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氣運,化作洪流。滔滔不絕,滾滾向前。

造化之魚,橫擊其間。造物奇妙,神乎其神。

最後,李牧羊又將自己體內出現的異狀告知林青魚——識海如同封印,只許進不許出。此事說起來極為嚴重,等同天天賺錢卻沒辦法花錢,桌上有好酒好菜卻無法下肚。聽起來便很是可憐悲慘。

至於那名自稱“一夢高唐天下李,赤龍白柱入武關”的少女李山嶽帶走李晉棠的事情,他倒是沒有細說。有些事情藏在自己心裡即可,沒有必要告訴其他人,哪怕是親密無間的知己好友。因為,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註定只能自己去做,借不了旁人之力。一生中有很多路只能自己獨自行走,舉目茫茫,既無前人,也無後者。

所謂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高唐李”三個字像千鈞巨石時刻懸掛心頭,惟有親手將其取下,心思才算通透。

林青魚聽李牧羊成了無法呼叫元氣的普通人,雖然可以修煉卻沒辦法戰鬥,登時也發愁起來。最後決定:“先找父親請教一番,實在不行再去拜見大統領,請她出手。”

其實,李牧羊對此事也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想:當夜,李晉棠的確出手封印鎮壓了那柄鐵劍。而後,他因為氣結心頭,不顧一切悍然出手,又被李山嶽兩拳鎮壓。再之後,他的識海才出現問題。

由此看來,封印識海的人必然是兩者之一。以李晉棠的可能性最大,若是他出手封印倒也無妨,必然有所謀劃且無惡意。但若是李山嶽出手,其中深意究竟是好是壞,便很難猜測。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李牧羊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不由念了出來,安慰林青魚,“此事倒也不必過於憂心,雖然如今不能使用元氣,但也不代表我手無縛雞之力。”

林青魚冷笑,“你倒是想得開。”她沉吟片刻道:“天貺節時,倘若此事還沒解決,我們就去找有餘觀那名老道士。據父親說,此人道術通天,極為可怖,他要出手,問題應該可以迎刃而解。”

李牧羊霍然站起身來:“我現在就去找他。”

林青魚奇怪道:“你有把握讓他出手?”

李牧羊抬起頭,古怪一笑:“天機不可洩露。”

※ ※ ※

陳苦禪行走極快,離開李牧羊的小院後便直徑穿過大街小巷。期間,除了在每個十字路口停留許久外,其他地方都毫不停留大步踏過。

在某一個時刻,在一處不是十字路口的地方。

陳苦禪突然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過了許久,才舒眉嘆氣,自言自語道:“顧家?顧清河?不可小覷,不可小覷。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要怪就怪你們命不好罷。阿彌陀佛。”

然後面帶笑意,繼續行走,穿過人流,走過紅塵,氣度非凡,似是得道高僧入世,惹來許多行人關注。若有佛家信徒遠遠施禮,陳苦禪必然停下腳步,端莊回禮。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苦禪來到鹿城中央一處院落前。

只見府門大開,上書“鹿城衛”三個大字,凌厲飄逸,劍拔弩張,說不出的殺伐之

氣。府門之下,有十餘名玄甲衛士如青松般挺立。

陳苦禪饒有興趣仰頭看著那三個大字,“鹿城衛?暮秋以後,應該叫什麼衛?重霄衛?”

隨即踏步入府,溫聲細語對鹿城衛親兵道:“小僧陳苦禪,前來拜見大統領,還請施主通稟。”衛士見年輕僧人儀態不凡,不敢為難,便讓他稍等片刻。

不一刻,便有一名普通丫鬟疾步走來,引著陳苦禪在重重院落間一路直行深入,最後抵達一處幽靜小院,“大人此刻就在書房,大師請。”

陳苦禪微笑頷首致謝,風度翩翩,仿若門閥弟子。然後踏入小院之內,卻也不敢冒昧推門而入,朗聲道:“苦禪山,鎮妖寺,陳苦禪。前來拜見蕭錦繡大統領。”

書房內傳來一聲清冷聲音,“進來吧。”

陳苦禪滿臉凝重,緩緩踏步而行,推開書房木門。書房極大,一部分是會客廳,另一部分則是真正的書房,有一長方書案,案上雜亂無章,皆是各類經卷文書;書案背後整面牆壁被做成書架,一眼望去,皆是書海。只是此刻,滿牆書海被一幅地圖遮擋,此圖墨跡猶新,顯然是被人拓印放大的複製品。

陳苦禪目光一掃而過,落在書案之後,地圖下方的女子身上。她身披黑色衣衫,氣態瀟灑。面容清寂冷淡,仿若桃花明月,空谷幽蘭,清雅高貴。斜坐在巨大的椅中,盯著地圖微微出神。

陳苦禪仰頭細看地圖,此圖用筆粗獷,卻極是詳盡仔細,鹿城九橫九縱十八條街道絲毫不差。沿著鹿城向東南方向,逐鹿山巍然橫亙,隔開了赫爾沁草原與西荒平原。再往南,河流、城郭、集鎮密佈。大好天下,一覽無餘,如在眼前,如在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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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錦繡也不回頭,淡淡問道:“你能看懂這圖?”

這是一幅極為簡單的鹿城堪輿圖,但凡是個認字的讀書人,都能看懂。所以,蕭錦繡的問題肯定不是問他是否能看懂這個地圖。

陳苦禪苦笑道:“初次見面,大人便給小僧出了這麼大一道難題。也不知小僧是該感到榮幸,還是該感到不幸呢?”

蕭錦繡平靜道:“雖說我鹿城衛和你鎮妖寺已經達成共識和協議,不過那只能代表某種象徵意義。聽說你誕生之時,滿身佛光。而後,一歲聽佛,兩歲誦經,三歲鎮妖。乃是鎮妖寺千百年來氣運最盛之人,所以,就連名字都是直接以苦禪山命名。”

陳苦禪難得露出一抹很是不好意思的害羞神情,老老實實道:“大人您說的這份檔案,天下大多數門閥宗派、城邦勢力的情報機構都有。不過,您有所不知,這份檔案實際上是由師父口述、貧僧代筆寫成的,然後再透過一些特殊渠道傳遞到外界。至於——‘誕生之時,滿身佛光。一歲聽佛,兩歲誦經,三歲鎮妖。’這段話當時師父也斟酌了許久,其實最初他擬定的版本是——‘誕生之時,開口言道,無有定法,如來可說。’至於鎮妖寺千百年來氣運最盛之人這句評價,實是因為寺內無人,什麼四大班首、八大執事,什麼鎮妖寺首席弟子,下一代接班人,說起來都是由小僧一力扛之。”

蕭錦繡絲毫不為之所動,“解釋的很有趣。不過,你沒有說陳

苦禪這個名字的來歷。”

陳苦禪目光訝異,掃過那名年輕卻心細如髮的女子,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大步向前,手指地圖,向下一路向南,“赫爾沁草原,逐鹿山,西荒平原。大人志在何方?無非北雁南歸,再回洛水之畔而已。”

蕭錦繡猛然抬起頭,清冷如霜的目光中隱約帶著一絲寒意。

陳苦禪仿若未聞,目光盯著那張地圖,鋒利如刀,滔滔不絕,“在赫爾沁草原與西荒平原之間豎立著連綿萬里的巨大山脈——逐鹿山系。這道龐大山系從東荒邊境蜿蜒而起,一直延伸到西北盡頭,像一條巨龍橫亙在西荒與北荒之間。逐鹿山以南,分佈著浩瀚遼闊的西荒平原,幾乎佔據了西荒領土一小半,有人將這裡稱之為“沃野千里、天府之國”。因為這裡是整個西荒人口最多、城池最多、經濟最發達、資源最豐富的地方。”

站在書案之前,陳苦禪不復清雅高貴氣息,揮斥指點江山,氣吞山河如虎。

“逐鹿山系橫貫西東,擋住了自北海之畔而來的凜冽寒風,也擋住了北荒狼騎南下的鐵蹄。在逐鹿山南麓,雪山融化與降雨彙集出無數溪流,在山麓附近形成一條河流,名曰聖水河。聖水流一路蜿蜒向東南方向行去,流經西荒平原,沿途分別有衢江、子午河、黑水、雲嵐江、楚雲江五大支流注入,最終化作南部平原第一大水系——洛水。”

“洛水河畔留晚居,攬月相思獨斟酒。大人之志,本不在鹿城,本不在邊關,而在於洛水,在於留晚居。”

“此鎮位於聖水河與衢江交匯之處,人口眾多,經濟繁榮。北靠逐鹿山系,南望沃野千里。一路向北,便是群峰險峻。順水而下,便是浩瀚洛水。果然是個開宗立派的好地方。”

陳苦禪霍然伸出一指,落在某一處小鎮之上。

那一鎮,名為重霄。

※ ※ ※

蕭錦繡長長舒了一口氣,饒有興趣道:“小和尚,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陳苦禪恭敬施禮,“鎮妖寺既然決定隨大人開宗立派,重入紅塵俗世。該知道的肯定都會知道。當然,不該知道的,肯定都不會知道。”

蕭錦繡五指置於書案,不住輕輕敲動,“第一個問題,我很滿意。另外,還有兩個問題:一是鹿城之事,你們有什麼看法,或者說還有什麼其他資訊?二是關於那名少年。”

陳苦禪皺起眉頭,“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是俗世紅塵的說法。怎地到了大人您這裡也是這個樣子?莫非大人也要學俗世官吏,給小僧一場下馬威?”

蕭錦繡抬頭看了陳苦禪一眼,目光平靜,意味深長。

陳苦禪攤了攤手,無奈道:“小僧只是開個玩笑。大人這兩個問題相比於第一個,更難,更不容易回答。所以,小僧要仔細斟酌一番。”

“鎮妖寺要入世,這個事情可不算小。就像酒席之上,賓客早已落定,如果多了一名不速之客。到底是該加一個座位?還是該替換掉某人?小和尚,你可要仔細斟酌。否則,坐不上席,吃不了肉,可就大事不妙了。”

陳苦禪面色變幻不定,口宣佛號,“小僧信佛,不沾葷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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