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退一步更比進一步要難上百倍。

正如沈豹突眼前形勢:被圓臉可愛少女以一柄金錘壓制得毫無反抗之力,想進一步,難!想退一步,難上加難!進退兩難,惟有原地躊躇,對沈十三娘那枚“走”字置若罔聞。

由於陳苦禪的牽制,沈十三娘不能隨意對金錘少女出手。直覺告訴她——倘若不計後果悍然出手,陳苦禪驚天一擊恐怕立時能讓她隕落在此。

好在沈豹突也並不是只有這點本事,如果真的想走,那名少女那柄金錘縱然兇威滔天,也留不住他。

因此,沈十三娘毫不猶豫轉身就走:“沈豹突,此時不走,留著給人扒皮抽筋麼?”她柔軟腰肢輕輕一扭,便已踏出數丈距離。

沈豹突雙拳託著力道不斷加重的金錘,骨骼咯吱咯吱作響,拳縫、口鼻盡是血跡。突然詭異一笑,桀桀陰邪道:“小娘皮,今兒個算你走運。下次落在小爺手裡,先把你剝個光溜溜。”粉雕玉琢的臉頰與陰邪詭異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

緊接著,沈豹突雙拳猛震,身軀化作一道黑煙,倏然間飄散,在不遠處沈十三娘身旁凝作實體,顯出少年原形。

圓臉可愛少女面無表情,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修得是霸道元氣,煉得是鬼魅陰邪。小丑一般的東西,難怪還得派個老女人護送?”字字誅心,字字殺伐。

沈十三娘與沈豹突霍然轉身盯著少女,前者冷冷道:“不要以為你是潛龍族人,就覺得沒人敢動你了。若不是那小禿驢護著你,我早將你一張嘴撕爛了。”

圓臉可愛少女淡淡道:“萬物並秀,能者據之,此地已然認我為主。那麼,我倒是想掂量一番,瞧瞧你有沒有龍口奪食的資格。”這一句與之前沈十三娘那一句“掂量資格”一字不差,顯然存了幾分不忿之氣。

說話時刻,少女再度踏腳,扭腰,舒臂。

身如長弓,立於大地之上。金錘直直斜揚背後,與身軀連成一線。倏然間,金錘嗡嗡疾馳,全身力量透過臂彎傳遞於金錘之上。呼一聲劃破夜色,像一輪金色烈陽鋪天蓋地向沈十三娘砸去。

陳苦禪站在一旁微微色變,暗中咂舌,輕輕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願她日後隨我修行佛法時不要動輒生氣,否則砸壞了寺裡的花花草草,小僧罪莫大焉。”

圓臉可愛少女的確很生氣,心情不美麗。

三十三支烤豬蹄,九份洛水釀皮,十三個潼城肉夾饃,二十二個烤包子,七碗鹿城揪片子帶來的美好心情,先是被一名煩人的臭和尚攪了半分。這且罷了,隨後而來的妖媚中年女人和陰邪小孩卻才真正令她感到厭惡,好心情立時被攪擾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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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讓我開心,那麼,大家都別開心好啦。

這柄金錘乃是她出生之時以心脈一滴精血養育煉製而成,自幼不離左右,又有其父灌注凝練諸多妙處。若僅以此錘而言,其足可堪稱絕頂高手,也是少女獨行天下的倚仗、護身符。

護身符既出,便是真正的怒火燎原。

沈十三娘眯起那雙蘊含萬種風情的丹鳳眼,盯著轉瞬即至的金錘,露出一抹凝重——少女未成大器不足為慮,但神器金錘不敢小覷。

長袖招展間,袖裡藏乾坤。

一襲長袖翻轉出無數乾坤世界,如瀚海巨浪翻滾,如百花次第盛開,如飛魚斜躍山溪,如草

木搖擺風中。綿綿密密,猶如一張大網,無聲無息間網羅天下。

金錘與長袖轉眼相觸,倏然間又自分開,無聲無息,像是槍矛刺入清水,惟有層層漣漪泛起。平靜之後,再接著便是雷霆之勢。

金錘風雷聲大作,極盡兇猛霸道之能事,連出上百餘錘,彷彿要與那道長袖不死不休。

當最後一錘沿著絲滑長袖呲呲劃開時,金錘便沿著莫名的軌跡從虛空中翻著跟頭悠悠迴轉,落在少女背上。一人一錘,立於古井之畔,盯著沈十三娘,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沈十三娘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發現長袖之內赫然有一道裂痕。此時此刻,她臉色平靜,反倒毫無之前的憤怒驕縱之意,抬頭看了看夜色:“潛龍出世,果然風雲變幻。走吧,豹兒。”

沈豹突遠遠著朝少女吐了吐舌頭,牽著沈十三娘的手,一起離去。

古井之畔,惟餘陳苦禪與金錘少女二人。

陳苦禪猶豫片刻道:“能否請教施主名諱?”

金錘少女微微撅了噘嘴,不情願道:“虞丘。”

陳苦禪在心頭默唸數遍,微笑道:“小僧告辭,待鹿城事了,小僧自當前來請虞丘施主入寺修佛。十年光陰,不過彈指一瞬。佛法無邊,自可普度眾生。”

名為虞丘的少女眉頭皺起,金錘彷彿蠢蠢欲動。

陳苦禪連忙擺手道:“不是現在!不是現在!”說話間已然疾馳而去,只怕晚上一步便引來金錘怒火。

夜色幽幽,古井無波。虞丘靜靜站在古井之畔,突然間縱身躍入井內,金光大作四射而出,隱約瞧見一根覆蓋著黃金鱗甲的龍尾一閃而逝。

※ ※ ※

為了埋汰那名狂傲無禮的錦衣公子,李牧羊特意從自家小院搬進聽雨樓睡了一宿。

天剛剛亮,他便起身梳洗乾淨,盤膝端坐於小院正中,運轉元氣修行術白鹿行,吐納天地靈氣,逐漸恢復體內傷勢。

只是令他感到恐懼的是——靈氣入體化作元氣梳理堵塞經脈,不斷恢復劍氣反噬的傷勢,然後歸入識海。但他卻已看不見識海的所在,只知元氣汩汩流淌匯入,卻無法檢視無法呼叫。

識海如同封印,只許進不許出。

這也就意味著:他從修士再度成為普通人,少年英雄再度成為凡夫俗子。那些需要元氣支撐的術法在識海破封之前再也不能使用。

李牧羊自嘲般笑了一聲,然後咬牙切齒道:“李山嶽,你太狠了。你給我等著,日後老子一定打碎那什麼萬年匾,奪下那什麼赤龍白柱,看你還能怎麼蹦躂。”竟然沒有一絲頹敗喪氣之意,相反,惟有滿腹時刻燒灼內心的團團火焰。

李牧羊深深舒了一口氣,回想李晉棠臨行前的一些交代:“在鹿城地脈被毀前,須夜夜宿於聽雨樓中,勤修白鹿行,屆時自有機緣氣運加身。”聽雨樓乃是申屠知元隱居十餘載之地,他自然知曉其中妙處無窮。只是這所謂機緣到底是什麼,他卻是一概不知。

正自思量間,聽雨樓外傳來陣陣敲門聲。

李牧羊心中凜然,莫不是又有人盯上了聽雨樓?昨夜那錦衣青年雖然瞧著趾高氣揚,狂傲不羈,修為卻是一等一的可怕。只是那時,李牧羊心中煩悶悲傷,全然不知恐懼為何物,這才驚退了那如今想來極為可怕可怖的主僕二人。

可如今已成凡人

,若又有人強行入門,該如何是好?

一道敲門聲傳來,讓少年心中變幻了數十個念頭。最後拍腿咬牙,然後面無表情,開啟了大門。

※ ※ ※

今天也是個好天氣,晨暉熹微,朝霞萬里。

門外依舊站著兩個人,令李牧羊眼皮一緊。不過細細瞧了一眼,又放下心來。眼前二人已非昨夜二人,而且瞧起來更加順眼一些。

確切來說,應該兩人一驢,一老一少,兩名道士。至於小灰驢修不修道,無人能知無人能曉。老道士倒騎著小灰驢,正打著瞌睡,搖搖欲墜。一身破破爛爛的道袍恐怕已有好幾年不曾洗過,油膩膩烏漆漆一層,在朝霞下泛著油亮的光。老道士長得頗為仙風道骨,白須飄然,長眉花白,肌膚紅潤光滑,飄飄然似神仙下凡。

反倒是少年道士說不出的詭異,李牧羊盯著他瞧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少年道士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五官端莊,眉目硬朗,極為英俊。偏偏又生得肌膚如炭,如此一來,瞧著便頗為有趣。

黑炭小道士見李牧羊直直盯著他,甕聲甕氣道:“你這小子,怎地這般沒禮數?”

老道士打了長長一個哈欠,睡眼惺忪著道:“見人要稱居士,如此方顯規矩。這樣才不會被人當做招搖撞騙的假道士。這個道理,為師要教你多少遍,你才能懂?”

黑炭小道士梗著脖子撅著頭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道爺我才懶得學什麼規矩。這一路上,也沒見你成功騙幾兩銀子買酒買肉,口中都淡出個鳥了。”

老道士氣得作勢欲打,黑炭小道士反倒愈加來勁,伸出脖子吼道:“打吧,打吧!打死了我,看看還有誰能給你送終?”

李牧羊聽聞此話,目光一縮。斜倚在木門上,面無表情盯著師徒二人,也不搭話。

老道士收回瘦骨嶙峋的手掌,在胸前輕輕拍了幾下,大口喘著氣:“氣運反噬,天生逆徒。你是想氣死為師麼?”跌坐在青石臺階上,不經意間抬頭,盯著“聽雨樓”三個字大驚失色道:“不好。”

黑炭小道士奇怪道:“這字兒寫得挺好的,怎麼不好了?”

老道士盤腿而坐,雙目微闔,長鬚無風自動,單掌豎起伸出食指、中指,直指聽雨樓三字。一時間,此處風雲變色,雷霆閃電不絕,半響後才緩緩沉靜下來。

老道士寶相莊嚴,猶如得道高人,盯著李牧羊道:“小居士,你可知這聽雨樓下鎮壓有萬年妖邪之氣,克人生魂,久居不得平安,輕則心浮氣躁,重則損人陽壽。”

黑炭小道士驚訝道:“此地怎地這般兇殘!這小子雖然呆頭呆腦,卻也是一條活生生性命,師父可有妙策救他一救?”

老道士盯著李牧羊,捻鬚微笑道:“小居士,如今之計,惟有出一兩白銀供奉天地,祭祀妖邪之氣,貧道才能救得你的性命。信與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間。”

李牧羊搖了搖頭道:“不信。”

老道士笑容立時凝固,黑炭小道士怒聲道:“師父,你怎麼又騙人家銀子?說好的行走天下鎮壓妖邪,怎能要小居士的銀子?”他轉頭望著李牧羊道:“小居士,師父剛才是和你開玩笑的。鎮壓妖邪豈能收費?只不過這院子可否騰出來數月?也好方便我師徒二人晝夜作法,鎮壓妖邪,救你性命。”

李牧羊又搖了搖頭道:“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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