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聖蓋博回來的路上,她給梁邱打電話告訴他黎曼死了。

他沉默了幾秒鐘。

秒針走過錶盤的那幾下時間,姜亦眠覺得像幾個世紀那麼長。

梁邱什麼也沒問,只是對她說,“快回家休息吧,師父馬上就回去。”

他的聲音在剎那間蒼老了許多,透著滄桑和無力,彷彿被歲月壓的喘不過氣來。

結束通話電話,姜亦眠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呢喃,“師父……對不起……”

我什麼忙都沒幫上。

她以為自己足夠小心謹慎,可不知道為什麼,黎曼還是死了。

這件事像貓咪的毛線團一樣在姜亦眠的心裡滾來滾去,越來越亂。

如果說生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那她就是大海上的一葉小舟。

海面不會一直風平浪靜,她也是。

有歡樂,也有憂愁。

那憂愁,像一碗苦澀的黃連……

*

早上八點鐘,門鈴響起。

她頂著一雙熊貓眼和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從被窩裡面鑽出來。

從門鈴響起到她有反應,這中間的時間短的足以證明她壓根就沒睡著。

這幾個小時她一直在床上拱來拱去,毫無睡意。

赤著腳走出臥室,腳底傳來的涼意讓她混沌的意識漸漸恢復清醒。

客廳的窗簾沒拉,明亮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來,窗明几淨,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亮堂堂的。

這是個令人身心舒暢的早晨,外面的陽光恰到好處,生活顯得簡單而甜美,只要沒有太多的心事就會這麼覺得。

可惜姜亦眠不是。

扒著門鏡往外看了一眼,她毫無意外的看到了封北霆那張臉。

果然……

除了他似乎也沒有別人會在這個時間段來找她。

“咔噠”一聲,姜亦眠打開門。

封北霆臉上溫柔的笑意在看到她眼底濃濃的黑眼圈時微微斂起,“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失眠了。”

確切的說,是前半夜睡眠不足,後半夜睏意全無。

一開始給他守夜,到後來給死者“守靈”。

黎曼的死對她造成了一些影響。

“好好的怎麼會失眠?”見她沒穿鞋,他暗暗皺眉,“有什麼話,先把鞋子穿上再說。”

“誒?”姜亦眠微怔。

“雖然是夏天,但女孩子這樣很容易著涼的。”

“……哦。”她應了一聲,乖乖跑回臥室去穿鞋。

再出來的時候,封北霆已經拿好了她放在鞋櫃上的鑰匙在等她,“去我家吧,我做了早餐,邊吃邊說。”

說完,他過來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外走。

姜亦眠沒掙開。

她沉默的跟在他身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從她家到他家,幾步之遙,她卻想了許多。

封北霆用那麼堅定又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的時候,讓她很有傾訴的慾望。

想把心底那些煩惱和憂愁都講給他聽,並不是一定要他安慰她什麼,只要他聽著就好了。

她並不算一個軟弱的人,但她也同樣不喜歡逞強。

可即使是林司南,她也從來不會想起去主動和他分享自己心底的想法。

難道這就是朋友和“喜歡的人”之間的區別?

像那首歌《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裡唱的那樣……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確定,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傾聽,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無心,我離不開Darling更離不開你。】

她是夏天,封北霆是秋天?

微微歪頭看著他的背影,姜亦眠心裡莫名冒出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陪伴是最好的愛,可以抵擋世間所有的堅硬,溫暖生命所在的歲月。

搖了搖頭,她像是要驅散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路被封北霆帶回了他家,他抽出餐椅讓她坐下。

她站在原地沒動,垂著頭,平時梳的高高的丸子頭現在蔫蔫的歪倒在一邊,毫無生氣,像她整個人一樣。

“……我不餓。”

而且她從床上爬起來還沒洗漱呢。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封北霆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到沙發上,半跪在她身前溫柔的望著她,“那你和我說說,發生什麼事了?”

“……黎曼死了。”

他從沒聽姜亦眠用這麼低沉的嗓音說過話,透著滿滿的沮喪。

豔麗的眸子倏然一凝。

他沒想到,黎曼的死會對她造成這麼大的打擊。

封北霆的目光驟然變的凌厲,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就像冷凍的羊脂,讓人不敢靠近。

居然敢把他家眠眠招成這樣,看來是活的夠夠的了!

“有關梁惜姐姐的下落沒了。”她的眼睛像水面一樣閃著光。

雙手搭在膝蓋上,小小的指節全都攥成了白色。

封北霆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雙手堅實而有力,很溫暖。

他說,“姜亦眠,那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讓你傷心難過,一定是我做的不夠好。

握著姜亦眠的手緊了緊,封北霆堅定的對她說,“如果真是有人因為梁惜的下落要滅口,那即使你不去,換別人過去結果也是一樣的。”

“……我知道。”她就是覺得難過。

替她師父難過。

這麼多年忙忙碌碌的找尋女兒的下落,現在好不容易有點希望了,卻像泡沫一樣突然破掉。

從梁惜失蹤那天開始,梁邱以後的人生就被兩種狀態填滿。

要麼喝個爛醉,要麼時刻清醒。

他醒著去看這個世界,蒐集有關他女兒失蹤的線索,但偶爾,他需要用酒精麻痺長久以來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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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亦眠跟在他身邊的時間最長,也最清楚這一切。

“師父他現在一定很絕望。”長長的嘆了口氣,姜亦眠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她能做些什麼幫幫他……

她的眉宇間滿是倦怠之色。

這樣的姜亦眠,不是封北霆所熟悉的,卻依然是他深愛的。

平時的她,總是活力滿滿,似乎再繁重的解剖工作也壓不垮她,再恐怖的屍體也嚇不到她。

她總是笑,梨渦淺淺,讓人很容易就沉溺在那雙靈動的杏眼中。

可是現在,那雙漆黑的眼珠兒閃著溼漉漉的光芒,透著一絲委屈,眼神裡的悲哀深不見底。

見狀,封北霆眸中流動的光彩在半眯起的眼皮之間漸漸消失。

他說,“我幫你。”

他的語氣慵懶而鎮定,莫名令人信服。

姜亦眠驚愕的抬頭,“你?!”

她語氣中明顯的懷疑逗笑了封北霆,他斂眸,微微頷首,“嗯。”

他幫她。

他這個人呀……

壞透了。

連心都是黑的,只有那一點心尖子是紅的,用來裝著姜亦眠。

除了承諾和愛,他現在也沒什麼能給她的。

就是不知道,她稀不稀罕他的愛。

“你……”姜亦眠的臉上寫著難以置信,“你要怎麼幫我啊?”

“你可能不太想知道我的方法。”

“為什麼?”

“生意場、名利場,這些凡是和金錢掛鉤的地方,想做到絕對的乾淨是不可能的,最多是相對而已。

我要賺錢,免不了要結交各色人物。

你們打聽不到的訊息,我或許能打聽到,你們找不到的人,我或許能找到。”

封北霆在說這話的時候唇邊一直噙著笑,懶洋洋的語調,但姜亦眠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認真。

掰開她攥緊的手指,他繼續說,“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姜亦眠怔怔的點頭。

她不是單純無知的小白兔。

這個世界並非非黑即白,她知道的。

而且——

對錯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是不斷改變所處的場所和立場。

平衡本身就是對。

她只是沒想到,封北霆會這樣坦誠。

“我會幫你找到梁惜。”他看著她,給出了承諾。

“誒……”

她以為他只是幫忙打聽梁惜的下落。

幫她找到嗎?

彈了下她鬆鬆垮垮的丸子頭,封北霆輕笑,“一定。”

四目相對,姜亦眠覺得,封北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彷彿有一束光,看得到光譜中的所有顏色,看得到一汪湖水在沒有霧氣的夜晚裡一片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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