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李晉棠風過留痕雁過拔毛的吝嗇性子,李牧羊拿腳趾頭都能想到所謂的一寸租金定然是只賺不賠的買賣,或許大賺一筆也不一定。

因此,李牧羊對那兩名瞧著不像是什麼正經道人的古怪師徒頗有內疚慚愧之意。最終決定補償他們兩人一些生活必需物事,諸如柴火、白麵、豬油之類的。柴火小院裡現成就有,那是去年冬天就儲備好的,整整齊齊擺成一座小山,只怕到鹿城崩塌的時候都燒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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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羊回到聽雨樓,在門後隨手取出一個小揹簍,沿著無名小巷走到了隔壁的街道。在離家最近、價格最公道、貨物最齊全的趙記雜貨鋪子稱了兩斤白花花的豬板油、二十斤白麵、八斤刀斬喉。最後一咬牙,又稱了六斤熟牛肉,用油紙小心翼翼裹著,全部裝在小揹簍裡。

回來的路上,街頭行人漸多,出攤做生意、吃早餐、上工的人越來越多,鹿城彷彿又恢復了幾分生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是就算遭了殃倒了黴,一日三餐還是得吃,日升月落還是照舊,生活還是得繼續。

這個點,正好也是賣早餐的最好時機。

無名小巷最近受了鹿城大撤退的影響,生意很差。平日裡那些食客老饕不是忙著舉族搬遷就是忙著打理商行雜事,兵荒馬亂起來,誰也顧不得來享受那點口腹之慾。所以,小巷飯館裡許多人就在巷口支起了小攤,專門售賣早餐,和西南城區那片夜市的小商販們懷揣著一樣的想法,力求再多賺上幾錢銀子,好在撤退遷徙後重起爐灶貼補家用。

巷子口食客漸漸多了起來,分佈在十餘個小攤前,攤主多是相熟的小巷街坊,比如賣烤包子的王胖子、賣豆花泡饃的田師傅、賣潼城肉夾饃的李二叔等人,李牧羊沿途不住地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滿面春風歸故里。

最後,他停在一口鐵鍋支成的小攤前,鐵鍋旁有一張大案板,擺著一盆韭菜雞蛋餡兒、一盆豬肉芹菜餡兒和一大團揉好的面。一名又高又胖的五旬婦人五指如穿花蝴蝶,擀麵皮、取餡兒、包餃子,一氣呵成,行如閃電。轉眼間就現場現包了百十來個薄皮大餡餃子。抬頭向李牧羊大聲道:“小羊倌兒,好像很久沒看你在小巷子瞎晃悠了,上哪兒鬼混啦?”

五旬婦人一邊問話,一邊手腳利索的往熱氣騰騰的大鐵鍋裡下餃子。

李牧羊終究是申屠知元先生教出來的半個讀書人,回長者話天然帶著一絲古板:“回大娘的話。牧羊最近入了鹿城衛軍籍,多半時間都在軍中做事。最近這不是要搬遷撤退嘛,因此我告了假,回家來收拾一下行囊,事到臨頭也不至於手忙腳亂。”張大娘是小巷裡的水餃大王,無論是餃子本身的餡兒、皮兒、包法,還是煮餃子的火候,又或是調製汁水的手法,皆是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媲美。小攤上空飄著著的那面“張大娘關城水餃”七個字便是她生平最驕傲的金子招牌。

鐵鍋裡沸水翻滾,沉入水底的百十個大餃子轉眼間便悠悠盪盪浮了上來,在翻滾沸水間浮沉不定,像一艘艘潔白壯碩的小船,

蔚為壯觀。張大娘往沸水中澆了一瓢冷水,沸騰立止,她語氣誇張道:“呦呵,小羊倌兒成了鹿城衛的軍大爺,以後要曉得來多多照顧大娘的生意嘛。”

李牧羊眨了眨眼睛,微笑著誠懇道:“當了鹿城衛,還不是窮光蛋一個?大娘的餃子金貴,小羊倌兒還不是吃不起?”

張大娘啐了一聲,嘴裡罵著:“金貴個屁喲?要是金貴,老孃我早就吃香的喝辣的去咯,那還用得著在這兒支個小攤賣餃子。都是風裡來雨裡去的苦命人,談撒子金貴不金貴的。”她說話極快,像是炒豆子一樣噼裡啪啦。手下也是麻利得很,鐵鍋每沸一次,便加一瓢冷水。待再度沸騰,再加一瓢,如是反覆三次。

張大娘抓起鍋邊笊籬,將水餃撈起全部放在一個超大的陶瓷盆中。盆裡早已盛著諸多調製好的汁水,有醋有鹽有醬油有香油有油潑辣子,瞧著顏色鮮豔,聞著香濃撲鼻。然後,她又舀起一瓢鍋中沸湯,澆在餃子盆裡,最後撒上一層香蔥、香菜。此時此刻,正宗“張大娘關城水餃”已成矣。

推到李牧羊身旁道:“端回屋裡去,夠你們叔侄倆吃一頓了。這盆餃子就當是送你們的一碗心意,搬走後,以後怕再也看不到你這個瓜娃子咯。”

隔著氤氳水汽,李牧羊沉默了一會兒道:“謝謝大娘。不過叔叔已經遠行,餃子我就一個人吃啦。陶盆抽空我再給您送來,另外這點錢您收下,否則,餃子我是萬萬不敢吃的。”他在案板上放下一顆小小銀粒,端著陶瓷大碗緩緩離開。

張大娘看著身材高大筆挺的少年恭敬離開,笑罵一聲:“兔崽子,還真是長大了。以前吃餃子可是嘴一抹就開溜。”目光掃過那一顆小小銀粒,百感交集。

這顆銀粒,買這碗餃子綽綽有餘。但是真要一筆筆算下來,卻遠遠不夠。

※ ※ ※

走過香飄數里、人聲鼎沸的巷子口,巷子裡反倒是寂寂無聲。看著陽光從高大的銀杉樹枝罅隙灑落青石板街上,留下斑駁光影,帶著些許炙熱。李牧羊恍然記起:

今天六月初一。

算算日子,距離那九顆陰雷冰火丸爆發已不足四個月。十月暮秋時分,便是鹿城毀滅之時。而叔父臨行前所說的聽雨樓機緣究竟該如何獲取?

李牧羊揹著小揹簍,端著熱騰騰的關城水餃,緩步而行,腦海中卻不斷思考這個問題。忽然眼睛一亮,彷彿拿定了主意,決定先去找幾個人打聽一下。

然後低頭聞了一下餃子的濃香,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口中嘟囔著:“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腳下加快了速度,向巷子深處走去。

三年時間,十二場春夏秋冬,一千零九十五的日夜。

自從昨日在小院呆坐整天後,他便想通了一件事:三載春秋之後,無論是生是死,都得站在李晉棠那個油膩無恥的中年漢子身邊。至少要讓他覺得——撿來的這孩子不止是名牧羊兒。

※ ※ ※

黑炭小道士何辛甲和邋邋遢遢的老道士從屋

裡搬出兩把椅子,像兩堆爛泥斜躺在已略顯炙熱的陽光下,眯著眼睛沒精打采,像是許多日子不進水米。

小灰驢同樣四足八叉,躺在小院中央。

何辛甲有氣無力道:“師父,徒兒好餓啊。”

老道士唉聲嘆氣道:“要怪就怪你太過愚鈍,每次作法封妖最後都被你壞了大事。既然賺不到錢,那就只能吸食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了。你學學為師,嘴張大,吞日華。烈陽之光,最是美味,比那什麼烤豬蹄、什麼烤包子好吃多了。”老道士說話間,咽了一口唾沫。然後奮力張大了嘴,彷彿真的要將天地間的烈陽吞食乾淨,以飽口腹。

何辛甲聽慣了老道士的鬼話,絲毫不為所動,盯著藍天白雲想象著天下間的美食。忽然一骨碌翻起身來道:“師父,你還記得我們去年在河間城吃的驢肉火燒麼?哎呀,那是一個色澤鮮嫩,肉香不柴,香味綿長,酥軟適口。徒兒為拯救蒼生,曾夜讀醫書,記得上面記載著——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驢肉可補血、補氣、補虛。實在是最適合師父您的大補美味,您想想啊,您老慣愛出入煙花青樓之地,不畏艱辛,不懼因果,時常通宵達旦,指點蒼生迷津,身體定然有所虧虛。倘若以驢肉進補,說不得還能功力大漲,多多點化幾位深陷紅塵苦海的女子。如此,豈非妙哉?”小道士諄諄善誘,滿臉寶相莊嚴,只是說到驢肉火燒時,咽喉不自覺動了一動。

話音剛落,只聽嘭地一聲與咯吱一聲同時響起。

何辛甲視野中出現了一片浩瀚無邊的灰,灰不溜秋,卻又彷彿浸染著無數旺盛生機。他哀嚎一聲:“師兄,打人不打臉啊。”

咯吱一聲,是李牧羊推開小院木門的聲音,推開木門他便瞧見眼前頗為詭異的場面:

小灰驢四足從地面彈起,高高躍於高空。前蹄如風橫掃,嘭地一聲打在黑炭小道士何辛甲臉上,留下一道灰色痕跡。何辛甲身形輕飄飄後退,口中大叫著:“師兄,不要得寸進尺,師弟我也是有尊嚴的。惹急了我,我連自己都打。”

小灰驢置若罔聞,四蹄如風,四處追打,何辛甲身形再是迅捷也避不開那灰不溜秋的蹄子。這一場面看得李牧羊目瞪口呆,震驚莫名,那小灰驢的飛蹄,很明顯是一種頗為奇妙的拳法。只是讓一頭驢用蹄子踢出來,便顯得分外詭異。

正凝神觀察小灰驢追打何辛甲,耳畔忽然響起一道慈祥悅耳的蒼老聲音:“小居士,你也瞧出來那是很高明的拳法吧?想不想學呀?拿這盆餃子交換,你覺得怎麼樣?”

李牧羊回頭一瞧,原來那邋遢老道士不知何時湊上前來。只不過他兩眼放光,只是直直盯著他手中那盆熱氣騰騰的餃子,猶如餓虎見羊。

李牧羊緊鎖眉頭道:“學不學拳法無所謂!但是我要知道關於地脈造化以及一寸租金的所有資訊。”然後又斜著身子讓老道士看了小揹簍裡的牛肉、烈酒、豬板油、白麵等物事,“滿意了,這些都送你們。”

老道士半刻也沒有猶豫,斬釘截鐵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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