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姐?姜小姐?!”另一名警員突然拔高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幽深而困惑的兩雙眼睛嚴肅的盯著她,懷疑在其中漸漸變大,無聲無息的爬進眼神,就像在茂密草叢裡跟蹤小畫眉鳥的一隻貓。

“你還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請問今天凌晨兩點鐘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在家,睡覺。”姜亦眠的聲音很低,失去了許多生氣的樣子。

“請問有誰能為你證明嗎?”

“……鄰居。”

她忽然在想,如果昨晚封北霆沒有挽留她,那她今天是不是就成殺人嫌疑犯了?

“請提供一下他的聯繫方式,我們需要進一步核實。”

“他的證詞無效,我來見黎曼的時候他也在場。”

“那……”

“不過早在案發之前我們就離開了,道路監控和公寓電梯內的監控可以證明這一點。”

“……好的,感謝你的配合。”

Lange去核實情況的時候,姜亦眠看到Colby醫生朝她走了過來。

他沒穿防護服,這讓她有些意外。

“你……”

“我也剛錄完口供。”

“什、什麼?!”姜亦眠此刻的驚訝程度絲毫不亞於得知黎曼的死訊。

“我看到了你師父發給我的訊息,我來找黎曼,但來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死了,於是報警。”

“……我師父一定是忘了告訴你我已經來過了,他不是故意折騰你的。”

Colby醫生沉默,未置一詞。

“既然不需要我們驗屍,那你為什麼叫我過來?”

“需要。”

M國的法醫人才短缺,一部分法醫都是警方外聘的醫生。

他剛剛過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負責屍檢的醫生,對方說醫院那邊還有事情沒忙完就把這個爛攤子交給他了。

他沒拒絕。

從某種角度來講,他其實是喜歡擺弄屍體的。

因為活著的人會不聽話,沉默的屍體卻永遠不會。

把防護服遞給姜亦眠,Colby淡聲道,“等警察排除了你的嫌疑就進來。”

“……嗯。”

她仰起頭,模模糊糊望著一顆寒星。

那星光空洞的像侍者領班的笑容。

姜亦眠緩緩的閉上眼睛,擋住了眼底紛亂的思緒。

她的腦子現在還很混亂,千絲萬縷的理不出個頭緒。

她忽然想起之前和封北霆下西洋象棋時他給她擺過的一個殘局。

六步定勝負。

她解不開它,就像她最近遇到的許多疑團。

*

被劃出“嫌疑人”那個行列之後,姜亦眠套上防護服走進了黎曼租的房子裡。

她死在了自己家。

那是一個能夠代表當代部分女孩兒生活狀態的房間:髒、亂。

不算大的單房,被一條簾子隔成了兩個空間。

一側又髒又亂,吃剩下的泡麵桶擺滿了滿是灰塵的茶几,旁邊的椅子上堆滿了衣服,沙發巾已經褪了色,既了無生氣難以算作姜黃色,又髒亂不堪難以算作灰色。

角落裡有幾盞套著俗氣燈罩的破舊罩燈,像退了休的站街女一樣在搔首弄姿。

相比之下,另一側就“精緻”多了。

至少比較乾淨。

紅色的床,粉色的帳子,俗氣而熱鬧的配色。

床頭的牆壁上掛滿了各色的小彩燈,一閃一閃的眨著眼,向天上的星星叫著板。

黎曼就吊在了這個隔間的正中央。

她穿著一條豔紅色的裙子,裙襬長長的拖在地上,映著一頭又黑又長的發,顯得鬼氣森森。

見狀,姜亦眠蹙眉。

她們見面的時候她穿的是一條暗綠色的裙子,死前挑了一條這麼誇張的紅裙換上,是想死後變厲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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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Colby醫生合力將黎曼從繩子放下來,姜亦眠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她的死太過湊巧了……

巧到不禁讓她自責。

如果自己沒來聖蓋博找黎曼,會不會她就不會死,這世上也就還有人知道梁惜姐姐的下落。

這份自責,在姜亦眠給黎曼頸部拍照的時候又多了幾分。

黎曼頸間的那道勒痕很完整,沒有間斷的一圈。

姜亦眠從前看過一本Z國古代法醫學著作,上面曾寫“八字不交”,既縊痕不會是一個完整的圓形,而是沒有交點的“八”字形。

那不像是自殺上吊會出現的痕跡。

自殺的話,縊痕會呈現“V”字形。

最低部位痕跡最深,向兩側上升漸淺,最後消失。

而且——

黎曼那張原本漂亮白皙的臉蛋兒此刻變成了深紅色,顏色延伸至頸間。

唇瓣依舊紅豔豔的,不過不是口紅的作用,而是鮮血。

這兩種跡象都標明,她不是上吊自殺的。

人在上吊的過程中,氣道的確會被堵塞,會讓人產生“喘不過氣”的感覺,但真正的死因並不是人們認為的窒息死亡。

事實上,是頸部血管受阻,從而使腦部無法獲得氧氣和供血,最終導致腦缺血死亡。

這種情況下致死,死者的臉色通常會變的煞白,舌頭也有可能由於繩子的擠壓掉出來。

相反,如果是他殺的話,死者面部以及頸部會有大量的淤血,呈現出深紅色,並且在掙扎時不小心咬住自己的舌頭導致口腔出血。

綜上——

基本可以排除黎曼自殺的可能性。

為了印證自己的推斷,姜亦眠覺得他們有必要檢查一下黎曼的背部。

她能考慮到的問題,Colby醫生自然也想到了。

翻過黎曼的屍體後,兩人果不其然在她的背上發現了明顯的壓痕。

兇手從背後行兇,多數情況下都需要一個支點來頂住被害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用膝蓋頂住受害者的背部。

“果然……”姜亦眠忍不住輕嘆。

Colby醫生抬眸看了她一眼,眸中帶著讚賞。

判斷上吊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雖然有比較明確的理論知識,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重點加以證明,他得承認她的確很聰明,天生就適合做一名法醫。

留意到Colby醫生看向她的眼神有一抹亮色,姜亦眠好不得意的說,“是我師父教給我的!”

師父曾經帶她經手過一個類似的案子。

當時他對她說,“自殺是脖子勒繩子,他殺是繩子勒脖子。”

這句話她記到現在,受益匪淺。

放下相機,姜亦眠去採集門把手上的指紋。

涼颼颼的風心平氣和的吹過走廊,黑暗的空氣晃晃悠悠地飄進來,帶著一股陳腐的甜味。

她面前的這間屋子,死寂如墳墓。

太靜,也太規整了,一點打鬥掙扎的痕跡也沒有。

如果說黎曼是被人迷暈後再勒死偽裝成上吊自殺,那兇手為什麼不直接“幫助”她自殺呢?

這樣一來,除非他們進行血液中的毒理分析,否則根本無法從病理特徵上判斷她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

而如果沒被迷暈,那黎曼沒道理不掙扎。

除非——

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一邊脫下防護服,姜亦眠一邊入神的思考案子。

她心裡有兩種猜測。

一種,是熟人作案,所以才能在案發後將黎曼送回她家。

另一種就是她最初的猜想,有人要滅口。

如果是後者,那就證明那人的目的是想阻止他們找到梁惜。

她該怎麼把這個噩耗告訴師父呢……

*

確定了死亡原因等,Colby醫生將相關資料以及得到的推論告訴警方之後就和姜亦眠離開了。

姜亦眠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消毒、洗澡、睡覺……

她的眼睛閉的很緊,像是要阻隔一切光線滲入。

但其實她根本沒什麼睡意。

思緒在波浪般的虛假記憶裡慢慢遊蕩。

記憶裡的她似乎在一遍又一遍的做相同的事情,去相同的地方,遇見相同的人,對她們說相同的話,一遍又一遍。

每次感覺都很真實,就像真的發生過一樣,而且每次都感覺是第一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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