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闕在太華聽蕭虞則提起過,北域之人自詡為神族後裔,多年前這天下除卻尚不開化的荒原和飄渺莫測的海外,所以疆域都為北域掌有,但如今宸國興起、西土分裂,南邊的部族也一一據土為王,自認是神族之後的雪酴族人,在凡世所據之地只剩中原跟北方。

雖然跟他國比起來北域皇朝仍然勢大,但它早就沒了能號令天下的榮光。再加之近幾十年來它朝中動盪,後面的國運更是堪憂。

“你的意思是,要重新回到北域的極盛時代?”

公孫翎這時候倒沒那麼爽快了,他薄唇半抿,“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王爺都已經出現在我眼前了,我難道還有命等到那時候麼?”

“放心,我不會殺你。”

“洛言跟蕭北煌王爺尚且不顧忌,如今還會放過我?”

“孟少俠覺得,不殺你,就是放過你?”

他果然是個老狐狸,“你要幹什麼就直白一些,我不是朝廷的人,聽不慣這些不陰不陽的話!”

“孟少俠,其實我對有為的青年,都很是欣賞的。”

“欣賞?”

“如今寧王府人丁凋敝,我實在需要幫手。”

“公孫翎你不是瘋了吧!”孟青闕簡直不敢相信,他是太自信、亦或太可笑了呢?他馬上否則道:“我絕不可能去給你當走狗。”

“年輕人總是這樣,氣盛,孟少俠,怕是你以後再想起來要後悔莫及的。”

“好,那我再請問王爺一個問題,剛才的幻境怎麼回事?洛吟桓還有玄霜,他們為什麼會再看到洛言?”

“很簡單,這座宅院跟他們兩人都有關係,都有他們所拋不開的回憶,要是在這裡織幻的話他們自然會看到洛言了,而孟少俠你跟洛言從未見過,更無從談回憶,自然不會被影響。”

織幻?迷惑住他們的真是織幻之術?而織幻的媒介,難道就是這整座洛家大宅?

“不可能,易瀲音,她不是死了嗎?”孟青闕難以置信道:“要是她沒死,寧辰,大師兄他怎麼可能清醒過來?”

“對啊,易瀲音,她是死了,她是真真切切的死在滄溟手下。”

“所以不是易瀲音?”

“難道孟少俠以為,這天下的織幻師只有易瀲音一個?”

“你找到了另一個織幻師?”可他們所知,寧王府的織幻師從來只有易瀲音一個,到底是誰藏在暗處?這個人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藏的?孟青闕急問道:“是誰?到底是誰?”

“這個人跟你並不相關,所以孟少俠,你大不必如此在意,且這個問題即便你問了,我也不會回答的。”

可有一點孟青闕還是不明白,易瀲音是死在滄溟手下,既然公孫翎跟曄剎早有勾結,為什麼他會眼睜睜的看著滄溟奪她性命?

“易瀲音,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曄剎的交易裡,有沒有包括易瀲音?”

“你是問我為什麼借滄溟的手除掉她?”見孟青闕的神情,公孫翎也細說道:“她是個女子,而只要是女子,就避不開世間的六慾七情,在她們心裡,大都是把‘情’看得比‘理’更重要的。且瀲音,她從來隨心,留在哪裡、聽命於誰只遵循‘中意’二字。她對我的耿耿忠心、她對我的傾盡所有,不過因為她對我還未移情而已。”

“還未移情?”

“易瀲音,她是個太過輕縱之人,我也料到,她這份移情不過早晚,等她對我沒了往日興致,也就沒任何理由聽命於我了。”

“你的意思是,易瀲音,她喜歡上了別人?”

“自然。”

孟青闕簡直不敢想,這個旁人,難道……

“就是你的大師兄,寧辰,”像是看穿了這人的心思,公孫翎馬上戳破道,“開始我以為她只當寧辰是解悶的玩物,但不料,對這個冰冷無趣的化外之人,她竟生出留戀了。”

“這就是你殺她的原因?”

“還不夠嗎?”

“易瀲音好歹跟在你身邊十來年,你也明知道她是因為傾心於你才會留在寧王府的,但你對這麼一個人,就是不加遮掩的利用嗎?你不單利用了她的感情,當發現她心有彷徨時又果斷丟棄,易瀲音是什麼?一件有了瑕疵的衣服?”說起來易瀲音明明是他跟太華的仇敵,但不知為何,當聽到這些時,孟青闕心中馬上騰出了一種不可扼制的憤怒,他這樣的做法,跟素靈犀還真像啊,只是素靈犀尚且慈悲,好歹留了他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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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怨不得我,只怨瀲音這丫頭,她實在太過自負隨性,人間的倫常秩序她從來不放在眼裡,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喜好憎惡,所以一旦等她全然明白自己對寧辰的心思,她定會反覆去幫太華的,”公孫翎臉上透出些惋惜,不過更多的是種瞭然,“正如你所說,易瀲音,她跟在我身邊太久,經手的事太多,知道的內情也太多了,若不趁她心緒不定時動手,我怕以後再也沒機會。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句話孟少俠也聽過吧。”

他當真無情,當真卑鄙!

盛怒中孟青闕只嘆著,“公孫翎,你可真是被小看了。”

“孟少俠你也被小看了啊,”公孫翎頗有興致的打量起這人來,說:“你竟會跟洛吟桓一起找到這裡,竟然還能推測出我跟洛言的種種,這一點,我當真沒想到。”

“王爺的這種溢美之詞,只會讓人覺得陰寒。”

“是嗎?那可不好辦,”公孫翎嘆息道:“恐怕孟少俠以後要多聽了。”

“你什麼意思?!”

“我已經言明,寧王府現在人丁凋敝,在此關鍵的時候,我需要一個合適的幫手,而孟少俠,你這次的表現,真讓我非常滿意,所以我……”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沒了耐性的孟青闕伸手往公孫翎那邊一攏,竟然只捕了個空。

什麼?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眼前這個公孫翎是幻非真。

“公孫翎!”孟青闕在周遭看了一圈,大喊道:“為什麼不敢以真身示人?你就這麼心虛,你就這麼害怕嗎?!”

這一喝過後,他身邊的這個幻象也消失了。

“公孫翎你出來,公孫翎——”道道劍氣掠過,只削殘了這院中的藤蔓草木,孟青闕再壓不住心中怒氣,那劍意只盛不衰,可待到冷靜些時,孟青闕便找不到來時的路了,這庭院還是這個庭院,身後的書房也還是那個書房,但不知為何,他順著過來的那條青石小徑一點蹤影也不見了,他再探出幾步,連同苑門都消失了。

“公孫翎!”孟青闕明白過來,又疾呼著,“你想把我關在這裡嗎?你出來!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劍芒迭起下,周遭頓起了許許風塵,但不管孟青闕怎麼使力氣,那高高的苑牆還是沒變半分,孟青闕有些驚惶了。洛吟桓跟玄霜還在外面呢,他們被困在那幻境中,若沒外力相助是很難逃出來的。公孫翎,他是想像對洛言一樣把他們禁錮在夢裡直到死?

“王爺,”坐在馬車外的青年聽見裡面聲響後才問:“您是否就打算回府了?”

“走吧,先消磨消磨他的銳氣,我們改日再來。”

“其他兩人呢?”

車中坐著的公孫翎透出了些為難的語氣,“那個女人自不用說,但吟桓,好歹是他的弟弟,至於該如何處置,我要好好思量。”

“是。”青年應完就揮動了馬鞭。

這車架已離開洛宅,快到王府的時候,公孫翎忽問:“焉茴,陛下放你回來的時候,可有說些什麼?”

“沒有,陛下只讓屬下儘快回到王爺身邊,其他並未多言。”

“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王爺嚴重,焉茴性命微賤,不管為主子做什麼也是應該的,王爺您不必掛懷。”

“我還以為你修習了這麼些年的劍術,那織幻的術法會有生疏呢,沒想到,竟比在虞山之時還要精妙了。”

“只要能有助於王爺便好,屬下深知這織幻之術的重要,所以多年來分毫不敢鬆懈。”

“我讓你裝成一個劍從武侍,實則是讓你做著兩份苦差,焉茴,你從未讓我失望。”

在外駕車的人愣了愣,而後又馬上回說:“在王爺您收留時屬下就立誓,往後餘生都只為王爺一人而存,焉茴是個守信之人。”

是啊,守信之人。

想來這一生他所聽到的誓約太多了,洛言對自己有過承諾、蕭北煌對自己有過承諾,還有易瀲音,她對自己也有承諾,但他們,卻全都食言了,連自己最為信任、最為依賴的那個也食言了。再看著這洛家宅院時,公孫翎也不免感傷。洛言,他曾被自己認定是最好的助力啊,畢竟他跟洛言,是那般的心意相知,如果,他們能一起來完成北域的大業就好了,可終究,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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