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臉少女的肉身之強大,血氣之悍勇,遠遠超出顧家那名老人的預估。

當虞丘感覺到拳頭微微發麻時,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以肉身對抗元氣,真有爹爹說得那般玄妙麼?不過差距還是有點太大,看來今天只能走到這一步啦。”

她自言自語著,然後身形電射而退,背後金錘飄然而起,穩穩落在身前。既然已經達到極限,那邊無需再多糾纏。

金錘靜默,顧家老人卻不敢小覷。停下攻擊,面色陰沉,望著虞丘一言不發。

不遠處,傳來一陣豪邁笑聲,“一把年紀,沒皮沒臉。顧家的臉面算是被你丟盡了。”林飛熊身披玄甲,龍行虎步,大步走來。十餘名親兵遠遠站著,目光森冷,一起盯著這位壞了“規矩”的人。

顧家老人面無表情,“老朽人微言輕,代表不了顧家的臉面。”

林飛熊轉眼之間來到虞丘、顧家老人身前,他看了看少女,頷首致意,滿眼欣賞稱許之意。然後轉首,“我家大人說過了——七名個小家夥可以各憑本事,可以盡情廝殺,可以不擇手段。”頓了頓繼續道:“這裡可沒有包括你,你是要頂替顧清河的名額麼?如果是的話,本將可以立刻驅逐顧清河出境。”林飛熊語氣冷漠,對這桀驁不馴、不願遵守自己大人意願的傢伙,他向來興趣缺缺,若非估計顧家兩字,早已暴起出手。

軍旅悍將,動輒殺人。

顧家老人靜默無言,蒼老臉頰就像是秦川高原,千溝萬壑,支離破碎。一道道褶子,緊緊蹙在一起。

“將軍是要為難顧家?”

林飛熊彷彿聽見了什麼很好笑的玩笑話,忍不住大笑起來。大笑聲中,顧家老人的臉色愈加陰沉。笑聲漸歇,林飛熊突而厲聲道:“先前你說代表不了顧家,現在又指責本將為難顧家。也不知你哪來的底氣?敢如此詭辯?違抗了我家大人禁令,現在本將給你一個機會——接我一拳。”聲音忽然放低,“如果你還能活著,立刻滾出鹿城。”

“若非敬你是一名大修士,若非考慮到你背後的顧家。先前你出手那一刻,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林飛熊巍然而立,氣勢滔天,一身玄甲噼裡啪啦,發出激越脆鳴,猶如金石相接,猶如刀槍交鳴,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林某少年時代得七十二味虎狼之藥重塑全身經脈,自此踏入修行途中。”

“青年時代,林某縱橫邊關沙場,長刀之下亡魂無數。修得是軍中殺人技。”

每一字吐出,他的氣勢便水漲船高,凝練數分。渾身肌肉繃緊,元氣沿著經脈在周身竅穴之間高速流轉。每一寸肌肉,每一處骨骼,都蘊藏著兇悍殺意。

此時此刻,林飛熊宛若一尊縱橫逐鹿山間的絕世妖熊,威勢滔天肆溢。固然是境界修為使然,更是多年沙場征伐、行走生死之間磨礪積累的鐵血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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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字吐出時,一隻平凡無奇的拳頭,便簡簡單單、隨隨意意遞了出來。

這只拳頭的速度不算迅疾,力量不算強大。陽光之下,甚至可以清楚看見拳背上的青筋血管以及許多若隱若現的舊疤痕。

就是這樣一隻拳頭,讓那顧家老人眼睛眯起,汗毛倒豎。身體倏然一動,足尖蹬在街面,隨即轟然而起,像一隻黑色大鳥飛落。一手成拳,一手成爪,閃電般撲向林飛熊咽喉。

既然心生忌憚,不如先發制人。

幾乎在眨眼之間,顧家老人那一拳已經落在林飛熊胸膛正中,那一爪劃過後者肩膀。與玄甲相接,發出道道清脆聲響,卻沒能造成一絲傷害。

林飛熊仿若未見,毫不在意。手中一拳在前行中迅速變化,泛起一層銀灰色光澤,偶爾流淌著縷縷金黃色光芒。沉如山巒,古意流淌。

“混元古意拳裡有一招叫做日月同照,本將打算拿你試試威力。”

顧家老人忽然面露懼色,扭身便欲逃走,但是已經晚了,那只銀灰色拳頭剎那間落在了他的胸膛。數聲清脆沉悶聲音響起,胸膛肋骨剎那間盡數斷裂。

顧家老人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翻身而起,身形如電,騰空而起,消失在重重院落中。

“林飛熊,今日一拳,顧某記下了。重霄鎮再會之日,必將一併討回。”聲音遠遠傳來,盡是怨恨毒辣,同樣也虛弱至極。

林飛熊搖了搖頭,“廢物。”

虞丘見此戰已了,打了個哈欠。也不與林飛熊搭話,自顧自悠悠離開。

※ ※ ※

李牧羊此刻,正端端正正坐在飛熊軍營內一處幽靜房間裡。房間佈置雖然簡單,遠不及鹿城那些深府大院,不過勝在幽靜簡潔,一切應有盡有,頗顯主人意趣。

圓桌另一側,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年輕少女。肌膚勝雪,紅髮如火,身穿一襲紅裙。少女正手託香腮,目不轉睛盯著李牧羊。

李牧羊大感尷尬,輕輕咳了一聲,“那天在城門,我與林姑娘分別,然後就去找我叔父了。你怎麼不信?林姑娘已經成功取得那三味藥草,自然得馬不停蹄迴歸藥廬。”

對面坐著的自然是林青魚。

她笑嘻嘻道:“好吧,姑且信了你。其實今天我正好有事要去找你,既然你找上門來,還是你先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李牧羊不敢胡亂窺探女子閨房,只得端端正正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總覺得有一點迷茫。幾個月前,一時衝動算計了烈火幫的元孟匈,之後我得以加入鹿城衛,開始修行。那時候,我的理想就是接過叔叔的班,守衛邊關,一劍光寒天下,縱馬踏遍北荒。再過幾年,託媒人說門親事,好好過日子。可是天玄塔之變後,一切好像都不復存在。你知道麼?我叔叔也離開鹿城了,是被一名很強大很厲害的少女帶走的。如果三年後我不去救他,估計他也就死翹翹了。要是論起來,我和他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救不救他也沒什麼關係。況且有沒有救他的能力,還得另說。只是,這兩天我又總覺得,必須做點什麼,否則跟山裡的傻狍子就成一個樣了。”少年幾乎沒有什麼朋友,林青魚算是他身邊最親密的同齡人。幾番出生,幾番入死,幾番交心,讓少年對她再無心防,此刻絮絮叨叨,囉囉嗦嗦,坦誠相待,說起心中苦惱。

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毫無保留袒露心扉,是世間最難能可貴的事情。

所以,林青魚很認真的聽著。

聽他講完後,少女砰一掌拍在桌子上,嚇了李牧羊一跳,“堂堂男子漢,怎地心思這般多?是不是申屠先生讓你讀太多書了,把你讀傻了?鹿城雖然即將不復存在,可是這十萬軍民撤退到逐鹿山以南,就會沒有人覬覦?就會沒有人欺壓?最近鹿城衛大肆招兵,所為者何

?不就是為了防止撤退到其他地方後,被本地地頭蛇吞併欺壓。再說另一件事,你叔叔被人抓走,你一個做侄子的,不想著怎麼樣提升實力去救他,反而想著該不該救,真是豈有此理!腦子被驢踢了。我林青魚讀書不多,可也知道保衛邊關,保護家人,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枉你讀了那麼多書,敢情都是被狗啃了?”

劈頭蓋臉一頓痛罵,讓李牧羊立時傻眼。他怯怯懦懦解釋道:“沒有說不救啊,我只是在說人生,說未來,說一些我心裡想不通的事情。”

林青魚斥道:“矯情。”

李牧羊撇了撇嘴道:“你說得對,提升自己的實力,保衛邊關,保護家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今天我做了一個交易,然後就趕緊來找你啦。”想起神秘莫測的有餘觀三無道人師徒二人,他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你做了什麼交易?你這個傻小子,別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銀子。”

“因為鹿城地脈有變,所以屆時很有可能會誕生某種天地氣運造化。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鹿城這幾日來了許多人,都是奔著謀取造化而來。他們將此事稱之為臨溪捉魚。具體如何捉魚?如何謀取?我還沒弄明白。不過首先第一條,就是得在鹿城尋找幾個好地方,按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找個風水寶地,後面捉魚會更順利。恰好呢,聽雨樓和我家那個院子都是風水寶地之一。”

“所以,我和一對來自有餘觀的師徒道人做了這個交易,把院子租給了他們。在六月六天貺節當天,他們會帶上我們倆去一個地方,教我們如何謀取這番造化。”

“我有一個直覺:有餘觀的人並不是那麼好心。但是去瞧一瞧,應該也沒什麼打緊的。”

李牧羊娓娓道來,最後還下了斷言:三無道人和何辛甲必然有所企圖。

※ ※ ※

林青魚聽完後,以手扶額道:“你把小院租給有餘觀的人,收了多少租金?”

李牧羊老實道:“一寸租金,不過到現在我還沒明白這個租金的意思。”

林青魚面帶譏諷,“還算你沒有太笨,不然真的就被有餘觀那倆騙子賣了。”

李牧羊啊了一聲,驚疑不定問道:“何出此言?”

“你可知道此事完整的來龍去脈?我今日正準備找你說說這件事呢,想不到你倒是先我一步。如你所知,鹿城即將誕生某種不可知的天地造化氣運,不過可不是誰都能覬覦的。名額有限,全都掌握在咱們那位大統領手中。有餘觀、鎮妖寺、潛龍城,以及顧家、沈閥,這五方勢力以高額代價換取了五個名額,才得以進入鹿城。而你和我,則是大統領欽定的鹿城衛種子名額。”

“地脈傾覆,如山洪暴發,化作滔滔氣運洪流。所謂的臨溪捉魚,便是在地脈洪流之間垂釣造化氣運化作的游魚。你那座小院的租金是一寸造化之魚,倒也不算吃虧。相反,若是仔細算下來,還算是狠狠宰了他們一筆呢。”

李牧羊恍然大悟,難怪李晉棠臨行前交代租金不能鬆口,以他的性格絕對是獅子大開口。也難怪那日黑炭小道士何辛甲聽租金後立刻跳腳罵人。

林青魚笑道:“釣魚缺不了魚竿,釣造化之魚,更是缺不得魚竿。天貺節,便是咱們煉化釣魚之竿的時刻。”

李牧羊目瞪口呆,造物神妙,竟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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