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錦繡手中的攬月相思綾挾鹿城天地之怒,一寸寸向耶律金戈而去時,鹿城恍如一處絕地,空間崩塌,煙塵四起,將那兩人的身影深深掩藏,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惟有陣陣風雷之聲與如泥沙般坍塌的空間證明這一戰何其兇險。

李牧羊站在山間,秋風漸起,涼意透骨。

神仙打架,他看不出什麼玄妙,卻能感受那一抹沖天而起的不平之意。鹿城被毀,故土不再,他同樣憤懣不平。蕭錦繡此舉,令他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擔憂,敬佩的是她此番悍然出手為鹿城而戰,為滿城軍民而戰;擔憂的是對方乃是兇名昭著的耶律金戈,修為高絕。蕭錦繡雖然年紀輕輕,雖然神秘莫測,但在元氣積累方面總歸略遜一籌。

“借地脈之力,迎戰耶律金戈,既是證道契機,亦是堂堂大道。這小女娃當真非凡。”

一道蒼老聲音從背後不遠處響起,李牧羊回頭看去,三無道人踏著層層落葉自密林中悠然而至,身後跟著一頭小灰驢、一名垂頭喪氣的小道士,五官端莊,眉目硬朗,極為英俊,偏偏又生得肌膚如炭,黑漆漆一片,正是有餘觀小道士何辛甲。

李牧羊笑著回答道:“蕭大統領,自然是非凡之人。”

他目光一轉,落在黑炭小道士何辛甲身上,“小夥子看起來這般萎靡不振,想必在地脈神山之內豔福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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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辛甲氣沖沖道:“放你的狗臭屁。”

三無道人回頭瞪了黑炭小道士一眼,語重心長著道:“方外之人,自要氣定神閒,如此輕浮不堪,如何能成大事?”

黑炭小道士面帶不屑:“咱們有餘觀講究一個清靜無為,莫說我沒有什麼宏圖大志,沒有什麼要做的大事。就連師父您,難不成這一輩子還做成了什麼大事?”

三無道人沒有接話,目光悠遠,投向遠處,心底深深嘆息一聲。然後轉向李牧羊,笑道:“小居士體內氣機充盈,筋骨千錘百煉。元氣隱而不發,卻有沸騰積韻之勢。想必臨溪捉魚之時,得了不少好處,真是可喜可賀。”

李牧羊抱拳,鄭重道:“小子在此多謝仙長指點之恩,這份恩情在下自會銘記心頭。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回報。”

三無道人眨了眨眼睛:“要不,不用等其他日子?”

李牧羊一怔,不由問道:“仙長此話有何深意?”

三無道人踏上一處嶙峋怪石,秋風獵獵,吹得他的破爛道袍上下翻飛,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北方的浩瀚天空,悠然道:“今日之後,貧道意欲北上,去看一看那些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只可惜,一路上必然是萬分艱辛,遍佈荊棘。而我這小徒兒,心性簡單純良,加之不諳世事,若隨貧道一同北上,只怕有諸多劫難加身。因此,貧道想拜託小居士一事,不知可否。”

李牧羊斬釘截鐵道:“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三無道人繼續道:“貧道是打算讓小居士帶上我這傻徒兒一起南下。”

黑炭小道士何辛甲到了此刻才明白師父言中之意,不由梗起脖子急忙吼道:“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去北方。”

三無

道人驟然冷臉,沉聲道:“住口!連為師的話都不聽了麼?難道你跟隨為師修行這麼多年,就學會了一個大逆不道、忤逆師尊麼?”

這話很是嚴厲,也很沉重。

黑炭小道士立時怔住,多少年來,師父一直嘻嘻哈哈遊戲風塵,鮮有如此嚴厲時刻,一時間心頭微酸,更有一抹委屈如同洪流般翻滾不休,默立無言片刻,眼角竟掛起兩串晶瑩淚珠。

三無道人冷哼一聲:“你心性純良,無拘無束。這廣闊天下自有你該去的地方,不用非要跟著為師。更何況,為師身邊若是沒有你這拖油瓶,日子想必也會更加滋潤。閒來無事,去那煙花青樓之地,不畏艱辛,通宵達旦,手把手口對口指點蒼生迷津,豈不妙哉?”

三無道人將黑炭小道士好一頓訓斥,然後對李牧羊道:“而今鹿城已無,十萬軍民南下西荒平原,其中兇險並不比邊關弱上幾分。你是一名鹿城衛,應該知道軍伍之中,最能磨練人心。因此,貧道希望你能帶上我這傻徒兒一起加入鹿城衛。此事,拜託了。”

老道人話畢,竟深深施了一禮,莫名帶著一絲悲壯的託孤意味。

李牧羊肅顏道:“何道兄乃是天縱之才,鹿城衛自然是極為歡迎的。”這句話,無疑便是答應了三無道人所請。

※ ※ ※

風漸獵獵,遍吹山林。

三無道人哈哈大笑,忽而縱身躍起,腳尖踏於寒木枝頭,凌空而去。一身破爛道袍隨風鼓舞,轉眼消失在蒼莽山林之間,風聲中隱約傳來一道聲音,蒼涼入骨:

蒼山暮,風雪遠,我本紅塵一謫仙。

春秋事,生死禪,遙寄大道贈人間。

※ ※ ※

小灰驢沒有跟著三無道人一起離開,反倒與何辛甲一起靜靜站立著,望著老道士離開的方向,不時打著響鼻,看起來萬分惆悵。

何辛甲黑漆漆的臉龐上尤掛淚痕,意態蕭索,顯得極為委屈。

李牧羊走上前來,拍了拍黑炭小道士肩頭以示安慰,出聲道:“尊師神通廣大,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你又何必杞人憂天。久聞西荒平原繁華富庶,那衢江城更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雄城,待咱們去重霄鎮安穩下來,一定要找個機會去逛上一逛。”

提及衢江城,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名來自於蘇子藥廬的少女林晚尋,年紀輕輕卻如一名老學究,凡事都要講究個是非對錯,性子又是固執,倒也更顯憨厚可愛。只是她與林飛熊的關係到現在還未公開,就連林青魚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胞妹。誰也不知道未來之事如何發展,但那份在生死間結下的情誼自不會磨滅在時間裡,李牧羊是這樣認為的,想必林晚尋也是同樣如此。

黑炭小道士眼睛一亮,咽了一口唾沫問道:“估計好吃的東西也很多?”

李牧羊微笑頷首:“西荒平原素有‘沃野千里、天府之國’之譽,物產向來豐富,風味佳餚自然不少。春暖時分,椿芽最鮮;夏天滋補,筍乾燉雞;秋季肥美,黑水河的魚頭不容錯過;冬日最愛,必是那熱騰騰的羊肉火鍋。山珍海味,自然不缺。”

黑炭小道士眼睛更亮,三無道人離開的委屈情緒早已灰飛煙滅,拋諸九霄雲外:“這一路南下,想來耗時日久,咱們還是得早早出發,方不會誤了行程。鹿城十萬軍民南下,如何安居立足?如何度過漫漫長冬?如何供應一應物資所需?如何梳理當地盤綜複雜的勢力?想必此刻的鹿城衛早就手忙腳亂,正需要咱們去好好出力呢。”

李牧羊心裡一驚,細細打量著黑炭小道士。此人素來嘻嘻哈哈,從不嶄露鋒芒,但此刻無意間幾句話卻一針見血,直接指出了鹿城十萬軍民目前所面臨的現狀與困難,如此見解,如此學識,當真令人刮目相看。

李牧羊將目光投向山下那片煙塵間,滿臉憂容道:“大統領此刻尚在鹿城血戰,咱們自然要等結果出來,要知道,她才是咱們鹿城衛的中流砥柱。倘若她有所閃失,十萬軍民只怕瞬間便要化作無主流民了。”

何不改點了點頭道:“小居士所言不虛,但凡城邦宗門勢力,必有絕頂高手,沒有大人物坐鎮,再多的人、再繁盛的景象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戳就破。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在此靜等此戰結果吧,小道聽師傅講過,此戰乃是大統領心心念的證道之戰,想必自有勝算在握,你我也無需過於憂心。”

說罷,盤膝端坐於柔軟落葉之間,開始閉目養神。

說來奇怪,自三無道人離開後,這名小道士似是蛟龍入海,虎歸山林,與之前模樣大相徑庭,憑空生出一番大家氣度。

或許,這才是有餘觀真正的底蘊,也是他何辛甲真正的氣象。

※ ※ ※

秋風橫卷,山下煙塵四起,將蕭錦繡與耶律金戈大戰的所有景象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半分,惟有那偶然洩露出來的強悍氣息將那方空間攪動得七零八落,如同無雙利刃切割虛空,令人遍體生寒。

李牧羊凝神觀察,忽而心有所感,一道清冷聲音在心底幽幽響起:“李牧羊,你速尋找林青魚,然後即刻一起出發南下重霄鎮。鹿城衛肩負有拱衛十萬居民的重責,難以分身。因此,這幾件事情只能交代你們年輕人去辦,至於做什麼事?等你到了重霄鎮,自會有人告訴你。這幾件事關係重大,牽扯到我十萬軍民性命,望你謹慎行事,切莫有所失誤。”

聲音縹緲清冷,正是鹿城衛大統領蕭錦繡。

此刻酣戰之中,竟能分出一絲心神傳話,足可見此事重大。李牧羊心念及此,立時昂然挺胸,低聲喃喃自語:“就算拼了一死,也必不負仙女姐姐所託。”

這一聲仙女姐姐乃是他初見蕭錦繡得其贈劍時的稱呼,如今鹿城已毀,天地鉅變,他更是身負三年生死之約,再憶春日那場相逢,竟有一番感慨之意。

李牧羊跳下山石,拍了拍黑炭小道士的肩膀道:“走吧,咱們去找林青魚,然後往南去。”

兩人一驢,轉眼消失在蕭索冷寂的山林間,只留下漫山遍野的北風呼嘯成聲。

不多時,天空中竟飄起點點雪花,繼而轉盛,像撒著雪白的鹽,像春天的柳絮在飛。

天地蒼茫,第一場初雪終歸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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