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那麼幾回,餘靖寧十分佩服高邈。

就比如現在,高邈巴拉巴拉說了這麼半天,要是他早就口乾舌燥了,誰知道他還能在這裡喋喋不休。

也總有那麼幾回,高邈十分佩服餘靖。

也就不如現在,他自己給餘靖寧嘚啵嘚了那麼長時間,口乾舌燥都沒來得及喝一口水,這餘靖寧竟然還要不依不饒地去詔獄看一趟柳光。

高邈算是沒轍了,拎起茶壺來“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下去大半壺水,把茶壺往桌上“砰”一擱,才道:“你要看就去看看罷,若是當真又甚麼都沒問出來,那可別掛我沒提醒你啊。”

說罷找手底下的小緹騎過來,給他遞了鑰匙,親自領了餘靖寧下去。

高邈這幾年對詔獄可算是十分熟悉,他輕車熟路把餘靖寧往裡領:“我說寧哥兒,你這人,怎麼從小打大都沒甚麼變化呢,怎麼還這麼軸?”

“這倒不是軸不軸的問題。”餘靖寧和高邈兩個,一人拎著個燈籠,在黑漆漆的牢房中間穿行,是不是能遇上巡視的小錦衣衛,都朝著他們行禮,“職責所在,不下來看我也得下來。”

“怎麼著,還做戲做全套?”高邈嗔了他一句,“您平朔親王何時也學會這一套了?”

餘靖寧對高邈報以白眼,沒理會他的調侃,就又兀自道:“這案子,過不了多久恐怕就得結案,皇上已經煩了。只是查出來那一個,究竟是不是真兇,就不得而知了。”

高邈皺眉,好半天才道:“你是說,這起子科場的破事,未必是閹黨做的?”

“原先娘娘就給我從宮中遞過訊息,讓我小心。”餘靖寧提道餘知葳的時候,一不小心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打了個磕巴,不過他停的及時,沒讓高邈聽出端倪來,“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科場案,剛開始也許是哪個見錢眼開的蠢材,狐假虎威,仗著裘安仁的名頭把這事兒給犯了下來。可是到後來,越查越不對味兒了。”

高邈最近光忙著按照都察院傳下來的各種指令查線索,還要忙著審人,弄得焦頭爛額的,完全沒工夫想這方面的事兒。現在仔細一想,果真不大對勁。

“我們當初是想藉著這個科場案的由頭,來好好查一查貪腐。可就算是這樣,這案子也早就該了結了。”餘靖寧拿燈籠照了照前路,只看得見自己腳前的一塊地方,他倆說話的聲音也很低,就籠罩在被燈籠照亮的一小塊地方裡面,悶悶的,“這案子,可疑就可疑在柳光當場指出了裘安仁。照理來說,按照裘安仁的處事方法,出了這種醜事,定然要快刀斬亂麻,最好在我們之前把那人給處理了,好把自己撇開——畢竟他手底下也是魚龍混雜,這種藉著他的名頭狐假虎威的人也不在少數。可是這回竟然沒能讓他把人給找著,甚至還被柳光給當庭指認了。那麼,這個包庇了最原本的買賣會試考題的人是誰,混淆視聽讓柳光以為他走的就是裘安仁的門路的,又是誰?”

這才是最複雜的地方。

科場案其實不難查,新派也不過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清剿一波富可敵國的碩鼠,再重新開了恩科,這案子就結束了。

可如今鬧得,卻像是閹黨和新派在故意互相傾伐一般。

“雖說朝堂之上結黨營私是大忌,可如今朝中哪有不黨不朋之人?都知道大衡如今黨爭嚴重,可是……”餘靖寧一皺眉,沒有把話再往下說了。

說到這裡,高邈已然明白了。

還沒有哪一次,鬧到這麼明面上來,看起來鬥得這麼刻意。

也許新派和閹黨中人早就看出不對頭來,但賀霄未必就能明白過來這個道理。

這種情況,只能讓他厭煩。

如今餘知葳腹中的孩子還沒出生,遠遠不到和賀霄撕破臉,挾天子令諸侯那個份上。

到底是誰把新派和閹黨的矛盾激化,這樣提前把兩派暗地裡的較勁給提到明面上來的。

這個才是重點。

高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這人難查,還很有可能查不出來。”

餘靖寧腳步頓了一下,很顯然,他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眼前太亮了,自然看不見黑暗裡的東西。”高邈抹了一下從冠中掉出來的碎髮,接著道,“寧哥兒,我們得做好準備。做好這回查不出來他們的準備,也做好今後與閹黨鬥法的時候,他們有可能長期在暗中搗亂的準備。”

“我知道。”今天詔獄的掃灑像是偷了懶,餘靖寧的靴子踩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應當是踩著沙子了,“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除非……”

“除非甚麼?”高邈回了一下頭,看了看臉龐攏在黑暗中的餘靖寧。

餘靖寧又咬了一下牙:“這法子原是娘娘提的,原先我們都覺得太冒險,但若是長期和一股不明不白的力量纏鬥,總歸不是好事。娘娘說,既然他們打算把閹黨當障眼法,那我們就徹底將閹黨給拔了,讓他們避無可避,自然就沒辦法躲在暗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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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邈難得在這時候笑了一下,道:“是娘娘的風格,這時候咱們看不見他們,就只能防守,到時候沒了閹黨,他們可不就得直面咱們了?”

“就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快走到地方了,兩個人的腳步也慢了下來,停在一排空空蕩蕩的牢房跟前,“這群人的目的是甚麼?單純的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還是怎麼樣。我前前後後想了許多次,原先好多存疑的地方,現在也都覺得能和這一股勢力扯上關係,總覺得他們攪局攪得奇怪極了。”

“就比如當初在江南戰場上被我們發現給裘安仁送訊息的林燮元。”餘靖寧頓了一下,想著要不要給高邈解釋一下這是誰,沒想到高邈一臉瞭然,顯然是譚懷玠他們給他互通了有無,於是接著往下道,“他何必冒著那麼大的風險,給裘安仁送一份排兵佈陣的圖呢?裘印公既不會打仗,也不想把江南拱手讓給倭寇,最多是想讓我死。可讓我死,怎麼刺殺不行,何必送這麼一份訊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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