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紅泥火爐的紅泥,香醇綿柔,入口清雅凜冽。

菜是圍爐而食的火鍋,麻辣鮮香,入口酣暢淋漓。

好酒好菜,自然不能浪費。

所以,觥籌交錯,酒意微醺時刻,李牧羊和重霄鎮這位舉足輕重的公子哥開始深入交談:從天下大勢到四荒民治,從文史風流到百家爭鳴,從山川地理到各地物產,從風味美食到風俗習慣,無一不談,無一不聊。兩人皆是飽讀詩書、見識卓遠的頂尖人物,自然是滔滔不絕,講之不盡。

但是,兩人很有默契,沒有再提起當街刺殺的敏感之事。

值此多事之隆冬,北方來客鹿城衛、重霄鎮本土勢力以及某些不可估測的其他勢力皆匯聚於此,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一點處置不當,即有可能帶來家族覆滅之大禍。孟垂天、蔡新府之死,便是前車之鑑。

時間飛逝,天色已晚,這場初雪竟已下了整整一天。

餐桌之上,早已是杯盤狼藉,僅存殘羹剩菜,火力漸弱之後,銅鍋裡的湯底不再沸騰,偶爾冒出一個泡,彷彿在說:“我依然滾燙,我還可以涮菜,請不要放棄我。”

縱然桌上依然有肉有菜,鍋裡湯底依然滾燙。但卻架不住四名食客的肚子早已圓滾滾,再也吃不下更多。

江畔居的夥計細聲細語推門而入,手腳利索著將一應物事撤去,然後奉上一壺熱茶,為四人各自斟了一杯香茶。

何辛甲端起茶盞,斯條慢理啜了一口,卻順帶打了一個飽嗝兒,帶著刺鼻酒氣瀰漫在空氣裡,引來林青魚怒目而視的鄙視目光,他連忙捂住嘴,卻不防又打了第二個飽嗝兒。

何辛甲何等人物?臉皮堪比鹿城城牆的無恥無畏之勇士,自然心安理得毫無壓力,繼續飲茶打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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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辛甲聽著李牧羊與夏侯轅門滔滔不絕侃侃而談,打了一個哈欠,不耐煩道:“喂!你們兩個,歇歇吧!又不是少男少女,聊得這麼起勁有什麼意思?把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晾在一旁,兩個男人反倒開始卿卿我我,不嫌噁心麼?再者說了,你們能聊到被窩裡麼?”

李牧羊、林青魚早已聽慣了何辛甲的無恥言語,心中自然波瀾不驚,但臉上卻同時露出萬分震驚神色,彷彿從未認識這等無恥下流人物。

李牧羊深深嘆息一聲,對面色極為尷尬的夏侯轅門抱拳道:“家父早逝,在下作為長兄,向來溺愛小弟,卻不曾想教導無方,導致舍弟養成一身下流低俗的毛病。古語有云,長兄如父。在下教導小弟無方,實在是我的責任,讓夏侯公子見笑了。”滿臉痛心疾首之色,恨不得以頭撞地,以此顯示愧疚之意。

夏侯轅門頷首稱是,誠懇道:“自古寵子如殺子。難怪令弟又是貪財又是俗氣,與兄臺風骨大相徑庭。不過,幸好令弟年歲還小,尚有轉圜餘地,日後勤加教導,未必不能有所改進。”

李牧羊撫掌大笑道:“公子所言甚是,在下受教了。”

何辛甲聽著李牧羊與夏侯轅門鬼扯,轉眼間將他塑造成不服兄長管教的跋扈低俗下流少年,臉色登時一陣紅一陣白。

不待何辛甲出聲,李牧羊臉色忽而凝重,“酒已酣暢淋漓,你我更是無話不談。夏侯公子,在下有一疑問想請教,或有冒昧,卻無他意。”

何辛甲本來正準備破口大罵李牧羊這個王八蛋何以如此膽大妄為膽敢冒充他的長兄,聽聞此言立時又憋了回去,不過話到嘴邊又生生憋住的樣子卻極為可笑。

夏侯轅門清澈雙瞳細不可查一縮,笑意盈盈,溫潤如玉:“牧羊兄臺請問,在下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何辛甲順嘴接道:“敞開心扉,知心姐妹。”

李牧羊、林青魚、夏侯轅門齊齊扭頭盯著他,彷彿看著一個怪物。

半響後,李牧羊再度出聲:“我等三人自北而來,來此地為家裡辦些私事。一路上聽說邊軍鹿城衛將率領十萬軍民入駐重霄鎮。在下想打聽一下夏侯公子對此事有何看法?或者說重霄鎮的人對此事有何看法?”

夏侯轅門斂去笑意,盯著李牧羊,五指輕輕在茶盞上彈動,發出清脆聲響。

顯然,這個問題並不是那麼好回答。

不過,再難回答的問題也會有答案。

當指彈茶盞第十五聲時,夏侯轅門鄭重道:“我作為夏侯氏少主,自然希望家族不受此次鉅變牽連,更希望重霄鎮能繼續安定祥和,百姓能繼續安居樂業。因為,夏侯氏的根基便是重霄鎮。所以,我不希望重霄鎮大亂。”他頓了一頓,斟酌道:“但是,這個目標需要北方來客鹿城衛來實現。如果他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想來也沒有辦法在這裡立足。”

“更準確來說,我將代表夏侯一族在這場權力更迭、勢力重新劃分的過程中遵循一個原則:亂重霄鎮者,即為敵;安重霄鎮者,即為友。然後,在這個原則下保持絕對的中立,與友親善,共抗大敵。”

“這,便是我夏侯一族的態度!絕對半句虛言。”

窗外天色昏暗,風雪漫天斜飛。

夏侯轅門端坐不動,身軀瘦弱,面色蒼白,卻憑空生出一番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

※ ※ ※

李牧羊、何辛甲、林青魚三人認真看著這位瘦弱公子,彷彿要從他的神色中判斷這些話是否屬實。

半響後,李牧羊正色道:“重霄鎮一旦大亂,苦得是百姓,亂得是人心。夏侯公子大義,我等佩服。”

追逐權力,謀劃家族未來,本就是門閥弟子與生俱來的責任和義務。這些人在享受門閥勢力帶來的錦衣玉食、滔天權勢的同時,也必須要對家族傳承發展做出屬於自己的貢獻。像顧清河、沈豹突等人,肩負家族重任,深入鹿城攫取地脈氣運,何嘗不是關於門閥傳承發展的一種形式?野史小說裡說的紈絝子弟或許真的存在,但卻永遠難登大雅之堂,也永遠無法進入門閥權力中心。

值此風雲激盪時刻,所有人都在關注各方勢力的動向。夏侯轅門作為家族下一代少主,肩負家族興衰重擔,卻能在這種複雜局勢中抓住追逐權力的本質——堅持以安定和諧為主。或許對他而言,這只是一種策略選擇,但對重霄鎮百姓而言,卻是天大的好事——沒有哪個普通人喜歡戰火連綿、背井離鄉、家破人亡。

所以,李牧羊很真誠的表達了敬佩之意,不為其他,只為這句“亂重霄鎮者,即為敵;安重霄鎮者,即為友。”

當然,此行南下重霄,李牧羊身負重大使命,在沒有確認下一步行動前,對夏侯轅門的好感也僅限於此,不可能有更多深入交流。

因為他的最主要身份是:重霄鎮夏侯家少主。

所以,不得不慎重對待。畢竟此地的勢力劃分牽涉著十萬鹿城軍民是否能順利入駐。

※ ※ ※

酒已酣暢,話已挑明。

到了告別的時刻,夏侯轅門真誠希望三位救命恩人能在江畔居小住數月。

李牧羊委婉表達了意思:叨擾時間若是久了,恐怕影響客棧生意,反而不美。如能尋一處院子長租長住,再好不過。

何辛甲直接表示:江畔居風光壯闊,麻辣火鍋尤其美味,那壇名喚紅泥的酒更是勾人心絃。在這裡住著很舒適,換來換去才是不美,不如就在這裡長住下去。當然,得是免費的才好。

送走夏侯轅門,三人沒有離開,繼續圍坐在一起。

林青魚帶著疑問道:“鹿城十萬軍民尚未抵達,重霄鎮竟然已是一片腥風血雨。只是,鹿城衛南下一事,即使有再多阻力,也絕不可能更改。屆時,大統領率領萬餘鐵騎,堂堂正正入鎮,誰有能翻起浪花?”

李牧羊若有所思,卻沒有回答。

而何辛甲卻呵呵笑道:“青魚妹妹有所不知,倘若鹿城衛只是為了入駐重霄鎮,那自然無需斟酌,只需長驅直入即可。以蕭大統領,以及八位將軍的絕世武力,何人能擋?”頓了一頓,飲下一口清茶,繼續道:“只是這件事的關鍵不在於此,十萬軍民入駐,如何謀生?如何安居?田地是有限的,碼頭是有限的,漕運是有限的,所有的資源都是有限的。當外來者需要生存或者說需要過上更好的生活時,勢必會與原著居民發生不可調節的矛盾。”

“那麼,如何解決這個矛盾呢?直接鎮壓,以殺戮搶奪?太低階!太俗氣!也不是蕭大統領的風格,要知道,任何時候,人口和資源同等重要,是城邦氣運的中流砥柱,不可輕易殺戮。既然不能以武力鎮壓,那麼就只剩下一條路,融入。”

“融入二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卻不簡單,很是考驗火候。不過呢,我對這位神秘強大的蕭大統領很有信心。”

“所以,我們的目標其實和剛才那位夏侯公子是一致的。亂重霄鎮者,即為敵;安重霄鎮者,即為友。”

“如果我猜得沒錯,我們提前南下的目標就是肅清一些別有用心的勢力,把他們趕出咱們的重霄鎮,不對!是把他們趕盡殺絕,。”

何辛甲用力揮舞著手臂,口若懸河,頗有指點江山的慨然。

李牧羊與林青魚面面相覷,生出佩服之意,然後起身離開。

窗外夜色漸深,白雪覆蓋天地。

偶有幾聲犬吠,在遠處巷陌響起,令人聞之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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