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南歸去,秋風瑟瑟起。飛鳥與風在荒涼靜寂的逐鹿山北麓呼嘯,染黃了樹葉,凋落了時間。雖是滿眼蕭索,卻也自有一番秋高氣爽的疏闊風光。

不過李牧羊此刻卻對此秋景毫無興趣,自幼長於此處,如此氣象早已見慣不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覺得有點噁心,胸腹中陣陣翻騰很想嘔吐。所以,他選擇繼續靜靜躺在柔軟乾燥的落葉上,一動不動思考著在此之前的發生的事情:

地脈神山,先是煉體,而後煉心。

聽雨樓前,山字訣出手,擊退顧清河。

聽雨樓中,垂釣地脈氣運,黑白少年演繹真實心念,修行驚天刀術,明確內心所求。

一場春雨與風雪過後,李牧羊不再是之前的李牧羊。識海再現,心意堅定,慷慨少年一改先前畏首畏尾,再復恣肆氣概。

是時,氣脈洪流沸騰不休,那根蒼翠青竹轉眼間化作齏粉紛飛而去,聽雨樓同時坍塌化作一團虛無。

地脈傾覆時刻,氣脈洪流四散,將他遠遠拋落在隔了不知幾遠的逐鹿山間。如此折騰下來,胸腹噁心欲嘔,再是正常不過。

李牧羊躺在柔軟的落葉中,感受著山間帶著秋寒的風,臉頰上一片冰冷。過了片刻,才緩緩爬了起來,揉了揉有點凍僵的臉,然後走到一處視野開闊之地,目光穿過重重林木,俯瞰鹿城。

昔日的繁華關城此刻已然化作一團混沌,塵埃四散飛舞,無數深淵縱橫分佈,不知幾深。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那片傲骨嶙峋的銀杉樹群,那口神異古井,那條擁有無數風味美食的夜市長街,那些掛在長街兩邊商鋪屋簷下的風鈴。所有一切都消失得一乾二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彷彿世間從未存在過鹿城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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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羊面無表情,盯著那片虛無,心中升起無窮的失落,卻沒來由一陣輕鬆。

地脈傾覆,葬送了一座關城,也埋葬了他此前所有的生活與回憶。自此以後,誰也不會記得鹿城西北角的小院子裡,生活過一名以牧羊為生的少年。說他平凡,卻不平凡。先生是西荒前任帝師申屠知元,叔父與神秘至極的高唐李有千絲萬縷的聯絡。就連他自己,同樣際遇不凡,白鹿榜入體,得蕭錦繡贈劍,得大衍學宮白太微指點,得裂天玄妖鹿認主,得鹿城地脈氣運。

如今臨溪捉魚已畢,修為心性再進一步。而距離那三年之約同樣縮短數月,但李牧羊此刻卻是一片安寧,一片昂然,一片熱切。

少年目光突而一凝,死死盯著山下遠處那片虛無之地,眼中泛起一團團火焰。

在那片虛無塵埃間,有兩道身影若隱若現,一金一赤,氣象萬千,殺機凜然。

※ ※ ※

耶律金戈,出身北荒帝族,少年時代隱姓埋名參軍入伍,一路積功至長戈軍團主帥。三戰平定西北叛亂,奪下長生海,被封闢疆王,故而又被敵人戲稱皮匠王。如今,世間關於此人最多的傳言便是其生性好殺、兇殘暴戾,曾坑殺三十餘萬降軍,曾連屠十二家不尊帝令的部落,廣為世人詬病。

然而縱有再多譭譽加身,卻從無人敢懷疑他的強大。

北荒帝位素為狼族執掌,狼族所修功法,極具攻伐偉力,被稱為狼破元氣訣。與西荒崑崙訣、東荒海神族黑水訣、南荒古氏帝族承天斷玉訣,同為四荒帝族神功,惟有帝族血脈可以修行。

耶律金戈身負帝族純淨血脈,於武學修行之道天賦異稟,一身狼破元氣訣出神入化,威懾北荒諸多強大部落,乃是天下有數強者之一。

所以,他只出了一拳。

空間便開始碎裂,地脈傾覆帶來的無形偉力被他身軀中逸散出來的氣息隔絕開來,方圓一丈空間之內,猶如私有領地,無人膽敢踏足。

這一拳平鋪直敘,毫無花俏之意,看起來是如此普普通通。但在耶律金戈手中,便不再普普通通,沒有一絲力氣浪費,橫衝直撞,向前方那抹鮮紅高速而去。

如果李牧羊的眼光足夠犀利,一定能看出來,這一拳與他在聽雨樓那場風雪中所修行的殺伐刀書如出一轍。每一招都在追求極致的簡單,追求極致的威力,以最節約元氣的方式達到殺人戰鬥的目標。屬於典型的軍伍殺伐風格,不擇手段,只求結果。

面對這樣的頂尖高手,蕭錦繡瞳孔間熱切之意更濃。

數月時光,靜心等待,將所有精氣神養至巔峰,只為此戰。她嬌軀一震,足尖踏於虛空,身影倏忽來去,精妙萬分。見那一拳恍若山嶽撲面而來,心中輕輕嘆息:“果然是北荒軍方神將。”

一念既生,心如止水。

變幻萬千的身影隨之戛然而止,在耶律金戈這等高手面前,任何精妙身法已然無用,只要沒有突破那身畔那方空間,便不足以真正威脅到他。

拳勢一如閃電,帶著頂天立地的慘烈氣息繼續追殺而來。

蕭錦繡那雙美麗丹鳳眼突而眯成一條縫隙,紅如鮮血般的大氅隨風翻飛,說不出的風流瀟灑,道不明的儀態萬千。長袖招展間,一條皎如月光、薄如蟬翼的絲帶翩然出現,隨元氣鼓舞卷出一道皎潔氣幕,猶如一團龍捲風將那只霸道無雙的拳頭圍在其中。

絲帶陡然收緊,氣浪迫人,洶洶滾舞,盤旋不休。

滄海攬月獨斟酒,春風一曲問相思。

面對北荒十大神將之一耶律金戈,蕭錦繡手中的攬月相思綾再度現身。

轉念之間,攬月相思綾砰然四散,滔天氣浪翻滾間,鐵拳稍被阻攔片刻,來勢依然不減。面紗之下,蕭錦繡面無表情,鎮定如常,倘若耶律金戈這一拳能如此輕易攔住,那也不用耗費她數月時光等待了。

攬月相思綾宛若靈蛇飛舞,它擁有天下間最至堅至韌的九種奇物,曾歷七七四十九日烈焰鑄煉,最是神妙無比,即使以耶律金戈之力,也奈何它不得。

蕭錦繡身影一閃,出現在十餘丈之外的虛空,手中攬月相思綾疾飛如蛇,在空中盤旋鼓舞出萬千形態,與耶律金戈那一拳正面相抗。絲帶時而如劍,時而如斧,時而如矛,時而如鞭,光華流轉,與體內雄渾元氣相融共生,更增聲勢。

當攬月相思綾與那一拳結束第十三記碰撞時,拳勢開始衰弱,然後悄然消失,化作一陣清風。

絲帶漫天飛舞,環繞周身數丈。蕭錦繡出聲道:“耶律將軍,果然非凡。”

不遠處,那位金袍中年人氣息深沉,淵渟嶽峙,踏於虛空微笑著:“小小年紀,能接我一拳,你也很不錯。”的確,這一拳實乃他耶律金戈完整實力的展現。蕭錦繡年紀輕輕便能接下,著實有些了不起。

蕭錦繡沉默片刻,一步步踏出,周身氣息開始發生劇烈的變化,無數沙塵猶如見了君主紛紛退避,露出一條整潔寬闊的通道,沒有一絲塵埃,惟有一片晶瑩剔透。

秋意的寒,漸漸變得濃郁,被隔絕鹿城之外的天地元氣開始湧入,帶來勃勃生機,凜冽而清新。

耶律金戈皺眉,國字臉上的兩道濃眉微微揚起,像兩杆斜插入雲的長槍。

蕭錦繡步步踏出,心中盎然戰意漸漸化作一片寧靜大河,流淌不息。此戰乃是她苦修多年以來最為兇險一戰,也是她尋天地大道、證武學修行、求更上層樓的難得契機。鹿城地脈傾覆,作為北荒狼騎南下的軍方統帥,耶律金戈不得不親自前來探勘鹿城情況。此行,早已在數月之前被蕭錦繡料定,因此才有了這驚天證道一戰。

鮮紅大氅隨風翻飛,蕭錦繡踏空而行,淡淡道:“留晚居內亂式微,一朝覆滅。我蕭錦繡浪跡江湖,紮根鹿城,苦修幾番春秋,接任鹿城衛大統領之位。於我而言,鹿城乃我蕭錦繡棲身之所,更是棲心之所。而你北荒,雖然沒有直接出手導致鹿城地脈傾覆,但卻在幕後參與謀劃此事。當日耶律長風現身,挑動兩族大戰,莫非貴國真的以為我西荒頹靡軟弱至此?莫非真的以為拔掉了鹿城這顆鋼牙,就能長驅直進縱馬西荒平原麼?”

耶律金戈目光冷寂,聲如鋼鐵:“你我兩國本就積壓有千萬年血海深仇,蕭大統領,難道要這般天真地與本帥論一個對錯出來?”

蕭錦繡終於踏入耶律金戈五丈距離處,然後停了下來。

“蕭某雖然年輕,倒也不至於如此天真,要與將軍論一個是非對錯出來。”

“只是剛才蕭某說過,這鹿城乃我蕭錦繡棲身之所,更是棲心之所。如今剎那間灰飛煙滅,不復再有,蕭某這心裡很是難平。”

“既然心意難平,那便生死一戰。”

蕭錦繡御空而行,共踏出二十四步,每一步皆是元氣與天地共鳴,每一步皆是心意與地脈共鳴,二十四步踏出,散落於天地間的無形鹿城地脈氣運早已與她周身經脈竅穴相連,心念一動,便是執掌一方鹿城天地出手。

是為天地鳴不平,是為鹿城鳴不平。

因此,此時此刻的蕭錦繡已然強悍到某種不可知境界。

耶律金戈目光炯炯,沉默片刻,

“好。”

一字既出,風雷轟鳴。

蕭錦繡眼波如水,宛如湖水吹拂,蕩起萬千漣漪。身畔攬月相思綾倏然筆直,化作一杆素玉長槍,緩緩刺向耶律金戈,如同挾帶有千山萬峰巨力,前進難如登天。

攬月相思綾每進一寸,兩人身畔風雷之聲愈加轟鳴不停,下方道道深淵開始四分五裂,扭曲得更加寬闊、更加深不見底。

挾鹿城天地之怒,只為此刻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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