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散形為炁,炁聚形為太上。這是西荒修行者的共識。在遙遠的南荒世界,也有數代修行大能提出以一炁生萬物,以五藏生五炁的說法。炁之一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種高深的修行理念,所謂眾妙之門,玄之又玄。無數先賢之士對此都留下過相關的見解和觀點,只是源於歷史太過悠久,加之受宗門正統觀念桎梏,許多奇思妙想實際上並未得到廣泛傳播流傳,僅存在於某些被束之高閣的冷僻古籍中,向來寂寂無聞,鮮有人來問津。

既然是石碑擋道,那麼如何破解,自然也就落在了石碑本身。

李牧羊眉頭緊皺,盯著那個炁字,心裡浮現出很多疑惑,有的來自於聽雨樓中萬卷書籍的記載,有的來自於踏入修行路後的探索,還有一些來自於對修行世界的疑惑。實際上,這真怪不得他,一路行來,雖然機緣頗多,然而沒有一位名師細心指導。諸如申屠知元、白太微、蕭錦繡之類的強大修行者,不過是隨手丟下一些術法、神兵,或是言簡意賅的大道闡述,李牧羊本人根本沒有機會去請教修行路的小疑惑,修行常識一概不通,所有一切都需自我探索。他的修行路註定是一場孤獨的冒險,沒人陪伴,風景獨享。李牧羊明白這種方式無法與人交流,各個宗門流派均有自己的獨特修行方式,一旦混淆,輕者走火入魔,重者當場隕落。

其實,除了炁字之外,還有很多字。

但李牧羊的心神卻完全被這個炁字吸引,片刻都不得離開,彷彿其中蘊藏有無數修行真意,迫使著不得不看,定要研究出幾分明白。恍恍惚惚之間,他忽然想起一事。當日因無意生擒烈火幫二當家元孟匈,得林飛熊青睞,在大營之內以白鹿榜測試天賦,當時是於碑上刻文,若細細想起來,和今日眼前所見頗為相似。

一念及此,李牧羊霍然醒悟,忽而覺炁字筆筆如劍意,驟然間向他識海之內刺去。筆鋒凌厲,轉眼抵達識海之上。然而下一刻,這縷劍氣忽然發出哀鳴然後直直墜入無邊識海,被巨浪卷走,再也不見一絲一毫。

有四十九道劍氣通天坐鎮識海,世間又能有多少劍意與之抗衡?

與此同時,李牧羊豁然甦醒,只覺得背心冷汗涔涔,一陣冰涼。區區一字,竟然有如此威力,若沒有四十九道劍氣坐鎮,其中大恐怖難以想象。

李牧羊回顧左右,只見眾人皆是如此,目光緊緊盯著石碑,神情帶著一絲惘然,又帶著幾分震驚與恐怖,顯然也遇見了某種不可知的變化。惟有夏侯轅門因為不通修行,因此沒有沉浸其中,他盯著率先醒過來的李牧羊問輕輕問道:“會不會有危險?”然後目光落在了妹妹夏侯門墩身上。他雖然不是修行者,卻見識不凡,一眼就瞧出了眾人陷入石碑幻境。

李牧羊雖然有一絲恐懼和擔憂,但仔細思考了一番,才謹慎回答道:“每一個字裡應該都蘊藏有巨大力量,如果不能領悟或者說收服這個字,它的力量就會一直存在,將我們攔住。這應該是一場考驗,也是一場機緣,每一個字都蘊藏有很多修行方面的造化。我剛才遇

著了一道劍意,很可怕,但如今細細想來,卻有不少感悟。”

夏侯轅門沉默半晌,忽然道:“我想起來了。這應該是朱赤鱬大人早年間獲得的一件異寶,名為墮淚。墮淚碑上,共一千零二十四字,每一字均為當年朱赤鱬大人鎮壓強敵後的修行感悟。古洞草深微有路,舊碑文滅不知年。墮淚碑竟然存於此地,實在令人想不到。”

李牧羊微露驚容,想了一想問道:“也就是說,這座墮淚碑上記載了朱赤鱬大人的一千零二十四場戰鬥?”

夏侯轅門點了點頭。

李牧羊又問:“剛才我們在入口時,小和尚說這裡有九條路進去,難道有九座墮淚碑?”

夏侯轅門眉頭皺起,思考了許久道:“應該不是。據我的猜測,這裡的九座墮淚碑應該都是朱大人以神念凝結而成,並非墮淚碑本體。試想,那座真正的墮淚碑承載著一千零二十四場戰鬥的氣息,想來不是七品以下修士可以承受的。”

李牧羊點頭稱是:“原來如此,那在其他八條道路裡,相比那些人遇見的墮淚碑應該和這個一模一樣?”

夏侯轅門頷首道:“應是如此。靈境戰場,本就是為了磨鍊年輕天才,選拔合適的傳承者。同樣的墮淚碑,誰先闖過,自然會有最大的好處。”

李牧羊有點奇怪,然後問道:“你好像對這裡瞭若指掌?”

夏侯轅門淡淡一笑:“重霄鎮三大家族,距離朱赤鱬大人最近。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我等受大人一點照顧,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李牧羊笑道:“難怪難怪,這位大人不但小心眼,而且偏心。”

夏侯轅門正色道:“李兄休要胡言亂語,惹怒了這位大人,可沒什麼好下場。”

————

就在這個時候,夏侯門墩身上忽然逸散一道至境至純的元氣波動,雖無靈動之意,卻沉凝端莊,仿若山嶽撲面而來,又似一片廣袤厚土。李牧羊臉色鉅變,拉起夏侯轅門飛速後退數丈,只見夏侯門墩腳下青石開始簌簌斷裂,出現無數道細密紋路,繼而化作齏粉。直到她雙腳陷入地下時刻,才緩緩甦醒過來,見雙腳沒入塵埃之下,眉頭一皺,飛身退出。卻冷不防打了一個趔趄,彷彿渾身乏力。

夏侯轅門連忙上前扶住妹妹,滿臉凝重之色,輕聲問道:“門墩兒,你怎麼了?”

夏侯門墩瞧著哥哥,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有氣沒力道:“我好睏啊,我想睡覺。”話還沒說完,居然緩緩閉上雙眼,就此昏睡過去,睫毛撲閃撲閃著,顯然睡得不算安穩。

李牧羊見夏侯門墩沒什麼大問題,沉思片刻道:“她很有可能已經領悟了其中一種術法或者說感悟到了某種氣息,所以才會脫力睏乏。”頓了一頓:“先前那股氣息很強大,像一位故人。”他的心頭忽然浮現出一名黑衣少女的模樣,她生著一張國字臉,厚唇大鼻,不甚清秀,卻肅穆莊重,巍峨永珍。手握一杆銀白色長棍,棍身刻有一血紅巨龍盤旋環繞,名為赤龍白柱,少女名為李山嶽,“

日星隱曜,山嶽潛形”的李山嶽。

之前,夏侯門墩身上突然逸散的氣息與李山嶽何其相似,難道這座墮淚碑的一千零二十四枚碑文和李家也有聯絡?

李牧羊不願細想下去,抬頭一看,只見陳苦禪身畔忽有佛音飄蕩不絕,何辛甲雙瞳之前似有星辰縱橫,而林青魚身畔數尺之內則是無盡火焰環繞搖曳,與紅裙交相輝映,將她照得神采熠熠,恍若仙子降世。李牧羊少年心性,瞧著她紅唇如花,貝齒勝雪,一時間竟是看痴了。

正自神思搖曳心猿意馬時,一道冰寒刺骨的劍意驟然間自天而落,直奔李牧羊天門。劍意寒若冰霜,激得他瞬間清醒,怪叫一聲,身軀又是疾退,於毫釐之間避開那道劍意。一眼望去,卻是姜進酒面如寒霜,死死盯著他。

李牧羊立時大怒,雙眼眯起:“長陵姜家,好大的名頭。我今天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玄鐵長刀無聲劃出,竟準備和姜進酒大打出手一番。

姜進酒沉思片刻,冷冷道:“不好意思,劍意太過凌厲,一時間沒有控制住。”

李牧羊啊了一聲,滿臉尷尬:“你也不早說,我以為你又來故意找我的事呢。”

姜進酒冷哼道:“你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又有什麼資格值得我找你的麻煩?”

經此一變,李牧羊再無怒氣,只得無奈搖頭。

到了此刻,林青魚、陳苦禪、何辛甲也已經各自醒來,包括姜進酒,這四人不僅天賦卓絕,更有宗門名師隨時指點。因此,領悟墮淚碑易如反掌,不會像李牧羊、夏侯門墩這樣,或多或少出現了一點問題。

陳苦禪將雙指輕輕搭在夏侯門墩脈搏上,傾聽片刻後道:“無妨,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因為在與碑文相觸時,沒有防備,氣息入體然後爆發,從而導致的脫力。不過,倒也因禍得福,她這一睡,至少勝過你我碑前修行煉化十餘字。”

李牧羊奇道:“你知道其中的玄機?”

陳苦禪道:“先前不知,不過神念探入石碑後,一切便已明了。要過這關,其實很容易。只需要選定十枚碑文領悟煉化,即可安然透過。但沒有人會選擇這麼做,因為這裡的每一枚碑文都珍貴無比,所以我們能煉化多少就煉化多少。以午時三刻為準,屆時墮淚碑消散,煉化碑文未超過十枚者,自動出局;超過十枚者,繼續前進。當然,煉化碑文的數量必然決定後面的造化,各位還需謹記。時間緊迫,小僧不再贅言,你們好之為之。”

說吧,這位素來行事不慌不忙的翩翩小和尚居然就此盤膝端坐,口宣佛號,輕誦佛經。雙手結印,變化出萬千手勢,周身被一股神秘氣機緩緩包圍,遙遙與墮淚碑相連,形成玄妙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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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魚盯著李牧羊輕聲道:“你這個小流氓,剛才是不是偷看我了?別以為我沒發現。”

李牧羊面色倏然大變,只覺得口乾舌燥:“沒有的事,我只是擔心你陷入碑文幻境而已。”

林青魚不置可否,輕輕一笑,音如銀鈴,聲聲響徹李牧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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