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蘿打簾進來的時候,雕花牙床上的人兒才剛爬起半個身子,一頭綢緞般的青絲拖曳至床沿邊。

傅驪駱睡眼惺忪的睜開雙眸,靠在墨青鑲翠的大引枕上發呆,波光瀲灩的眼底下青青的一大片。

“小姐晚上定是沒睡好,你眼皮都是青黑的呢!”

蔓蘿把剛暖好的手爐塞進她的被窩,又拿火引子去撥火盆裡的銀絲炭,其實她又何嘗睡的踏實,前兒小姐狠心下把養好身子的小娥和小竹給趕出了府,任憑她們哭的那樣悽慘可憐,小姐就是不為所動,她求也求過了但小姐決心已定,她也沒有辦法。

更何況蔓蘿明白這兩日小姐煩悶的很,除了府上的一大攤子事,還有昨兒個老爺提到與東陽王結親的事兒。

她跟了小姐這麼久,自是知道小姐是不願意嫁給那東陽王的,要不然這兩日茶飯不思的,整日窩在房裡不是睡覺就是看書,看的最多的還是那本放在香案上泛黃的《七星劍譜》。

火盆的銀絲炭燒的正旺,明澄澄的光亮把床上之人的小臉耀的絢麗紅豔,好似塗了層胭脂。

傅驪駱託腮靠著床頭,用冰涼的指尖去摸溫熱的下顎,亮晶晶的雙眸不知何時被鍍上了一層薄霧,比往昔少了些光彩。

“這個是何事送來的?”傅驪駱拿起紅木倒櫃上的淺藍信貼,入口處鑲嵌了金絲線和簪花,觸感綿滑輕軟自帶一種冷香。

她認得這種名貴的紙叫水紋紙,是宮裡的貴人們專用的東西。

傅驪駱在心裡暗暗猜測這是哪位貴人下的貼,細白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蔓蘿就蹭了上來。

“小姐這是前日早上宮裡送來的,說是讓你二十九日去東宮赴宴。”蔓蘿撫著圓滾滾的額頭,把頭擱在傅驪駱的手臂上,像小貓撓癢癢的似的蹭著。

“那不就是明日麼!只是這東宮因何事要設宴...”傅驪駱半眯著水眸,波光粼粼的翦瞳如平靜的幽譚,只在沉吟之間閃了閃,潤玉般的眼底驀然升起陣陣凝霧,帶著寒冰似的冷冽。

她捏著藍色的水紋信帖子,來來回回翻了幾翻,也沒有看見上面有關宴會的詳情,總的不過八個燙金大字躍於紙上:“東宮大喜,盛邀赴宴”

她現在以古兮身份活著,那陰騭狠辣的夫婦對她的身份是不會起疑的,最起碼現階段肯定不會。

只是他們為何要請她去赴宴?她沒記錯的話,身為大冢宰的父親古錢,前不久剛拒絕了宇文景逸的拉攏,難道是宇文景逸不死心還想打古錢的主意?傅驪駱斂眉深思起來。

“小姐,那日看你煩心的很,所以就沒有及時告訴你。”蔓蘿拿起厚裘披搭在傅驪駱纖細的肩頭,又倒了杯熱茶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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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蘿睜著溜圓的杏眼睨著傅驪駱冷若冰霜的小臉,心裡有些慌亂,難不成小姐怪她沒有及時告訴信貼的事麼?

“小姐你別生氣啊!奴婢也是看...你忙著嘛!”蔓蘿嘟著紅豔豔的唇,搓著胖乎乎的手坐在床沿。

“我沒有生氣,這有什麼好氣的,又不是什麼大事。”傅驪駱拖著香腮倚在香案旁。

蔓蘿眨著眼嘿嘿一笑,忙的拿出一包黃紙裹著的糕點,兩指夾出一塊軟糯的酥糕,訕笑著遞給傅驪駱:“小姐你吃吃看這個,是錦珍坊新作的梅香酥,甜中帶酸甜而不膩。”

“我不想吃。”

傅驪駱瞥了眼,連忙擺手搖頭拒絕,蜷手抱懷坐在毛氈軟榻上沉吟。

“這個最開胃了,知道小姐煩心,那更應該吃點甜食。”蔓蘿抬腿盤在床沿上,嬉笑著仰頭往嘴裡丟進一塊酥糕。

傅驪駱看著蔓蘿餓死鬼投胎似的吃相,不免滿臉嫌棄的走過去推她:“快下去,都掉床上了,快...下去。”細白的手像啪小狗似的,一下沒一下的打在小婢女肉鼓鼓的身上,但蔓蘿還是絲毫不動的盤踞在床,傅驪駱一下子洩了力氣,輕嘆一聲,由她去了。

卷著微微皺起的眉心,好笑的抬眼刮了蔓蘿一眼:“你啊!成天就知道吃啊吃,你還要開胃麼?不是每天吃的那麼香?”

“才不是呢!前日小娥小竹哭著出府的時候,奴婢難過的就沒吃下飯..”蔓蘿突然紅了眼眶,扁了扁嘴放下手上的吃食,長長的眼瞼掩住盛滿心事的側臉,絞著雙手低垂著腦袋。

“那你是怪我狠心了?”

傅驪駱裹著裘披盤腿窩在軟榻上,清冷的眸子飄在蔓蘿俏圓的小臉上。

蔓蘿茫然的點了點又立馬搖了搖,忙的穿鞋跟了上去,拿起屏風上的淺紫對襟襖裙替傅驪駱穿上:“小姐做什麼決定奴婢都支援你,雖然小娥可憐,但她千不該萬不該對小姐起了殺心。”

蔓蘿替她束上窄邊腰帶,又拿起白毛披錦搭了上去,長長的嘆了嘆氣,扯著唇瓣苦澀一笑:“一切都是小娥自找的,相信小娥會明白的,她不會忌恨小姐的。”

“她明白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

傅驪駱定定的看了眼縮肩垂眸的蔓蘿,她雖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但她畢竟從小服侍古兮,性子也隨了古兮的直爽簡單,自己也很喜歡她的這份赤誠,所以不想蔓蘿因那小娥的事情怪她決絕。

“奴婢明白的。”

蔓蘿倏的抬起晶燦燦的眼眸,朝傅驪駱淺淺一笑,露出瑩白的小小貝齒,那左上方有顆小牙上還沾了幾顆黑芝麻,一咧嘴就暴露無遺,看起來像霍了半顆牙,樣子甚是滑稽。

剛還傷感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傅驪駱伸手掩住嘴角,但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指著一臉懵懵的蔓蘿:“呆子,哈哈,那酥糕就那麼好吃,還捨不得嚥下,是想留到晚上麼?”

說罷細手捂著腰際,忽的笑倒在了軟榻上...

蔓蘿怔了怔,一臉呆瓜樣,伸手摸了摸鼓鼓的臉頰,小聲嘟囔著跑到紅木色的梳妝檯旁,呲牙咧嘴的朝鏡子裡一看,自己也樂的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這錦珍坊就一樣不好,什麼糕點都喜歡和上黑芝麻粒。”蔓蘿忿忿的拿起素帕去撮牙。

傅驪駱枕著青絲仰面臥在軟榻的毛錦上,拿一方紗帕覆在面上,好笑的睨著蔓蘿摳牙的破落戶樣。

“小姐,蔓蘿”一身黑衣的木七突然打簾走了進來,手裡提著木色的錦盒。

“快來烤烤火。”

傅驪駱坐起身子笑著招呼木七,摸著她冰削似的指尖,上面還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疤痕,像蚯蚓似的爬滿了整個手掌,傅驪駱心裡一陣酸澀。

“小姐,你有沒有覺得木七氣色好了很多。”蔓蘿笑意盈盈的拉著木七的手,一同圍坐在火盆邊的軟兀子上。

傅驪駱素白的手摸著暖手爐,靠著大氈軟榻站著,細細的打量著勾坐的木七。

木七說不上白皙的臉頰上聳立的顴骨依舊突出,但那雙眸子卻黑亮的耀眼,不似那日在大街上的那般暗沉無光。

她纖細的脖頸處的傷疤也早已結痂,鉤花素錦的衣領剛好覆住了最深的那一條,木七似是注意到了她探尋的目光,抬手不自覺的像脖子撫去。

“木七,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說。”傅驪駱看她被火光照的明黃的鼻尖,總覺得她心裡有些怨念,畢竟她被發賣出去了數年,她會不會怪古兮沒有去尋她?

蔓蘿抱著木七瘦骨嶙峋的手腕,替她把耳邊的碎發撥去耳後,看了看一身清淺的傅驪駱,笑著笑著就滴下淚來:“木七,以後我們就一直跟著小姐,再也不分開了。”

蔓蘿側身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珠,淺笑著靠在木七的肩頭:“木七你知道麼?我和小姐尋了你好久,還跑去大洲都沒尋到你,哪裡知道你就在離這不到幾十公裡的地方!”一想到木七數年被拘在那腌臢淫 窟之地,蔓蘿就恨不能一把火燒了那紅衣樓。

但小姐打折了那婆子一條胳膊,也算替木七出了那口惡氣。

傅驪駱明顯感覺到木七勾著的身子抖了一抖,半晌木氣才翕動著乾澀的唇瓣道:“小姐...沒想到小姐還去找奴婢了,小姐...”

木七搓著黑瘦的手,眼眶蓄淚滿臉悲慼的站起身子,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小姐,多謝小姐的救命之恩,也...感激小姐那麼多年的找尋...”木七捂著嘴放聲大哭起來,細弱的身子顫抖的越發厲害。

木七想起之前無數個惶惶不可終日的晚上,她都在失落和怨念中度過,她一直以為小姐沒有去找尋她,所以心底覆滿了悲傷和痛楚。

直到此時此刻木七才知道,原來小姐一直沒有放棄過自己,木七死灰般的瞳孔霎時光亮了起來,好似昏暗的天際升起的一彎明月。

“別哭了,快起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傅驪駱上前一步,扶住了木七顫巍巍的身子骨。

抬起素帕替木七拭著臉上的淚水,在觸到她腮邊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傷口時,傅驪駱清冽的秋眸閃過一絲厲色:“這個傷口是怎麼回事?”

粉紅色的傷口呈半彎形,就這麼裂開著露出紅嫩的皮肉,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沒事,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給跌破了。”木七撫手去遮蓋,卻不小心觸到了那方紅肉,呲牙嘶了一聲,忙的垂首不肯抬頭。

“木七,你告訴小姐這到底是誰幹的?”蔓蘿騰的一把扔掉手上的火引子,猛然拉過木七的手臂,溜圓的小臉氣的鼓起,像要瞬間炸裂的小皮球,烏黑的眼珠子死死盯著木七腮邊的傷口。

“是我自己摔的...摔的。”

木七笑著抽回自己的手,攤開枯藤般的手掌放到火盆上方去烤火,灰白的唇瓣緊抿著,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湧上一層暮靄,眸色沉了沉緊緊看著銀絲炭在火盆裡燒的啪啦作響。

前日小姐正忙著處理小娥的事情,自己被菊青苑的二夫人喊了去,說送一盒祛疤露給自己,她還來不及拒絕,不料二夫人笑意盈盈的替自己抹的全臉都是。

誰知後來還沒走到廊階拱門,卻被一隻突然竄出的黑貓給撲倒了。

那貓尖利的爪子直直的,朝她塗著祛疤露的臉頰撓去,她本就滿身舊傷再加上手臂鬆軟無力,對於黑貓的進攻她根本無力抵抗。

木七哀吟著臥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呲牙咧嘴的黑貓,蹦到廊下二夫人的臂彎閃進了捲簾門....

木七看著傅驪駱滿臉擔憂的樣子,心底一片感激。

但她不能告訴小姐,老夫人馬上就要回府了,她本就不喜小姐,如果這時候告訴小姐是二夫人幹的,依著小姐的性子她勢必會去找二夫人理論,那時候府上又會不太平,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她肯定會責怪大小姐的。

木七在心裡打定主意,為了不給小姐找麻煩,她只有把這苦果吞嚥下肚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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