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寒江新雪後,一爐煙火煮蒼生。

雪落整夜,天亮時分才緩緩停下。當朝陽從東方升起,重霄鎮內飄起了第一縷炊煙,然後整個人間彷彿立刻變得鮮活熱鬧起來。

賣包子的,賣油條的,賣銀炭的,賣凍梨的,賣蓮藕的,賣豬肉的,賣牛肉的,賣乾果的。有鋪子的人開啟了店門,沒鋪子的人走上街頭,開始掃雪然後擺攤。

活色生香,煙火人間。

陳苦禪面帶微笑,身披黑袍,露出內裡一抹白色僧衣,悠悠行於巷陌之間。陳舊卻又極乾淨的布靴輕輕踏在積雪與冰塊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穿過很多長街,穿過很多小巷,穿過很多人潮,最後在一家賣包子的小攤前停下了腳步。

這家小攤極為簡陋,爐子放在板車上,火燒得正旺,爐子上的蒸籠層層疊疊五六層,冒著騰騰熱氣。攤主是名瘦小精悍的中年漢子,正在白茫茫的熱氣中忙碌著。

陳苦禪微笑著問著:“掌櫃的,你這包子都有什麼餡兒的?”

中年漢子抬頭笑道:“我家只賣五種包子,酸菜豆腐餡兒,香菇肉餡兒,南瓜餡兒,薺菜肉餡兒,牛肉餡兒。您要哪種?”

“每一樣都來兩個,用紙包好,我要帶走。”

陳苦禪低頭瞧著地面,腳下有一冰塊,已經被人踩過無數遍,汙泥遍佈,黑黃摻雜。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抬頭道:“掌櫃的,你這裡難道沒有第六種餡兒的包子?”

中年漢子表情木訥,一邊忙著從蒸籠裡取包子,一邊回答:“大師說笑了,哪有那麼多?忙不過來的。”

陳苦禪的目光忽然變得極為冷漠,聲音穿過茫茫熱氣:“千里衢江,物產豐茂。若是拿孟垂天、蔡新府、夏侯轅門的血做餡兒,想必味道也是極美。”

中年漢子剛好把包子裝好,伸手遞給陳苦禪。驟聞此言仿若石化,紋絲不動,如同一尊雕像。

陳苦禪接過裝在油紙裡的熱包子,鼻翼一動,讚歎了一聲:“很香。”停頓一剎繼續道:“另外,鹿城衛將於三日之後,在衢江之上大宴四方來客。”這句話沒頭沒腦,但中年漢子原本木訥的神情忽然有了一絲變化。

說完這句話,陳苦禪便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他從油紙裡取出一個包子,狠狠咬上一大口,肉汁溢位,香氣飄蕩,是牛肉餡兒的。

中年漢子木訥呆滯的目光盯著陳苦禪原本站的位置,露出一抹凌厲凜冽之色。

只見原本那塊汙泥遍佈、黑黃摻雜的冰塊已然潔白如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如此實力,如此境界。

著實可怖,當為大敵。

————

鹿城衛於三日之後,在衢江之上大宴四方來客。

這屬於堂堂正正的陽謀。

屆時,鹿城衛將在這場宴會上展現真正的實力,與重霄鎮三大家族以及其他外來勢力平等對話。如若不服,便看誰的拳頭硬。

如此平鋪直敘,堂而皇之,符合邊軍風格,也符合大勢所趨。

在西荒女帝治下,各大城邦雖有自轄自治之權,卻並不

意味著可以任由各大門閥挑起戰火。說到底,這西荒天下是崑崙城內那位高高在上的至尊存在的天下,門閥宗派雖為西荒統治的基石,卻也不能踏過那條紅線,肆意挑起戰火。

所以,私底下的鬼蜮伎倆倘若被搬上明面,立刻就會變得不值一提。

當然,如此盛會,諸方勢力交錯對弈,其中的連橫合縱也極為重要。

而這,恰恰是陳苦禪所擅長的。

————

孟氏、、蔡氏、夏侯氏,各據一方,鼎立重霄鎮,歷史悠久,底蘊深厚。就連府邸也一樣歷經數百年時光雕琢,滿是滄桑氣息。

夏侯府前,斑駁白牆與潔白積雪交相輝映,黑瓦在雪下露出一條條鋒銳的屋脊,像劍一樣凌厲。鎮門石獅惟妙惟肖,俯視遠方,目光恰恰與陳苦禪視線相撞。

陳苦禪盯著鎮門石獅片刻,便察覺到其中藏有兩道護府陣法,一旦察覺敵意自行啟動,也算是門閥世家的底蘊手段之一。

此刻,府門大開,卻無人守衛。

陳苦禪視線離開鎮門石獅,微微一笑道:“小僧鎮妖寺陳苦禪,奉鹿城衛大統領蕭錦繡之命,前來拜見夏侯家主。”初聞風輕雲淡,再聽卻是字字如雷,響徹雲霄,震動十里。

無論是鎮妖寺,還是鹿城衛,皆不容小覷。

連綿十餘里的夏侯府邸中央同時傳來一聲雄渾聲音:“苦禪大師既已到訪,還請入府一敘。”

語音剛落,府門之間有一清秀華衣青年疾步而來,面帶蒼白之色,抱拳道:“在下夏侯轅門,見過苦禪大師。一路北下,大師受累了,昨日本就要去與大師相見,怎奈事發突然,南邊那些人並不像我去見你。也罷,不提這些,家父已在中廳相候,請!”

陳苦禪回禮笑道:“昨日的重霄鎮魑魅橫行,公子能全身而退,實在非同凡響。”

夏侯轅門面帶笑意,並不答話,側身相邀。這二人均是心思繁雜的智慧通天之士,一言一語各有深意,盡是試探交鋒之意。

陳苦禪也不多話,緩步踏入府門。一路前行,滿眼富貴雅緻之氣,重霄之富庶,西荒聞名,而這大半的財富卻都流入本地豪強三大門閥裡,數百年積累,這份氣象與當初的鹿城邊關便有了天壤之別。

陳苦禪滿腹詩書,博知天下,胸中丘壑無數,對於園林景緻,偶爾一句點評便正中要害,頗有畫龍點睛之感。夏侯轅門心中凜然,如此青年才俊人物,就算整個西荒也是難得一見。加之昨日見過的兩男一女,小小重霄鎮內竟是風雲際會。

說話間,二人已經踏入中庭大廳,廳中佈置簡單大氣,一位儒雅中年人負手而立。此人相貌方正,雙目狹長,稜角之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夏侯轅門施禮恭敬道:“父親,這是苦禪大師。”

這自然便是夏侯氏當代家主夏侯晝行。

不待夏侯晝行說話,陳苦禪上前一步,笑道:“夏侯公子智慧無雙,是整個重霄鎮內年青一代第一人,也是夏侯氏下一代家主。只是公子雖然風華無雙,卻不通武學,體弱多病,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夏侯轅門聞言目光一閃,表情卻

毫無變化,不知在想著什麼。

夏侯晝行嘿然一笑:“命裡有時終須有,天意如意,並不強求。男兒若有凌雲之志,濟世之心,不通武學又有何妨?”

陳苦禪肅然施禮:“夏侯家主如此胸襟氣度,難怪能成就重霄第一家族的不世基業,小僧著實佩服。”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只是,若有了改變這一情況的一線希望呢,家主欲待如何?”

話音剛落,夏侯晝行父子倏然色變,緊緊盯著陳苦禪,目光熾熱。

改變先天體質,踏足修行之途,何等逆天?何等珍貴?又豈能輕易得到。

夏侯轅門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道:“難道我夏侯氏連一張椅子都沒有嗎?你我不如坐下詳談。”並不好笑的笑話,證明了他此刻的心境波盪。

三人落座,茶已奉上。

夏侯父子畢竟是當代頂級人傑,心境稍微平復後便滔滔不絕,聊起重霄鎮民俗風情,偶爾間風輕雲淡著談及天下大勢與周邊勢力分割,一派相談甚歡情形,卻絲毫不提陳苦禪所說的改變先天體質、踏足修行之途一事。

因為他們明白,既然這名神秘僧人敢提出來,那麼必有後話。

果然,不過片刻,陳苦禪出聲道:“鹿城衛入主重霄鎮,已是定局。對三大家族而言,如何在這場勢力重新分割中獲取最大的利益才是關鍵所在。”

夏侯父子認真傾聽,不願錯過一字一句。

陳苦禪繼續道:“不說重霄三大家族,單說夏侯家,數百年底蘊均在此地。想必夏侯家主也不願與鹿城衛拔刀相見,拼個你死我活,壞了百年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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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晝行微微一笑,並不出聲,靜待下文。

陳苦禪繼續道:“小僧代表鹿城衛而來,所求不過是三大家族安靜蟄伏,收縮勢力範圍。重霄之主將不再屬於三大家族,這是關鍵前提。在這個前提下,勢力範圍劃分當然可以好好商議。”

鹿城十萬軍民入主,執掌重霄,本就是大勢所趨。只是三大家族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誰也不願意把手中的肥肉憑空送給旁人,再加上原本的掌控者顧氏從中攪局,此時此刻的重霄鎮亂象叢生,風雲變幻。

所以,陳苦禪代表鹿城衛而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夏侯晝行開口:“奉鹿城衛為重霄鎮新主,我等又有什麼好處?”自古以來,門閥宗派之利益,從不繫於個人之身,其中所牽扯可謂千絲萬縷,最是殘酷現實。

陳苦禪呵呵一笑,伸出三根潔白如玉的指頭:“一、勢力範圍劃分後,日後鹿城衛絕不暗中蠶食。二、既然奉鹿城衛為主,若有棘手大敵,自有強者出手,守護一方平安。三、鎮妖寺將於重霄鎮入世,家族中若有有緣人,自可前來修行。”

他沉吟片刻,又伸出一根手指頭,目光轉向東方大江,凝重道:“大江之中,那位守護者大人即將甦醒,屆時將有天大機緣現身。鹿城衛可以保夏侯公子一名額,此道機緣入體,踏足修行之路的機率可提高五成。”

此話一出,夏侯父子倏然色變,瞳孔間盡是無法抑制的激動驚喜之色。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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