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唬了一跳,朝身姿玲瓏卓然的少女瞥了一眼,只低垂眉眼訕笑道:“我倒不是真的埋汰你,不過是信口打個比方。”

陳姨娘最是個口蜜腹劍,心思歪齪之人,在舊邸時就仗著自己頗有些容色,沒少攛掇著旁人招惹出一堆破事,現如今來了這京都,見了大冢宰嫡女這般清朗絕姿之人,她心裡眼裡都嫉妒羨慕的發狂,不尋上她一點錯處,這陳氏就覺得渾身不舒暢似的。

但真見了她,陳氏心下又怕的發慌。

仿若這少女一開口一現身,就自帶一種莫名的威懾力。

傅驪駱語調清冷,微微抬眼,眼眸漆黑似兩隻深潭,閃身便坐到了古錢邊上的檀木四角椅上,朝面色訕紅的陳氏看了幾眼,撫著身旁的紅木扶手冷聲道:“陳姨娘說話前最好先過過腦子,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心裡該有個定數!別沒的給墨畫妹妹面上抹黑,再說我古兮又不是個玩意兒,怎的就拿我打起比方來了!”

陳氏絞著手帕定在位子上,只覺得腦子嗡嗡的,一時氣急倒也說不上話來。

“兮兒姐姐莫氣!原道是陳姨娘的口不擇言。”古墨畫粉腮微脹,冷著臉兒朝面色變之又變的陳氏看了看,便親手斟了一碗清茶遞給傅驪駱:“這是昨兒新採買的六安瓜片,兮兒姐姐你快嚐嚐。”

傅驪駱捧著茶盞,勾頭去看茶碗裡浮浮沉沉的茶尖兒,朝笑顏如花的古墨畫看了一眼,唇邊攢過一抹笑意:“墨畫妹妹倒是個極好的,倒不隨了陳姨娘咋咋呼呼的性子!”

輕飄飄的一句話倒是狠狠的打了陳氏一嘴巴子,眾人皆知古墨畫是陳姨娘生養的,但偏偏古墨畫自幼與她不甚親近,比起陳氏這個親孃,古墨畫更願意天天與嫡母小梅氏湊在一處。

陳氏聞言,面色更是又難看了幾分。

古墨畫也悻悻的坐回自己的位子。

“不知今兒讓兮兒過來,老夫人是有何吩咐?”擱了茶碗,傅驪駱收回手,側過臉向著臉色微緊的梅老夫人淺淺一笑,她眉心舒展,嘴角上揚,似一朵芙蓉花開在雨後,只叫在座的眾人都看花了眼,看走了神。

拱手把雙膝上的一隻哈巴狗兒遞給身側的令嬤嬤,梅老夫人勾眼皺起眉來,乾咳了兩聲,方沉聲道:“今兒因你和那竇大將軍的事,倒讓我在竇大將軍府上受了好大一掛落,你躲在後院閨房倒是聽不見,可憐我活了這把年歲了,竟讓那竇綺麗好一頓說教...”說著說著梅老夫人竟淌下兩行清淚來,看起來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見梅老夫人這般哀慼光景,眾人皆心驚肉跳起來,二房嫡母小梅氏朝傅驪駱笑了笑,便近身坐在梅老夫人跟前,“母親,那竇氏囂張跋扈,說到底不過是仗著她有個頂出色的孫兒,她下次再來請,您尋個藉口不去會她就是了,她那麼編排咱們兮兒,無非是她心裡積了好些憤恨無處宣洩,您莫要著了她的道,自己把自己給氣著了。”

“竇老夫人究竟是如何編排我的?”傅驪駱斜睨了眼小梅氏,垂眼去看茶盞升起的白色茶氣,嘴角一點笑意慢慢漾開來,宛若朝露倒映出的一道光,說不上耀眼,卻叫人看了渾身清冷似冰。

梅老夫人木然的怔了怔,輕抿了口熱茶,順了口氣,便一五一十的把竇氏怎麼編排她的一席話都說了出來,半盞茶下肚,傅驪駱心下也明了了大半。

梅老夫人講述的繪聲繪色,抑揚頓挫,大抵意思是竇氏聽聞竇驍揚出征前,曾向北皇上書一封,想儘快取消與永定侯府的那門親事,又說她古兮怎樣挖空了心思去勾搭她的寶貝孫兒,害他們竇家差點與永定侯府失了和氣,云云。

傅驪駱聽著心頭悶著一口氣,提不起來又咽不下去,梗在喉嚨裡又著實難受,杏眼微提,便凝眉道:“竇大將軍上書請求取消婚約,這原本也不是我的主意!她竇老夫人管不住自己的孫兒,倒拿我去說嘴,這是何道理?可是欺負我這個大冢宰府的嫡女沒有親孃照拂麼?說我勾搭她孫兒這更是從何說起?古往今來,男女感情之事皆是你情我願,哪有勾搭一說!”

紫金硫璃長案上的九鼎蓮花燻香爐中,白色團霧嫋嫋升起,渲染出溼潤生香的氣流,沁沁的透過傅驪駱玉色白瓷般的容顏,讓人不覺頓時悶口啞言起來。

她這一襲話說的入骨,一旁勾肩垂眸的古雲畫掬著心思暗自揣度,她這是自己親口承認與那竇驍揚的關係匪淺麼?

古錢刀刻般的眉間也越發的緊皺,搓了搓雙手,他拎著心思去看檀木四角椅上神色安然的傅驪駱,半晌,才不覺咬牙忿道:“他竇大將軍要和永定侯府退親,說到底亦是他竇家的私事,總歸不能把那髒水隨意就潑給我家兮兒,趕明兒我進宮一趟,倒要把這起事情好好說與聖上聽聽,請他評評理去。”

“父親倒不用特意去說!”

“事情到了最後自會見真章,受點髒水也沒什麼打緊!”傅驪駱眼瞼微垂,似秋後蝴蝶盈盈綴綴,攏了攏手,她又抬眸去瞧眾人,清湛的目光最後落在擰著面色的梅老夫人身上,攥緊手指,傅驪駱輕吸一口氣:“我與竇驍揚將來如何自處,也犯不著大家夥為我操心,總歸大家歇了心思,各自安好便是!”

眾人皆是一愕,先前吃了悶氣的陳氏,見花廳此刻氣氛不對,就尋了個油子,拖著一臉懵怔的古墨畫就要出去,螓首漠然的古墨畫不情不願的站起身子,在看到小梅氏扣著手袖頷首時,她瞬間便止了掙扎,柔順乖巧的隨著陳氏從雕花隔扇旁的朱雀門行了出去。

古軒望了眼臉色陰晦的梅老夫人,抬手去捻自己盈透的耳珠子,對著對面神色淺淡的傅驪駱便使了個眼色。

他雋顏緋紅,凝著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朝傅驪駱噤聲,她剛才大剌剌的一席話,真真叫小小少年驚了一跳,光是竇驍揚那三個字,她便能說的那麼順溜,悄然抬指去拭眉心處的薄汗,古軒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本以為她轉了性,沒成想這言行舉止又日漸乖張起來。

看著對坐少年心下惶惶不安,面上卻佯裝出一副沉著如水的模樣,傅驪駱唇畔不禁噙過一絲輕笑,偏頭去端案上的茶碗吃茶。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小小少年竟開始關心起她這個嫡姐來了,心裡似三月暖陽照拂,傅驪駱斂著似蹙非蹙的眉尖,伸手去拉肩上輕薄的蜜合色雲錦披子,一雙淺眸清亮的不像話。

還沒等坐定身子,傅驪駱便聽到一記沉聲從高座上響起:

梅老夫人苦笑:“小孩兒家家的氣性大也不是什麼好事!且不說他竇大將軍將來三妻四妾有你氣受,就是他那個祖母竇綺麗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做女孩時起就與她熟絡,她的心機哪是你一個小孩家家的能忖度明白的,要我說,兮兒,憑著你的容色和才能,再借上你父親身居高位的一點氣力,將來還怕尋不到比他竇驍揚更厲害的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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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梅老夫人話語說的和軟,傅驪駱也軟了幾分心腸,定了定心神,她便凝聲開口:“老夫人說的話兮兒都明白,兮兒自會酌情處理的。”

古錢捋了鬍鬚在一旁點頭:“兮兒說的很是!”又朝高座上晃神的梅老夫人淺笑道:“母親,兮兒是個有分寸的孩子,有些事情她自己會拿捏好的,咱們且看著吧!再說眼下最關鍵的是雲畫入東陽王府一事,那些個婦人嚼舌根的事兒,莫再理會就是,如若下次竇老夫人再遣人來請,您只推說自己身上不好,不去便是了。”

兜臉沉吟的小梅氏見花廳氣氛緩和了不少,不覺也笑著附和道:“是呢!兮兒最是個有主張的,她定會處理好的,放眼看去,咱家就那鈺兒最是不讓人省心,這會子也不知道著家,成日裡跟著野猴似的在外面竄。”

從令嬤嬤手上接過白中帶黃的哈巴狗兒,小梅氏攏手去摸那軟和的一團毛茸茸,信步邁步笑意盈盈的湊近梅老夫人,把哈巴兒放進梅老夫人懷裡,笑呵呵道:“話說等雲畫親事辦好了,母親亦做主也給咱鈺兒尋一門好親事,這京都繁華,人傑地靈,姑娘家家的也都長得溫潤清雅,趕明兒有小媳婦兒收了鈺兒的心,咱娘倆也好鬆散一回。”

“鈺兒那潑猴誰人能縛的住?”話起古柏鈺,梅老夫人一時高興,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凝著臉面,撫手拿著一隻小鈴鐺去逗懷裡的狗兒,眉眼越發的舒展開來,“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還是逗我家胖條兒...”

古軒暗自松了一口氣,悄然伸手對著檀木四角椅上的傅驪駱輕點,示意她此刻不走更待何時,奈何古錢一個斜瞟,他又顧自垂下了雙手,朝古錢和高座上的梅老夫人作了作揖,古軒便閃身弓著腰走了出去。

傅驪駱正想著作辭起身,不巧看見李嬤嬤打**廊疾步過來,後面跟著一名身姿娉婷的翠衣少女,還未定情細看,便聽見李嬤嬤扯著嗓子喊道:“大小姐,竇小姐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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