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歲月長,轉首已是秋風起。

鹿城的秋天來得特別早,當最後一批鹿城衛帶領著西南城區的居民踏上南遷之路時,這座雄踞西北、繁華鼎盛的邊關雄城正式變成一座無人空城,也迎來了赫爾沁草原上第一縷蕭瑟秋風。

城門大開,秋風帶來遙遠北方的寒氣。

城裡的草木開始枯黃,巨大的樹木開始落葉,金黃色的葉子鋪滿每一條青石板街,每一條幽靜小巷,每一座民居小院。落葉上沾滿塵埃,像是蒙上一層灰色的光。

即便此刻鹿城已空,北荒狼騎也不見任何蹤影,使得整個鹿城恍若死地。其實,若能細想下來,北荒狼騎按兵不動也屬正常。鹿城地脈隨時傾覆,那等滔天威勢之下誰人膽敢靠近?六品以下修士處身其中,皆無抵抗護身之力,瞬間便會化作齏粉。

如此一來,隨時傾覆爆發的地脈反倒為撤退軍民埋下一道最堅固的防線,無人膽敢越雷池半步。也正因為如此,鹿城軍民才可以安然穿越重重逐鹿山脈,向南一路平安歸去,而不用擔憂強大兇悍暴戾的北荒狼騎銜尾追殺。

※ ※ ※

春日最適合吃春芽,春芽味濃,喜愛者恨不得頓頓食之,厭惡者只覺得身處臭茅廁。裹上面糊糊油煎叫做春芽餅子,和雞蛋、臘肉爆炒,就是一等一的下飯美味。

夏天最好吃的是七八月時的瓜果菜蔬,嫩黃透綠的旱黃瓜、蒼翠欲滴的苦瓜、長勢喜人的豇豆、掛滿枝葉的青辣椒、肥嘟嘟的茄子、青綠色的小西紅柿,滴著雨水掛滿整個毛竹菜架,隨手摘來幾個即可下鍋清炒。

而秋冬兩季則最適合煮湯燉肉,此時的牛羊經過春夏時分肥美水草的滋潤,膘肥體壯,肉質鮮美。無論是燒烤還是清燉,又或是爆炒,都能最大程度上獲取其原本風味。

所以,三無道人今天動手做了一鍋土豆燉牛肉。

他已經在這個小院子等了整整三個月,焦躁時刻便要跳起腳來罵天罵地罵黑炭小道士。一身破破爛爛的道袍從來不換,愈加油膩烏漆,泛著油亮的光。天氣雖已轉寒,他修為深厚自然是無所謂,只是這飯卻不得不吃、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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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刻他正撅著屁股蹲在廚房的灶膛前生火,一根根柴火塞入灶膛,燃起團團火焰,騰起點點火星。鐵鍋上蓋著鍋蓋,卻擋不住縫隙間冒出的陣陣熱氣以及濃烈的牛肉香氣。

李牧羊臨行之前,很貼心的為這位老道士準備了幾個月的生活物資,酒肉不缺,三餐足以溫飽。在少年心中,他與這對師徒頗有親厚之意,倒也不單單是因為與三無道人之間的交易,而是一種單純的發自內心直覺的親密,初遇時刻就像故友重逢,沒有太多防備和敵意。這種情緒在李牧羊身上極少出現,他是對世間所有事物都懷有一顆熱愛熱忱之心,但並不代表他沒有兇厲無情的一面。實際上,多年來他一人在這民風兇蠻的邊城生活,早就煉就一顆鋼鐵心,輕易難有善意流露。

比如,對那顧家的顧清河、鎮妖寺的陳苦禪,心中便

滿是忌憚之意,沒有太多原因,只是多年浸泡市井骨子裡堆積沉澱下來的直覺。

所以,他對有餘觀師徒二人的親厚友善並非毫無緣由。

所以,三無道人此時此刻還能吃上一大鍋土豆燉牛肉。

所以,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道士對那位少年很有好感。

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土豆燉牛肉,是極下飯的一道家常美味。土豆切塊,提前過油微煎備用,微煎後的土豆不易煮化,風味更佳。牛肉切塊須提前焯水,瀝乾血水。而後待熱油沸騰時刻,加蔥姜大料,加牛肉爆炒上色,注水燉煮。牛肉漸熟時分,再加入土豆。待到牛肉軟爛、湯汁粘稠之時,土豆燉牛肉即成。

這道菜做法簡單質樸,用料樸實無華。或配米飯,或拌麵條,吃法雖不一,風味卻相通。

三無道人坐在柴火灶前,端著滿滿一碗土豆燉牛肉,吃得眉飛色舞,吃得滿臉紅光。轉眼之間,三碗下肚,鍋裡已然乾乾淨淨。老道士用寬大長袖隨意擦了擦嘴,掃視了一眼已經乾乾淨淨別無旁物的廚房,感慨道:“這裡的伙食是真好,只可惜啊,又要挪窩啦。”

三無道人走出廚房,站在小院中央,開始抬頭看天,天色陰沉,秋風蕭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過了片刻,他低下頭盯著院中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溝壑,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然後盤膝坐下,閉目養神,似乎在等待什麼。

※ ※ ※

城牆巍然聳立,來自遠方的朔風打著卷兒橫衝直撞而來,被堅硬的城牆擋住,只能發出更加憤怒的呼嘯。

赫爾沁草原早已化作一片枯黃,早晚時分甚至已經覆蓋起一層厚厚的霜花。浮塵被秋風卷走,留下最堅硬的土壤繼續堅守。

天地之間,惟有一片蕭索。

天地之間,更有一抹鮮紅。

城樓之巔,飛簷星馳。有一女子靜默站立,她身穿黑色棉衣,外披一襲鮮紅大氅,脖頸間圍有一圈白色毛領。赤紅大氅,潔白毛領,一紅一白愈發顯得那女子容顏絕世,光亮照人。

女子面罩黑紗,露出如星辰般深邃眼睛。目光穿過蕭瑟秋風,落在北方的萬里荒原,時而顰眉時而舒展。烈烈寒風不敢近身,紛紛繞開飛舞,此處儼然已成一方領域。

她站在風中良久,喃喃自語道:“北荒十大神將耶律金戈?本座已經等你很久了。”

話音剛落,朗朗秋空憑空響起一聲炸雷,繼而連綿起伏,恍若九霄風雲乍起,落下一場雷霆,遍佈滿城。

鹿城之北,茫茫赫爾沁草原。

女子視野之中出現了一道金色身影,來人速度奇快,看似緩緩而行,一步踏出卻是百丈距離。轉眼之間,來人已站在鹿城城牆下,他約莫四旬年紀,身著金袍,氣勢雄渾宛若山嶽,一張國字臉上粗糙不堪漠無表情,長髮束在金色布帶上,隨風飄蕩。

中年男人仔細傾聽著那片風雷之聲,然後抬起頭望著那名紅袍女子,不怒而

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留晚居的傳人,攬月相思綾的主人,果然勇氣可嘉。”

城樓之巔的紅衣女子自然便是鹿城衛大統領蕭錦繡,靜心等待數月,為的就是要與這位號稱北荒十大神將之一的耶律金戈一戰。

身後城中,風雷之聲愈來愈盛。

蕭錦繡置若罔聞,認真俯瞰耶律金戈,神情專注,似乎打算將他看個透徹。面對這等絕世高手,她的目光卻是越來越火熱,像是一團火焰在瞳孔間吞吐,越來越亮。蟄伏鹿城數年,揹負宗門希望,心頭諸多算計,難有酣暢淋漓時刻。

此刻,滿城軍民業已南下,地脈傾覆在即。值此風雲變幻時刻,耶律金戈孤身而來,正是她印證修為於生死間感悟天地大道的契機。

所以,由不得不心頭火熱。

所以,由不得不戰意盎然。

身後鹿城,再度響起一聲震天炸雷,城心處整片民居剎那間如同流沙一般悄然化作齏粉,飄蕩在秋風之中,塵埃漫天,迷濛一團,看不清其中真切情形。

天翻地覆,一切化作齏粉。鹿城地脈,正式傾覆!

也正是在這一刻,蕭錦繡紅袍飛揚,宛若一團紅雲從天而降,眼中露出灼熱火焰,帶著熾烈戰意撲向那名金袍男子。

※ ※ ※

整片鹿城高空,天色昏沉如陰雲覆蓋,映得滿城風光如同一團黑白山水畫。

自城心位置開始,沿九枚陰雷冰火丸分佈之地,無數民居彷彿被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擠壓捏碎,剎那間化作齏粉,漫天飛舞,宛若風暴來襲。本是沿逐鹿山勢而建的長街開始塌陷下沉,露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深淵,彷彿末日時刻。

這的確是鹿城的末日,地脈傾覆,山川崩塌,化作齏粉。自今日以後,世間再無鹿城二字。

小院中央,眯著眼睛假寐的三無道人突然睜開渾濁雙眼,聽著那一道道連綿不絕的風雷之聲,瞳孔縮了一縮,沉默片刻,然後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這位來自有餘觀的神秘道人已然憑空站在城心天玄塔遺址之外,腳下虛空無聲坍塌,似乎有無數道無形利刃在切割這方空間,將一切事物盡數融化。當然,並不包括三無道人這等世間有數強者。

從廢墟之外,望向天玄塔遺址,卻又是一番模樣。雲遮霧繞升騰不休,一片蒼茫,恍若仙境,瞧不見任何東西。三無道人盯了很久,然後皺了皺眉頭,轉身消失在煙塵中。

在下一刻,三無道人已經站在了逐鹿山中一處峰頂。此處視野開闊,可俯瞰整座鹿城,只見滿城民居彷彿化作一湖碧水,輕輕搖晃盪漾,每一絲波瀾捲過,眼前便是一片虛無。來自於地脈傾覆的滔天威力非人力可擋,瞬間便將這座繁華邊關化作一片沙海虛空。

惟有城心天玄塔遺址那處,猶如黑暗中一盞明燈,無論四周風雨如何劇烈,它自巋然不動。

過了片刻,只見那團雲霧開始劇烈扭動,剎那間轟然四射,化作七團耀眼光芒,落於蒼茫逐鹿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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