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豹突斜眼看了沈十三娘一眼,後者一字字緩緩道:“清河公子有所不知,那名少女乃是一頭蛟龍。潛龍出世,風雲變幻,可不能小覷。”

顧清河驚訝道:“潛龍出世?那倒是難辦了。”

沈十三娘補充道:“鎮妖寺的陳苦禪貌似對這頭蛟龍有所謀劃,一心護著她,兩人走得極近。”

顧清河愈發焦躁,揉了揉太陽穴,苦惱問道:“也就是說,有餘觀和鎮妖寺很有可能多了一個強大幫手?”

沈十三娘糾正道:“不是可能,是肯定。”

顧清河傲然道:“就算以二敵三,勝負猶未可知。”

沈十三娘悠悠道:“你以為鹿城衛那名大人物真的回捨得將所有造化給予我們這五方外來之客?偌大鹿城,十萬軍民,就沒有一兩位有緣之人?”

顧清河腦海中莫名閃過那名神態冷淡,說話乾巴巴的桀驁少年,眉頭不自覺皺起。心裡立時確定:如果那名大人物真的鹿城土著留有名額,這名少年絕對是其中之一。若真是如此,那座聽雨樓便再無可能落入己手。

忽然驚醒,“姐姐,你是說鹿城本身所選擇的名額,有可能與有餘觀、鎮妖寺、潛龍族人聯手?”

沈十三娘似笑非笑道:“看來到了鹿城後,公子的耳目反倒不靈了呢。”

顧清河面色一變,“他們已經聯手?”

沈豹突冷笑道:“就在今日清晨,有餘觀師徒二人已經搬入西北方位那座小院,你應該清楚那座小院的主人和那座聽雨樓的主人是同一位少年吧?好像叫什麼李牧羊來著。同樣,也在今日清晨,陳苦禪與那頭蛟龍聯袂進入那座小院,事情已經夠清楚了吧?”

顧清河心中殺機湧現,卻笑吟吟道:“一介邊關少年而已。那人昨夜我倒是見過,絲毫察覺不到有元氣的存在,應該不成大患。”

“李牧羊的加入,能帶來多少戰力,這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臨溪捉魚之時,魚有多少?釣竿有多少?倘若人多魚少,這一趟北上鹿城的計劃豈非化作泡影?再者,除了那名少年,六月初六天貺節上,是否還有其他人出現,誰也說不準。”沈豹突自己動手,斟了一杯茶,再度一飲而盡。

顧清河五指交錯,置於腿上,“殺是殺不得,留也留不得。如今惟有一計,斷了他們的釣魚之竿。”這位來自衢江城大族的英俊青年目光中寒意森森:“殺人乃最下乘的俗世手段,誅心才是大人物慣用的伎倆。你可曾聽過一句話,叫做——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意誅心滅人欲。”

沈豹突道:“斷了他的釣魚之竿,亂了他的修行之心。顧公子果然智謀無雙,久聞顧家有一妙術,可斷人機緣,亂人心神。天貺節上,沈某拭目以待。”

顧清河目光中譏諷之色一閃而逝,誠懇道:“既然顧沈兩家決定合作,那在下也不藏著掖著,有些話提前說明白了更好。天貺節上,目前已經明確的有你我二人,加上陳苦禪、何辛甲以及那頭蛟龍少女。所以你必須負責纏住兩人,我負責一個,才好騰出手來對付那名少年或者其他人。”

沈豹突心中浮現出昨夜對戰蛟龍少女的場景,沉吟片刻道:“有

餘觀,鎮妖寺。聲名不顯,卻極為神秘,沈某早就想見識一二,陳苦禪、何辛甲不如就交給我了?”

男童目光炯炯,鋒利如刀,彷彿待人而噬。幼豹雖幼,已有噬人之相。

顧清河點了點頭道:“可以。”

※ ※ ※

陳苦禪獨自離開小院,不知去向。虞丘準備返回西南城區那口古井,也隨之也走出小院。

李牧羊將小揹簍裡剩下的牛肉、烈酒、豬板油、白麵等物事一一放好,然後又和三無道人確認了一遍六月初六共同出發的日子,叮囑他一定不能忘記了。黑炭小道士何辛甲滿臉嘲諷之色,出口惡毒:“你就不怕邋遢老道把你賣給人肉包子鋪?”

李牧羊嗤笑一聲:“一對師徒,把自己差點餓死。還有臉說賣給人肉包子鋪?”然後瀟瀟灑灑離開,留下何辛甲滿臉委屈著嘟囔什麼“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之類的話,大約想表達“不是不會行騙而是不願行騙”的意思,只是李牧羊早已遠去,聽不見他的蒼白解釋。

虞丘慢悠悠在小巷中走著,背上那柄大金錘格外引人關注,不過邊城百姓見多了奇人異事,倒也不足為奇。

李牧羊行走速度極快,轉眼間便趕上了虞丘。少女轉頭望向這位少年,若有所思,彷彿很感興趣。

李牧羊對她笑了笑,腳下不停,擦肩而過,兩人很快拉開了距離。

虞丘站在原地,發現那名少年在陽光下疾行而去的瘦高背影,和她拼命吃東西時的樣子挺像。都是一樣的拼盡全力,一樣的生動活潑,一樣的執著堅韌。

過了片刻,虞丘才回過神來。繼續悠悠前行,左顧右看,彷彿從未見過這等人間煙火風光。

走出巷口時,她發現原本在這裡擺攤的早餐攤都已經收了工,不由得有點失望,原本她還計劃再買上十來個潼城肉夾饃呢,因為那個味道實在太好了。

正嘆氣時,一名病懨懨的老人從拐角處走出,站在少女身邊。虞丘皺了皺眉,一言不發,繼續向西南方向走去。病懨懨老人同樣默默無言,緊隨其後,走在一條較為寬敞卻無人行走的偏僻街道上。

虞丘面色漸漸冷了起來,“你是什麼人?”

病懨懨老人蜷縮著身子,嘶啞著聲音道:“老朽來自西荒顧家,我家公子有請,還望姑娘隨老朽前去一會,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虞丘吃吃笑著,“顧家是什麼?沒聽說過。你家公子是誰?我不認識。為什麼要去?”她歪著頭想了想,又問道:“既然是要請我去見你家公子,我沒開口前,你為何不說話?”

病懨懨老人呵呵笑著,“當姑娘從那座小院、這條小巷走出來時,老朽便明白你是萬萬不會隨老朽而去的。因此,老朽並不想多費口舌。”

虞丘嘖嘖稱奇,“不想多費口舌,那就是,準備對我出手咯?紅塵俗世中有一句話叫——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不知你是把我當作龍,還是當作虎?不過呢,我覺得這句話全無道理,龍就是龍,虎就是虎,不管到了哪裡,也不是什麼小蝦米和看門犬可以招惹的。”少女停下腳步,直直盯著老人,瞳孔間金光盈盈閃爍,氣勢

凝而不發,遠遠壓過那病懨懨老人。

老人對那帶著重重壓迫之力的無形氣息仿若未覺,淡淡道:“不想多費口舌,自然是要出手擒下你,去見我家公子。”

說話之間,大步踏出,一隻乾瘦如雞爪的手掌閃電般抓出,落向虞丘左肩。元氣凌厲如刀,倘若抓中必然筋骨盡碎。

虞丘面若冰霜,身形不退不避,左拳倏然提起,直擊那凌厲一抓。沒有蓬勃雄厚的元氣,只有極快的速度與兩者相撞時才能看出來的巨大力量。如金石交鳴,一聲脆響後,兩人皆是飄然後退。

老人盯著五指關節冷哼一聲,“潛龍族人,果然名不虛傳。僅憑肉身之力,便能與老朽相抗。”停頓片刻又道:“那就更留你不得了。”

說話間,蜷縮著的後背倏然挺直,宛如一杆鐵槍,一座山嶽,一掃先前病懨懨之態。雖然瞧著依舊蒼老,但氣勢已大為不同,憑空生出幾分霸道兇悍之意。老人面部猙獰道:“一條幼年蛟龍,也敢上岸行走?你可知道老朽曾有個外號叫什麼麼?呵呵,叫斬龍將!”

伏身,奔跑,躍起,出拳。

老人如同猛虎下山,拳勢頗為精妙,出手威猛霸道,更兼元氣雄渾,拳風過處,空氣嗖嗖作響。

虞丘揹負金錘,飄忽如風,同樣出拳飛腿,純以肉身之力與老人抗衡。蛟龍之屬,自身即是一件威力浩大無堅不摧的至強神器,最是強悍堅韌,遠勝許多精妙術法。蛟龍之軀一旦與冰刃相融,便可煉化出四荒天下難得一見的神兵奇寶。因此,招來無數絕頂高手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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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龍族個體戰力非凡,實力強大。且整個南荒的無盡疆域皆奉龍神為帝,世代尊其為龍神帝。個體的強悍實力加上南荒龍神帝的鼎鼎威名,倒也熄滅了許多不軌之徒的野心。

※ ※ ※

不過轉眼之間,虞丘已經與那名老人拳對拳硬碰硬過了數百招。

虞丘看似是名圓臉可愛少女,打起架來卻是一等一的霸道,每一拳每一腳皆蘊藏無窮怪力。縱然顧家那名老人元氣雄渾,一時之間卻也很難生擒虞丘。

不遠處,街頭轉角。

有一中年漢子身披玄甲,負手而立,淵渟嶽峙,氣勢如山。十餘名親兵如長槍般侍立跟隨左右,殺氣凜然,筆挺如松,卻毫無加入戰局的打算。

身後一名親兵問道:“統領,您不是專門為了制止這場戰鬥而來的麼?”

中年漢子笑道:“顧家那老頭走得是霸道威猛的路子,偏生這小姑娘的肉身之力又是天生的強悍,戰鬥意識極為敏銳。因此,無意間將此人視為磨刀石,用以錘鍊自身。本將又怎能壞人好事?待那金錘出手,才證明她已經到了極限。本座那時出手,恰到好處。”目光中滿是讚許。

以生死之戰作為自身磨刀之石,何等悍勇。修行之路猶如逆天而行,非大毅力者無以至千裡,非大智慧者無以登高峰,非大胸襟者無以覽眾山。聖賢曰“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修行之道,便是一場求索之途,一旦上路,只能無畏無懼。

即使有那柄金錘作為後手靠山,這份勇氣也值得鹿城衛林飛熊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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