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太玄歷四百三十二年的夏天,與以往不太一樣。因為在這一年,出現了太多讓世人聞之色變的巨大變化。

暮春時節,先有帝族九皇子耶律長風率領狼騎圍攻鹿城,後有被譽為北荒十大神將之一的耶律金戈率長戈軍團駐紮赫爾沁草原北部,待機而動。

其後,鹿城衛大統領蕭錦繡頒佈鐵令:十萬軍民南遷,放棄了那座已經經營了數百年之久的邊關重地。

當逐鹿山北麓的群峰蒼茫間響起鹿城人古老悲壯的歌聲時,萬里之外的西荒平原,同樣變故叢生。

衢江城瘟疫爆發,綿延千里城鎮,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幾成死地。好在,衢江城有蘇子藥廬坐鎮,藥廬眾人憑藉精湛藝術四處堵截,將那瘟疫暫且壓制下來。而在這短短幾個月裡,蘇子藥廬有一傳人名動四方,其人體態嬌小,瘦瘦弱弱,名為林晚尋。

※ ※ ※

已是七月新秋,處處天高雲淡。

在距離衢江城很遠的一處平原集鎮旁,有一條清澈大河蜿蜒如蛇,繞著小鎮潺潺流過。河畔草甸上早已扎滿上百帳篷,許多白色人影來回走動,顯得忙碌至極。但是此刻,清水河畔卻有一白衣少女安靜坐在磨盤大小的石頭上,少女眉眼清秀如畫,只是眉宇間卻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憂慮和疲倦。

少女褪去鞋襪,潔白如蓮藕的玉足在清涼水中盪來盪去,吸引了許多小魚圍繞遊曳。若是在平日裡,她定然會被小魚吸引。但此刻,她的目光卻落在西北方向。

在那個方向的高遠蒼穹下,有一道極其模糊的黑線,瞧著並不顯眼。但少女去過那裡,知道那裡的起伏山巒是何等的險峻陡峭、高大雄偉,更知道在那條黑線的北方,有一座孤懸數百年的邊關雄城,還有一位行事野蠻、性格憊懶、心腸歹毒的少年,還有一位初見之下便覺難捨難分的熱情女子。

每日在這裡醫治瘟疫患者,見慣了生命轉瞬消逝的場景。少女愈發懷念那名少年,懷念他做的巫城烤魚,懷念他的愛財如命,懷念他寬闊堅實的後背。因為在死亡籠罩的日子裡,那些事情彷彿才是生活真正的意義,熱氣騰騰,生靈活現,充滿溫暖人心的氣息。

“聽說鹿城人已經在聖水河畔安營紮寨,只等最後一批南遷軍民到來,便會繼續南下。想必到了那時候,他一定會來衢江城找我幫他作證,領那兩萬兩懸賞金。”少女喃喃自語,心裡胡思亂想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頰上浮現出一絲紅暈和笑意。

白衣少女自然便是蘇子藥廬的傳人林晚尋,也是此番鎮壓瘟疫蔓延的頂尖醫師。

※ ※ ※

暖風陣陣,河水潺潺,發出情人般的溫柔呢喃。

但那些魚兒卻在一瞬間飛速遊走,消失在深水之中。林晚尋一怔,低頭看著魚兒受驚四散,水面上浮現出一圈圈震盪波紋。眉頭緊皺,擰成一個川字,然後迅速穿好鞋襪,狂奔在草甸上。

“有敵來襲,全面戒備。”

少女一路狂奔穿過重重帳篷,一面大聲呼喊。穿梭在各個帳篷之間的那些白衣人面覆白布,在這七月炎熱中依然全身包裹嚴實,只露出一雙雙疲倦卻極其明亮的眼神。白衣人聽見了林晚尋呼喊,各個沉默不語,然後轉身走進身邊距離最近的帳篷。等到他們出來時,已然手握長弓,腰懸制式長刀。

蘇子藥廬,既可懸壺濟世,也可仗刀橫行。

林晚尋轉眼間,便奔跑至這帳篷所結成的營寨中央。此處有一高臺,上懸一隻大鼓。少女平緩呼吸,手握鼓槌,砰一聲落了下去。

嘭!鼓聲轟鳴,震動數十裡。

一聲鼓響,白衣人迅速持弓帶刀集結成陣。細細數來,不過二十餘人,卻憑空生出一抹慘烈英勇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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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處高臺,周遭情形一覽無餘。為取水方便,數百帳篷搭建在草甸之上,東側是平緩安靜的深水大河,西側不遠處便是那座原本極為繁華的集鎮,只是此時已成為被封禁的瘟疫重災區。因此,敵人只可能從南北兩端襲來。西荒平原,一馬平川,本就是四衝之地,若非有河流與瘟疫區阻攔,恐怕每一處都可以作為攻擊方向。

直到此刻,馬蹄聲響才漸漸起,北方官道騰起陣陣煙塵。

少女心中怒意橫生,衢江城守衛營是幹什麼吃的?蘇子藥廬不畏生死處處醫治瘟疫,卻連番遭遇神秘人偷襲,導致許多藥廬弟子慘死。但守衛營卻毫無建樹,既不派兵協防,也不追查緝拿,令她心中憤怒至極。

轉眼之間,煙塵四起,那批不速之客已經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之中。

來人共十五騎,清一色黑衣斗篷,遮去了容貌。腰懸最常見的制式長刀,想來也是隱藏來歷根腳的手段。為首騎士左手一揮,其他十四騎瞬間勒馬停下,一字排開,停在弓箭射殺範圍之外,沉默不語。

為首騎士突然出聲道:“蘇子藥廬,懸壺濟世。我等兄弟向來佩服之至。”

隔著四五十丈距離,林晚尋神色平靜問道:“閣下殺氣騰騰至此,想必不是專門為了假惺惺說這番話。”

為首騎士沉默片刻道:“有人要你們的命,我等兄弟受人所託不得不來,還望海涵。”

林晚尋面露譏諷之色:“比起之前來過的那些殺手,你倒是很有禮貌。你們換上北方流寇的黑衣打扮,帶著最常見的制式長刀,又刻意從北方而來。但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們應該是從南方來的,而不是自北方而來。”

為首騎士霍然抬頭,死死盯著那名嬌小瘦弱的白衣少女。緩緩拔出腰間長刀,直指前方,沉聲低喝:“殺死他們,不留一個活口。”

拔刀。

催馬。

衝鋒。

河畔草甸寬闊,適合戰馬疾馳。十五名騎士的前進線路也很有技巧,排成倒三角陣型,將多數騎士護在中央,猶如一枚尖椎破空而來。這樣的陣型有利於大多數戰士儲存體力,是鑿穿敵人陣型的無雙利器,一般只會出現在軍紀嚴明的行伍之間,對兵卒素質要求極高。

在這群騎士衝入弓箭有效射程內,林晚尋再度擂鼓,二十餘名白衣人沉默冷靜,分為兩隊輪流彎弓放箭,不留半點罅隙。利箭破空,嗚嗚作響,帶著淒厲聲音,像一道道閃電落向那批黑衣騎士。

為首騎士及兩翼騎士擔負著保護中間兵卒的責任,要求自然也就更高,他們目光犀利,長刀如風,挽起一團團刀芒,將蘇子藥廬白衣人射來的利箭一一撥落。

鐵蹄轟隆,戰馬啾啾。

兩聲淒厲慘叫先後在那群黑衣騎士陣型中響起,然後墜馬倒地不起。

再嚴密的陣型也不能做到萬無一失,風雨不進。只能說最大限度保證自身戰力不損,而蘇子藥廬那二十餘名白衣人箭法純熟,在短短數息內就已經射出數輪利箭,將兩名黑衣騎士射落在地。

不過,弓箭之力,也僅限於此了。

黑衣騎士藉著戰馬高速,轉眼抵達白衣人身前數十丈距離。

林晚尋盯著那片刀芒,面色平靜,再度擂鼓,聲振長空。

白衣人沉默不語,迅速棄弓,拔出腰間長刀,倏然四散。對方以戰馬狂奔之勢而來,人力難擋,便需藉助外圍營帳地形減緩其速。

營帳

附近,累土聚沙,遍佈河畔大小石頭。一者可以起到固定帳篷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可以阻擋外力侵入,阻攔戰馬縱橫,譬如此刻。

十三匹戰馬轉眼踏入營帳區域,果不其然,寸步難行,只得減緩速度。為首騎士手握長刀,迎風虛劈,沉聲喝道:“全體下馬,殺。”

但也就在這一時刻,這位騎士心中卻浮現出極為不妥的感覺,就像是一隻兇殘狡詐的孤狼踏入了猛虎的領地,汗毛倒豎,內心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怖。

強弓利箭本就是遠距離狙殺騎兵的無雙利器。

而眼前的營帳砂石是專門為了剋制騎兵戰馬。

加上不遠處散佈營帳各處的二十餘名白衣人,目光中滿是平靜盯著他們,像是看著一群待宰羔羊。

種種詭異與心中不安交加。讓這位騎士掌心滲出一層冷汗,然後他爆喝一聲:“撤!”

令行禁止,來去如風。

十三名騎士沉默不語,轉身就撤。

但已經晚了。

又一道擂鼓之聲響徹雲霄,氣吞山河。

※ ※ ※

鼓聲震動時刻,滔滔大河之上,異變陡生。

一尊五丈餘長的淡藍色怪獸從高空疾馳而來,如同閃電般前進,在身後留下了道道淡藍色痕跡。怪獸體型渾圓如球,神駿異常。雙翅晶瑩透徹,肉眼幾乎難以發覺,一道又細又淡的黑色紋路沿肉翅邊緣生出,顯得尤其詭異神秘。

怪獸背上,一男四女,翩然站立。

為首藍衣青年體型高挑,劍眉星目,神采熠熠,臉上掛著一絲淡淡微笑,隱隱中有種身居高位的氣勢。腰間斜掛一柄幽藍長劍,雖未出鞘,但森然劍氣已是凜冽逼人,瞧著大是不凡。身後四女個個容顏俏麗,揹負長劍,藍色長裙隨風獵獵飄舞,曼妙身姿隱隱若現。

藍衣青年駕馭怪獸,轉眼來到營帳之外,隱隱約約攔住十三名黑衣騎士的去路,朗聲道:“東荒劍冢慕容青玄,見過蘇子藥廬林姑娘。”

他的溫和目光掃過那批黑衣騎士,笑吟吟道:“瞧這形勢,在下應該沒有來遲吧?”

林晚尋站在遠處,神色安靜如常:“多謝慕容公子不辭辛苦趕來救援。”

劍冢?那十三名黑衣騎士一陣騷亂,為首騎士陰沉沉出聲道:“你們早有準備?”

慕容青玄立身那只淡藍色怪獸上,溫和出聲:“的確如此,三日之前,你們在南邊一座小鎮襲擊了藥廬中人。按你們之前的行蹤,這裡必然是你們下一個目的地。所以,我提前飛鴿傳書,通知了林姑娘。”

“身為西荒軍旅中人,卻連番刺殺壓制瘟疫蔓延的藥廬中人。用心如此險惡,今天留你們不得。”

話音未落,森然殺氣瀰漫。

慕容青玄閃電般躍出,驀地龍吟聲起,一道幽藍色劍光劃破天際,鋒銳劍氣沖天而起。

身後那四名侍女也已嬌喝著掠出,背後長劍咔咔出鞘,鋒芒直指眼前黑衣騎士。四女元氣不似慕容青玄雄渾,但四柄長劍翻飛如雪,劍氣森森,隱約形成某種劍陣,演變萬千變化,將數名黑袍人籠罩劍網之下。

林晚尋忽然想到了什麼:“慕容公子,留下活口。”

慕容青玄身如矯龍翔空,手中幽藍長劍光芒眩目,迅捷莫測。聽了此言,收起長劍,回頭遺憾一笑:“林姑娘,你說晚啦。”

話音剛畢,那四名侍女也已收回長劍。然後,那十三名黑衣騎士齊刷刷倒地,露出不可思議的恐怖神情,咽喉部位有一道細細的傷痕。

劍冢之劍,強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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