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凡河流之畔,必為人族繁衍盛地。蓋因河流奔騰不息,帶來肥沃沙土堆積,歷經無盡時光形成萬頃良田,是為人族安居立命之根本。

聖水河自西北方向而來,向東南而去;衢江自正北方向而來,匯入聖水河。兩水相融,帶來無盡生機,重霄鎮便築於聖水河北岸,東臨衢江,北靠西荒平原的沃野萬里。

天賦貴脈之地自有氣運洪流滔天,據史料統計記載:整個西荒平原足有數億凡人百姓在此安居,繁華的港口運輸業與富庶的平原經濟養育了人族的繁衍生息。

聖水河一路向東南而行,不出數日路程即能進入一片名為九嶽的連綿崇山峻嶺,穿過幽暗遼闊的巨大峽谷地帶,攜帶著萬馬奔騰之勢洶湧傾斜而下,正式衝出西荒平原。

整個重霄鎮如同一枚鋒利的三角鐵刺入大江,尖端處便是重霄碼頭。

聖水河北岸線與衢江西岸線將整個重霄鎮緊緊包圍,沿江畔前行,集鎮規模逐漸擴大,街道漸次增多,居民、商家、客棧、錢莊、當鋪、賭場、倉庫等各類建築整齊排列,一直向西北方向延伸而去,綿延近百餘里。

俯瞰重霄,大街小巷縱橫交織,佈局宛若棋局。此鎮雖然號稱為鎮,但規模堪比大城,比起衢江流域上的第一雄城——衢江城,也不遑多讓。

這座龐大的集鎮從兩江之畔開始蔓延,在千萬年的古老歲月裡像一張不停啃食的利口向西北方向的西荒平原蠶食而去。到如今,它已佔據了足有僅百餘里的遼闊土地。如果站在半空俯視,將遼闊浩瀚的西荒平原視為一張錦繡畫卷,那麼重霄鎮就是一枚落在畫卷西南邊緣的三角大印。

※ ※ ※

夜色深,飛雪濃。

江風起,吞山河。

衢江西岸,有一寬闊平整的觀景帶沿江而建。李牧羊孤身一人手持黑色大傘,緩緩走在厚厚的積雪裡,布靴輕輕踏在雪上發出簌簌地聲音,在幽靜空曠的江畔愈加刺耳。

江邊有座觀景亭。

亭中有一黑袍人。

黑袍人頭戴黑色斗篷,看不清容貌,正手持魚竿垂釣大江之魚。身後石桌上置有一盆炭火,燒得通紅,炭火上有鍋清湯,已然滋滋作響。

那人沒有回頭,身後卻好像生了眼睛,看見李牧羊走進亭子,淡淡出聲道:“今夜風雪濃重,你且等上片刻。待我釣上一尾江魚燉湯,暖暖身子。”

他頓了一頓,又輕輕嘆息著:“千里寒江新雪後,一爐煙火煮蒼生。據說兩江交匯之處,最易孕育誕生絕世大妖。你可知道這條江裡的地頭蛇是誰?”

李牧羊走上亭中,坐在炭火前烤了烤手,只覺得這人的聲音有幾分熟悉,卻想不出到底誰:“我今日中午才抵達此地,哪裡知道這裡有什麼大妖?”

那人沒有回頭,笑道:“怎麼這般不老實?你家先生那座聽雨樓裡有數萬經卷,滿載世間秘聞。那片浩瀚書海里,有什麼大妖會沒有記載?”

李牧羊心中凜然卻不動聲色,手中撥弄著盆中炭火,目

光越過那人落在漆黑如墨、濤聲如怒的大江上,然後緩緩道:

“據經卷記載,衢江之內,有一絕世大妖秉承天地氣運而生,得道之後落腳兩江交匯之處。此後,受此大妖氣運滋養,重霄鎮方成規模,在無盡時光內成就如今地位。也就是說,重霄鎮真正的守護者便是這位大妖前輩。”

黑袍人頷首道:“你果然是一名善於偽裝的無比狡詐之徒。”

李牧羊哈哈大笑道:“禿驢,不要以為我沒認出你來,換個一套衣服就真當自己成旁人了麼?枉你也是名門子弟,怎地如此厚顏無恥?”

正在此刻,魚竿忽地下沉。

黑衣人手腕微微一動,一尾肥碩江魚破浪而出,劃出一道優美軌跡,落在石桌上,猶自跳躍不停。

黑衣人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年輕的面龐。

黑色披風下是一襲白色棉麻僧衣,左手託一銅缽,右手持一魚竿,胸前掛著一串念珠。目似朗星,雙眉如劍,滿是富貴風流之氣不,更多有幾分清雅尊貴。只是雙眸有些古怪,一眸好似蘊藏無盡慈悲,一眸好似鎮壓無邊殺氣。

陳苦禪。

苦禪山鎮妖寺首席弟子。

※ ※ ※

當日耶律金戈抵達的同時,鹿城地脈破碎,在地脈神山內攫取造化的七人化作七團耀眼光芒,落於蒼茫逐鹿山間。

李牧羊與三無道人師徒於逐鹿山間觀蕭錦繡與耶律金戈一戰,而後尋得林青魚共同南下。而陳苦禪當時杳無音信,如今看來,他竟然早已抵達此處。

只是,他孤身一人南下,又是為了什麼?

瞬息之間,李牧羊想了很多,但心中的疑惑卻更盛。

“果然是你,看來我猜得不錯。”

陳苦禪微微一笑:“湯已經煮好了,等我把魚切了,我們再聊。”說話間他伸出中指,輕輕撫過那尾依然活蹦亂跳的江魚,剎那間魚鱗盡褪,落入衢江。

他再出一指,劃開魚腹,殘留的力量將臟腑全部擠出,將所有血汙盡數剝離。

又連出數指,魚已成片,落入沸湯,上下翻滾不休。

再看陳苦禪手指,依然瑩白如玉,不沾一絲血汙。

李牧羊嘲諷道:“殺魚吃肉,好一個心懷慈悲的佛門弟子。”

陳苦禪遞過來一個小小料碗,笑道:“吃喝乃天地正道,我佛家弟子又豈能例外?若是為了修佛先把自己餓死了,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李牧羊接過料碗,碗裡香油、蒜泥、香菜、花生碎、小米椒、腐乳、芝麻應有盡有,油汪汪一團惹人喜愛,清清爽爽令人心生歡喜。

“下午剛吃過火鍋,你這魚看著並沒什麼食慾。”

李牧羊嘴上挑剔,下手倒是毫不客氣,瞬息之間從沸湯內夾出一枚微微卷著的魚片,在料碗內輕輕蘸了一下,然後放進口內,一抹至鮮至美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之內,令人回味無窮。

“我還是收回剛才那句話吧。”李牧羊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陳苦

禪夾起魚片慢慢咀嚼著,然後盯著李牧羊道:“既然此刻你能坐在這裡,證明我們有同樣的目標,或者說接到了同樣的命令。”

李牧羊一邊頷首表示贊同,一邊繼續吃魚,但沒有說話。

因為他冒著苦寒與風雪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聽一聽眼前這人要說什麼。

陳苦禪誠懇道:“前些日子,離開鹿城地脈之後,小僧奉蕭大統領之命南下。目標就是重新劃分重霄鎮的勢力格局,以便鹿城十萬軍民順利融入此鎮。”

頓了頓又道:“然而,此事很難。”

李牧羊介面道:“的確,此事頗有難處。”

陳苦禪點了點頭:“此事難在外,而不在內。”

李牧羊回答道:“重霄鎮有三大家族,分別是孟氏、蔡氏以及夏侯氏,三大家族掌控了重霄鎮所有事務。今日清晨,孟家的孟垂天,死於飛流閣中;蔡家的蔡新府,死於風月閣中;夏侯轅門長街遇刺,被我救下。我現在急需知道這場變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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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苦禪露出讚賞的神色:“這正是我所說的難在外,而不在內。重霄鎮,在此之前由衢江城顧家轄制,前些日子,顧家拿它換取了鹿城地脈神山的一個名額,也就是顧清河。但顧家又豈會如此心甘情願的把重霄鎮讓出來?如果你是顧家,如今你能做些什麼?”

李牧羊眼睛一亮:“自然是偽裝成鹿城之人,鎮殺三大家族重要人物。攪亂一江春水,方能渾水摸魚。”

頓了一頓道:“所以,你已經有了顧家刺殺三大家族的證據?”

陳苦禪微微一笑:“若僅是如此,又怎麼能夠讓三大家族誠心誠意臣服我鹿城十萬軍民?更何況,你助那夏侯轅門生擒刺客,如今夏侯家又怎會不知刺客的來歷?”

李牧羊開始疑惑,然後開始思考,卻發現自己在這方面實在沒有天賦。

所以,他繼續問道:“大統領命我南下重霄,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只是我那時候並沒有猜到你的身份。所以,我希望你我都能開誠佈公,做好這件事情。”

陳苦禪回答道:“正是此理。不過呢,小僧首先想向你說明一下,鎮妖寺已經決定與鹿城衛合作,在此入世。所以,小僧與你們鹿城如今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所以,小僧所作所為,小先生皆可信任。”

李牧羊盯著這名僧人。

只見他目光澄澈,溫潤如玉,仿若天降佛子。

李牧羊心頭卻忽而泛起一抹寒意。

所謂入世,即投身人間紅塵之中,其中沾惹的因果、殺伐、恩怨又豈是這簡簡單單兩個字所形容的?

此人不成聖佛,則必成大魔。

他定了定神,回答道:“除夕之前,十萬軍民入駐重霄鎮。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你既然全權負責此事,自然有很詳盡的計劃,若無問題,我自當全力配合。”

陳苦禪點頭致意:“小僧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飛雪依舊,江風依舊,鍋裡的魚似乎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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