣閒散的日子遠比在蜃天城自在。”

“閒雲野鶴,這倒符合你的性情。”

“還有千瀧,如果有千瀧作伴的話,就再沒什麼遺憾了吧,”聽對方突然失了言語,洛吟桓繼續道:“哥,你還沒見過千瀧吧,她其實,跟少時的玄霜有些相似,她是個倔強不過、又堅毅不過的人,她對人間的規矩條框從來不在意,也不會去妥協,我在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她並不是普通的女子。哥,我很喜歡她,看到她的時候我也能體會到了,為什麼在那個時候,你會不顧一切的娶玄霜。”

“那她,可真是個幸運的女子。”

“她自己並不會這麼覺得吧,這人世間的事,總是這麼不如人意,”洛吟桓睜開雙眼,他注視著眼前之人,注意著這人臉上的每一分表情、每一條紋路,果然是一模一樣,聲音、相貌還有性情心思,跟記憶中的‘洛言’都是如出一轍的,原來,洛言就是在這樣的夢境中與玄霜廝守著?織幻師的手段,竟是如此的高明,“小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也沒能救得了你,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愧疚,我一直……很想讓你見見千瀧的,我也很想再跟你說說話,如今這樣,也算了了些遺憾吧。”

“遺憾?”躺在這人身邊的洛言變了神色。

“公孫翎,你如果能聽到,就用我哥這副模樣跟我好好說幾句話吧。”

在寧王府中值守的青年露出了絲驚詫,洛吟桓修為不深,況且他向來心性閒散,但沒想到在洛家的織幻之境中,連出於崑崙的玄霜尚且沉迷,而洛吟桓卻還能有所自知。

焉茴進了後苑,詢問後才進了公孫翎的書房。

“洛吟桓,他在你的幻境中也不受影響?”

“對,玄霜那邊安穩得很,但對洛二公子,屬下的確沒有想到。”

“他真是長大了。”

“洛言公子離開時洛二公子年紀尚小,很多記憶都並不清晰,或許正因為這樣,比起洛二公子來,玄霜才更容易被困住。”焉茴解釋道。

“這個洛吟桓啊,好好呆在那個‘洛家’不好嗎?他就非要如此讓我為難,你說,我該如何處置呢?”

焉茴深知,公孫翎現在還沒取玄霜性命是想讓她在那織幻之境中受盡折磨,他恨玄霜入骨,就算是死,他也不可能讓玄霜輕鬆的,而洛吟桓跟那女人不同,公孫翎給玄霜準備的是噩夢,而他,是只個好夢。

“屬下不知,屬下都聽從王爺安排。”

公孫翎聽著也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啊,有時候就是太老實,甚至都有些無趣了。”

“方才洛二公子說,想與王爺說幾句。”

“我知道,如果他一直清醒的話,還能在那裡被困多久?”

“就算洛二公子沒被屬下的織幻術所迷惑,但他若想從中脫出,也必須找到打破幻境的方法,所以洛二公子到底能被困到什麼時候,屬下也不知曉。”

“算了,”公孫翎放下手中的書冊,臉上也多出些柔意來,“近日,我先去會他一會,到時再看該對他如何安排,你且去準備吧。”

“屬下遵命。”

看來公孫翎,他對洛家人還是有些不忍,焉茴想著,在離開後他才皺起了眉頭。

蘇玦又昏迷過去了,因為失血太多,他睡得很沉,越千瀧微微撩起衣袖一看,果然,是傷口又在潰爛流血了,照這樣下去,再用不了多久這傷勢就能蔓延到全身。到時候,就算自己後悔也太晚。

“阿真,醒醒,”越千瀧輕聲叫醒這人。

“千瀧,怎麼了?難道是阿玦的傷又有變化?”

“阿真,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幫忙?”牧言真頓時露出了幾分懼色,該不會又是要自己給蘇玦清理傷口吧?那些他勉強做了第一次,但再重來的話他真不敢了。

“別擔心,不是什麼太為難的事。”

“千瀧你說,你讓我做什麼我一定幫你。”

“是齊衍。”

“齊衍?”牧言真不明就裡的,怎麼會牽扯到齊衍?

滄溟的話還迴旋在越千瀧腦中,如今就來試試,那人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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