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南下的狼騎帶來了北方極寒之地的風雪。所以,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午時剛過,一場浩浩蕩蕩的鵝毛大雪飄然而至,整個天地陷入蒼茫。風吹雪霧,蕩起一片混沌,十丈以外看不清任何事物,惟有隱隱約約的輪廓。

當第一片雪花落在孟垂天的掌心時,他正負手而立,站在重霄鎮最高處的飛流閣觀雪。

孟垂天,一身錦衣棉袍,頭戴峨冠,全身上下透露著一絲不苟的意味。五官端正,神色堅毅,眉宇間卻流露出一抹深深的疲憊和憂慮。他今年剛入而立之年,乃是孟家嫡長子,也是孟家未來的少主。一身家傳武學頗為精湛,在年輕一輩中堪稱佼佼者,如今孟氏家主年歲已高,族內許多事情早已交給這位年輕人打理。

俯瞰重霄小鎮,小巷縱橫交織,佈局如棋局。遠處聖水河與衢江交匯,洶湧賓士,只是此刻雪已大盛,惟見茫茫一片,不見煙波萬里。

孟垂天望著越下越大的初雪,深深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鹿城衛即將到來,接管重霄鎮之後,我孟氏一族該何去何從?久聞邊軍殺伐決斷,若是存心將本地勢力拔除乾淨,我們又如何能擋?若要提前撤場,這百世基業豈非毀在我的手中?如此兩難之境,真是令人難做。”

身後有一老僕隱身陰暗處,恭聲回答道:“少主為了家族興衰殫精竭慮,實乃孟氏之福。只不過鹿城衛接管重霄鎮一事,還請少主切勿憂慮,此事乃是顧家與鹿城衛的交易,與我等又有什麼相干,日後待機而動未嘗不可。只是眼下,卻是宜靜不宜動。”

孟垂天微微頷首道:“王叔此言,一語中的。此刻,的確宜靜不宜動。”

就在此刻。

飛流閣下,漫天風雪中,傳來一道陰惻惻聲音:“孟家如此三心二意,看來我鹿城衛的確留你不得了。”

一語既出,孟垂天面色大變。

風雪漫漫,一騎士縱馬而來。

飛流閣下,一名騎士身披黑甲,斜握長槍,胸前盔甲有奔鹿花紋,面覆黑紗,目光熾熱殘忍,仰頭盯著高樓之上的孟垂天,桀桀怪笑道:“大統領早已料定你們這批本地門閥必然會掣肘我鹿城衛入駐一事,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活了。”

話音剛落,騎士長槍點地,身軀倏然騰空,十餘丈高樓一躍而至。

驟然間,槍體斜揚,宛若毒龍,凜凜寒光閃爍,直刺孟垂天咽喉。

這一槍刺來,元氣蓬勃,殺氣凜然,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行伍殺伐之道,正好符合邊軍氣質。孟垂天雙眼眯起,絲毫不以為意,此槍雖然兇悍,但想要傷他,只怕難於上青天。他不在乎眼前號稱鹿城衛的騎士,但卻在乎此人行為所代表的意義,鹿城衛是否已然下定決心將重霄鎮本土門閥連根拔起,重構實力劃分。

孟垂天微微一笑,右手悠悠抬起,雙指一彈,於電光火石間將那兇悍一槍彈出數尺,發出一道清脆聲響,連綿不絕。與此同時,他口中笑道:“敢問閣下,貴方主事之人是哪一位?在下需要親自與他談一談。”

來人忽而收槍,巍然而立,出聲道:“你想說什麼?”

孟垂天笑吟吟道:“談一談鹿城衛如何以最安穩最迅速的方式入駐重霄鎮。”

騎士低頭沉吟:“如此,當然極好!”

他忽而抬頭笑道:“不過,你沒有機會了。”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時,一抹濃重的危機感驟然在孟垂天心頭升起。與此同時,那名王姓老僕怒吼道:“少主快退。”

孟垂天渾身汗毛倒豎,識海之內元氣陡然洶湧而出,身軀化作一道閃電飛速後退。

然而,已經晚了。

那名騎士話音未落時分,槍已出手,凌厲詭異之處,勝之前數倍不止。因此,孟垂天絕無幸理,當鋒利的槍鋒刺入孟垂天咽喉,冰冷的鐵槍與熾熱的鮮血觸碰,這名孟家少主才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才明白這名騎士的確是來要他命的。

但哪怕明白這些,都已經毫無意義。

帶著絕望和不甘,孟垂天瞬間嚥氣。

騎士收槍,轉身躍下飛流閣,卻被一道老態龍鍾的蹣跚身影攔住。

王姓老僕出手,少主在他眼前被一槍刺殺,怒火已然熊熊燃燒,周身逸散的氣息讓整座飛流閣開始顫抖。他是一名高手,一名被孟家供奉的絕頂高手。

“滿門皆滅,或者一人被殺。你可要掂量一番了。”

王姓老僕聞言渾身一僵,就在失神剎那,那名黑甲騎士縱身躍入風雪之中,催馬而行,轉眼消失在了漫天風雪中。

雪依然大盛,只是飛流閣內已經是一片大亂。

孟家少主孟垂天,被人一槍斬殺。

※ ※ ※

同一時刻,鎮內最大的煙花地——風月閣內卻是一片暖暖春色。觥籌交錯間自有滿屋鶯鶯燕燕,無邊風月中自有一番風流氣息。

最深處的暖閣卻極為幽靜,因為房內有一名貴人。

重霄鎮素有三大門閥勢力掌控,孟氏、蔡氏、夏侯氏三足鼎立,掌控著重霄鎮的利益劃分,無論是漕運又或是商貿,絕大部分都掌控在這三家門閥手中。可以說,他們就是這方地盤裡的地頭蛇、實際掌控者,即使是顧家,多年來也未曾真正滲透重霄鎮。

暖閣裡的貴人是一名年輕人:姓蔡,名新府。

蔡新府滿臉凝重,臉上同樣掛著一抹沉重的憂慮。他正在等孟垂天,準備一起商議關於鹿城衛入駐重霄鎮的大事。事關家族興衰,由不得他不憂慮。

然而,他此刻還不知道:永遠也等不到孟垂天的到來了。

觀庭外飛雪漫漫,蔡新府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憤懣之氣:區區鹿城衛,外來的和尚而已,莫非唸經還要壓過本地人一頭?

“梆梆梆。”敲門聲忽起。

“蔡公子,前廳有人遞來一封密信,請公子過目。”是風月閣的小廝,聲音恭謹。

蔡新府壓下心頭不悅,淡淡道:“進來吧。”

木門咯吱響起,一名灰衣小廝低頭緩步走進暖閣。像一隻貓一樣,躡手躡足,生怕驚動了這位大人物,惹來雷霆震怒殺身之禍。

蔡新府抬頭看了一眼小廝,“密信是誰遞來的?”

小廝在蔡新府面前一丈處站定,恭聲回答道:“是一名客人,戴著一頂斗笠,看不清臉,只是交代務必要將這這份信交給公子手中,說是關係著蔡家興衰。”

蔡新府面無表情,

“信在何處?”

小廝從衣袖間掏出一封帶著褶皺的書信,口中陪著笑:“怕信丟了,所以就藏在了懷裡,公子莫怪。”說話間,便將那封書信遞了過來。

蔡新府伸出右手接住那封信,目光掃過略帶褶皺的信,心中泛起一抹疑惑,目光忽而落在小廝手指上。

五指短粗堅韌,彷彿蘊含著不知名的強悍力量。

區區一介小廝,怎麼會有這樣明顯的武夫特徵?

蔡新府年僅二十八,卻是心思最為縝密之人。心中既然生疑,那便絕不遲疑,右掌輕拍木椅,身軀登時後仰,意欲遠離此人。

小廝忽而抬頭,一張普普通通的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笑意,嘴角微微上揚。

然後,五指驟然伸直,猶如五根鋒銳長槍,氣息逸散間書信化作粉末。漫天紙屑中,五指如槍,閃電般刺向蔡新府心臟處。

蔡新府作為蔡家少主,一身武學不俗,驟逢偷襲卻不慌亂,右手握拳硬抗指風,試圖擋住這一擊殺招再做其他謀算。

然而,事情並非入他所預料的那般。

他這一拳完全擋不住神秘小廝的五指,指風凌厲,宛若鐵槍刺入豆腐,蔡新府素來引以為傲的鐵拳瞬間鬆軟坍塌,指風不減去勢,瞬間刺入胸膛心臟處。

五指如槍,帶著鋒銳元氣將蔡新府心臟攪成一團爛泥。

直到此刻,蔡新府才感覺到了生命的消散,然後帶著強烈的憤懣與不甘重重倒在了柔軟的地攤上,鮮血從心臟處噴濺而出,整個暖閣全是血腥氣。

神秘小廝默不作聲,在蔡新府錦衣上擦了擦指尖鮮血,轉身離開,消失在重重院落中。

蔡氏少主蔡新府,一招之下,頃刻斃命。

※ ※ ※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覆蓋了整個重霄鎮。

小鎮西北方向的官道上,早已積雪數寸。官道兩側是大片的耕地,莊稼早已收割完畢,只留下一片荒涼蕭索,靜等來年春播。白雪蒼茫間,地裡偶爾露出幾塊土石,分外顯眼突兀。

風雪交加,忽聞馬蹄聲起。

轉眼之間,三名騎士催馬自北方風雪中而來,帶著滿身寒氣向重霄鎮方向疾馳而去。戰馬嘶鳴,衣衫紛飛,帶著一身僕僕風塵。

三名騎士頭戴幃帽,身上遍佈雪粒,轉眼間已行至小鎮入口。此鎮鎮富庶之名遍傳西荒,入口自然氣象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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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巨大牌坊巍然聳立,五間六柱十一樓,以上等石材雕築,氣勢雄渾,巍峨永珍。石坊飽經風雨侵蝕,撲面而來一股滄桑氣息,石柱浮雕栩栩如生,圖案玄妙極具匠心,雖已歷經無數歲月,卻不曾磨滅半分。

三名騎士勒馬坊前抬頭仰望,只見牌坊中央最高處上書三枚大字:

重霄鎮。

這三枚大字以草書寫就,飛揚跋扈,氣象森然,彷彿在向三位外來人訴說著這座小鎮的不凡。

三名騎士觀看良久,居中那人揭開幃帽,露出一張略顯稚嫩的少年臉龐,臉蛋被風吹得通紅。五官單獨看來無甚突出,結合起來卻有著絲絲俊朗堅韌的感覺。

少年嘆息道:“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這裡果然是一處造化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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