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宋太祖基於自身的政治基本盤選定“重文輕武”的道路,本是無可厚非。但除了得到君主青睞的士大夫集團、在國家制度框架上形成對武將階層的壓制外,更憑藉著對輿論的掌控,樹立起一個又一個“文臣知兵”的形象,一點點從根本上瓦解了武將集團的自信。

武將們呢?他們在“重文輕武”的魔咒禁錮下,逐漸失去了精氣神,成了赳赳武夫,在“文臣知兵”的大環境下任由擺佈,成了衝鋒陷陣的工具人。所謂“好男不當兵,好貼不打釘”。最優秀的人才是一心一意科舉做官,不願意去當兵,畢竟武職空間有限,地位又低,實在是挺鬱悶。

但世道好輪迴,大宋武將集團的衰落,終究導致了國家危機不斷,在經歷了與遼、金、元三個王朝不斷的戰爭後,終於鬧得家破人亡。而報應最終落到了趙昺身上,他不得不以稚童年紀登基,為復宋艱難奮鬥。

趙昺十分清楚大宋延續二百多年的重文輕武政策,在戰亂時期必須改變,不能讓人家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玩命兒,還把人家當孫子。所以他在開府之後便努力扭轉這個局面,不僅是體現在待遇上,主要還是政治上,以此來抬高武人的地位。

而要延續改變二百餘年的政策談何容易,‘輕武’的觀念早已自上到下深入骨髓,甚至連武人自身都認命的狀態下,趙昺的提出‘文武相濟’的用人原則,以改變當前的形勢。當然要改變業已形成的傳統並非易事,尤其是在戰爭中武將紛紛叛離的狀態下。

因此自趙昺登基十餘年來,他透過實施文武同階,削減武階,軍政分開及官制改革等措施,使得武將也可以有機會參與國家決策,提升他們的政治地位。但是每一項改革都會遭到文臣集團或明或暗的抵制,不想放權給武人集團。

上層官僚尚且抵制,底下執行起來必然也是困難重重。而今天幾位只是文官系統最底層的監當官酒後的無心爭論,正是文官集團內心的普遍反應,仍有以文御武,篡取軍功的心思,老祖宗留下的重文輕武流毒仍難以清除,以致這些小官們的言行仍然時有流露……

“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朱瑜眼見謝斌在王欽咄咄逼人的言語下難以抵擋,出言幫腔道,“韓、範兩位乃是我朝賢相,西夏入寇他們領軍討伐,打得其聞風喪膽,不敢犯界,其能不遜於諸葛孔明!”

“呵呵,他們不提也罷,實在是兩個偽君子!”王欽冷笑著道。

“韓、範兩位大賢文可治理地方、輔佐君王;武可定國,穩定邊疆。這皆是史書有載,百姓愛戴的賢相,王兄怎能妄言誹謗!”謝斌著惱道。

“不要為那些所謂的典籍所迷惑,便說韓琦奉旨抵禦西夏進犯,他好大喜功擅改安邊之策出兵西夏,又枉顧糧草不濟的事實,一意孤行令任福孤軍深入。結果中伏兵敗,十幾萬將士葬身好水川,其卻諉過於戰死疆場的任福,令大宋將士寒心,再無進取之心,他不是偽君子又是何物?”王欽有些激動的反駁道。

“明明是任福好大喜功,韓相在出兵前還特意叮囑再三,令其:苟違節度,雖有功,亦斬!”要知道韓琦三朝為相,乃是後輩讀書人的楷模,被王欽如此貶損也按捺不住與其分辨道,“反而是任福小勝幾陣,便違背帥令輕敵冒進,以致中伏,不僅自己陣亡,還連累了十幾萬的將士!”

“真不愧是讀書人,巧言令色,歪曲事實都是把好手!”王欽怒道,“韓琦此意明明是是特令任將軍深入西夏境內之後,能戰則戰,不能戰也不得退兵,若違令即使有功,也將以違抗軍令的罪名處斬。而今卻被爾等曲解成這樣,哪裡還有天理。”

“此事早有定論,難道仁宗也昏聵不堪,委過於他人嗎?”朱瑜言道。

“呵呵,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王欽聽罷,乾笑兩聲,面對此言他不敢再辯,否則便是授人於柄,喝口酒悶聲道,“只是不知韓相回軍見到沿途陣亡將士妻女兄弟著縞素持故衣,焚燒紙錢為烈士招魂有何感想。”

“你……”朱瑜知道這首詩正是謀劃了好水川之戰的陝西落地士子張元所作,用來譏諷韓琦雖然是科舉榜眼,還不如他這個落第舉子,其中也有暗諷他們紙上談兵之意。

“好了,喝酒,何必為陳年舊事擾了興致!”趙昺見雙方劍拔弩張,連忙打圓場道。

“黃隊正,你來評判下孰是孰非!”謝斌拉了下朱瑜讓其坐下,看向趙昺問道。

“呵呵……”趙昺也輕笑兩聲,卻沒有立時回答。

此事以趙昺結合後世所知來看,那首誇讚韓、範的民謠出自何人之手今天已無從考證,從與西夏政權的交戰記錄來看,所謂“西賊聞之心膽寒”的韓琦,實則是個“送人頭”的高手。

按理說,面對遊牧民族來勢洶洶的攻勢,中國歷史大多數名將所採取的戰略都是先依託邊境的堡寨遲滯對手的攻勢,等待對方師老兵疲之後,再集中已然集結起來的優勢兵力展開攻擊。但偏偏韓琦就是不願意走這樣的“老套路”。

為了謀取個人政績,韓琦到任陝西前線後便不顧宋軍屢戰屢敗的現狀,制定了“並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賊驕惰,破之必矣”的進攻計劃。而不等韓琦正式出兵,西夏的李元昊就打上門來,在部隊尚未完成集結的情況下,他便已命部將任福率軍去截斷李元昊的退路了。

即便當下讓趙昺來看,用一支裝備火器的馬步混編的地方軍去迂迴包抄以騎兵為主的西夏軍隊主力,他也不敢。所以韓琦的這一部署可稱得上“有創意”,至於其在任福臨行前的叮囑,他以為後人是斷章取義,歪曲了本意,否則戎馬半生的任福不會面對優勢的敵軍堅守不退。

事實上很可能是在任福一路上取得了幾場小規模接觸戰的勝利,但這點成績顯然無法完全滿足韓琦的要求,只能帶了幾千騎兵不斷向前突進。直至在那個名為“好水川”的地方,遭遇到了李元昊所部主力。

後世很多講述那場戰役的文章,會刻意強調西夏軍在預設戰場附近故意留下幾隻大木箱子,起初宋軍聽到盒子裡有異動還不敢輕動。直到任福抵達,強行命令士兵將箱子開啟。結果數百只禽鳥同時飛躍而出,為西夏軍隊指明了宋軍所在的位置,並發出了合擊訊號。

這個堪比“潘多拉魔盒”般的小故事,韓琦成功把“好水川之戰”失利的責任推給了任福,彷彿不開啟那些盒子,宋軍便不會被發現,更不會被圍殲。但事實上,抵達好水川之前,任福所部為了執行韓琦的戰略部署已經連續展開了數日的強行軍,最後幾天甚至斷糧。

面對轉入內線作戰而兵力、士氣都佔據優勢的對手,任福沒有丟下自己的袍澤,而是以“吾為大將,兵敗,以死報國爾”的決心挺身死鬥,最終戰死沙場。而韓琦也只是簡單的被調職他用,不過幾個月便風風光光地殺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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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在韓琦的必經之路上,“好水川之戰”中戰死的宋軍親屬,拿著舊衣、紙錢招魂,上演一出生離死別的人間悲劇,但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戰報寫得好,皇帝不在意,韓琦依舊是那個“西賊聞之心膽寒”的軍中“一韓”。

因此若讓趙昺來評論韓琦的功過,其確是一個政治家,卻非一個軍事家,甚至算不上一名合格的將軍,但面對眼前這三個人,卻難以實話實說。要知隔牆有耳,自己的話若是洩露出去,等於自己這個皇帝否定了前人對韓琦的評價,又把仁宗皇帝置於何地,不定會引出什麼軒然大波呢!

“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趙昺想想答道。

“此是何意?”王欽有些蒙圈,看看朱瑜二人問道。

“黃隊正的意思是‘擅者為之’?”朱瑜愣了下才道。

他知道其這句話出自《宋書·沈慶之傳》,南北朝時期,劉宋文帝劉義隆又想要北伐,跟隨檀道濟參與過第一次“元嘉北伐”、深知其中兇險的沈慶之連忙諫言勸阻。劉義隆自己說不過,便授意身邊的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上前施展話術,沈慶之見狀也只能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態說出了一段話。

“嗯,既然朝臣分文武,自當各司其職,以擅長者來做擅長的事情!”趙昺點點頭道。他來自現代,而那時的社會分工已經是更加精細化,外行領導內行已經難以行得通,那麼自然是“讓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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