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瑟斯森林,莫瑞甘部落附近。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又在這裡忙碌了兩三年,米勒(Miner)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世上還有如此富庶的地方。

掃開厚厚的落葉,徒手隨意挖幾下,璀璨的魔法水晶便一簇簇地盛開在他們眼前,給這片陰暗的高大林木增添了無數斑斕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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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是精靈族的地盤,他們的老闆能把這近百人偷偷送進翡瑟斯森林的腹地之中就已經十分不易,更不可能讓他們大張旗鼓地挖掘開採。

這近百人裡,有一位人族和矮人族的混血兒,他憑藉遺傳自母親的獨特感應,找到了紫金礦——魔法水晶伴生礦——的最佳開採點,圈定了礦井的位置,其他人依依不捨地把落葉蓋回那些魔法水晶上,至此開始了他們的礦工生涯。

米勒只是個普通的武士,來自某個小領國裡的鄉間,父親是鐵匠,母親也只是普通的農家女兒。

米勒從小/便喜歡聽人講騎士與公主的故事,暗自幻想在某一天,當鄰近的森林裡出現一隻作惡的魔獸時,他可以用自己偷偷打造的鎧甲和寶劍保衛村莊,贏得城堡裡那位領主的青睞,將那位嬌弱美麗的貴族小姐嫁給他。

他確實贏得了領主大人的青睞,卻不是因為他的武藝和勇氣,而是因為他有一個美麗的妹妹,那年剛滿十三歲。

米勒成了貴族小姐的車伕,他的妹妹當了城堡的廚娘,又在某個晚上受命送一杯紅茶到領主的寢室時,變成了一片從高塔上墜落的潔白衣裙。

米勒騎著貴族小姐馬車上的駿馬,抱著逐漸變成血紅色的那片輕飄飄的衣裙,闖回自己家,從床下抽出鋒利的寶劍,有如神助般衝進了城堡,將領主大人驚恐的表情釘在了他的床上。

床邊鮮血淋漓,有領主的,有米勒的,也有他妹妹的。

米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似乎那位貴族小姐也幫他掩飾過腳印和血跡,似乎他又殺了幾個人,似乎他自己也被人殺了一遍。

米勒最終清醒過來時,他已經被恰好路過的傭兵團救下,稍微給他治療了一下傷口,就扔在了領國的一間酒館裡。

他沒有成為勇士,他都不敢想象自己逃走後妹妹的屍體會不會得到妥善的安葬,而他們的父母又要面對什麼。

渾渾噩噩地靠著小偷小摸和搶劫殺人度日,米勒最終被通緝令趕到了厄舍城,成為了公爵大人手下的手下的一條走狗,工作便是仗勢殺人,或者不走運地被強者抹殺。

當得知需要人手去翡瑟斯森林裡當礦工時,米勒毫不猶豫地報了名,只為了能夠擁有一段相對平靜的人生。

他們見到的翡瑟斯森林卻與想象中的綠意盎然不同。

這裡的樹木了無生機,一年四季陰冷偏溼,除了當時所見的那些水晶花簇,也不曾有甜美的鮮花盛開,悅耳的鳥鳴環繞。

確實如米勒所願,這裡的生活是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他們這近百人都住在地下的礦洞裡,定期有人送食物和水進來,偶爾捉一些地鼠和兔子打打牙祭,每隔半年就有一次輪換辭工的機會,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算齊全。

“Miner, here.(米勒大叔,這些交給你了。)”

裝滿礦石的推車在米勒腳邊停下,壓出兩道深深的車轍,他也懶得抬頭,繼續用手裡的小木槌砸石頭,飛濺的晶石碎片已經在他腳邊堆了厚厚一層。

紫金礦是魔法水晶礦的伴生礦,剛挖出來的礦石外都有一層?晶石包裹。

米勒的工作就是把這層晶石砸碎,收集起來磨成粉,裝好後運出翡瑟斯森林,經由工匠的熔鍊和塑形,變成各種晶瑩剔透的水晶制品。

米勒只是個普通人,年紀也有點大,就被分配了這麼一個瑣碎卻省力的差事。

晶石很脆,米勒手裡那個小木槌就夠用,砸一天也不過是手臂有點酸。

米勒用腳把那堆晶石碎片掃到一邊,從懷裡摸出個小牛皮紙包開啟,捻起一撮粉末樣的菸草,包在一張薄薄的小紙條裡卷了兩卷,伸出舌頭舔過紙條的邊緣,稍稍用力捏了捏,咬在嘴裡,點燃了另一端。

“Hey Mi smoking. Dwarfs are sneaking arouer hem find out us.(米勒大叔,這兩天少抽菸吧?最近外邊有不少矮人在閒逛,讓他們發現什麼就不好了。)”

米勒猛地吸了兩口,短短一截菸捲瞬間燃盡,在嘴唇被燙到之前,呸得一口,把煙屁/股連著菸灰吐出,又用腳掌碾了碾。

苦辣的煙氣被他咽到肺裡走了一圈,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大團大團的煙氣從他的鼻孔噴出,眨眼間將他的整張臉都罩在了其中。

“Got it.(知道了。)”

米勒嘶啞著嗓音回了一句,拿起那個小木槌,砸了砸自己痠痛的肩膀關節。

到底是年紀大了,上次打架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多年過去,他連自己妹妹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小木槌砸了兩下,痠疼立刻消失,米勒活動了一下手臂,滿意地點點頭,暗道自己也算是寶刀未老,這肌肉怎麼說也依然能打死一頭牛。

米勒把小木槌從左手換到右手,揮了兩下,想象自己手裡依然是那把早已鏽跡斑斑的寶劍。

面前的晶石外殼應聲而碎,米勒更滿意了,繼續低頭叮叮噹噹地幹活。

這些年輕人也是太過小心了,就算被矮人們發現了又如何?他們還敢殺過來?

這裡是精靈族的地盤,他們開礦固然是鬼鬼祟祟地不敢聲張,那些矮人也不見得多麼光明正大,就算撞見了也不會願意把事情鬧大。

米勒掂了掂手裡的小木槌,想著或許明天自己該換把大一點的鐵錘,權當作是鍛鍊一下身體。

這小木槌是他隨地撿來的,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不知道是誰的,他就拿來用了。

別的不說,偶爾拿這個捶捶腿捶捶背也是不錯的。

米勒再次握住小木槌,一聲脆響,接連又是一聲脆響,兩片晶石剝落,轟隆一聲,砸落在地。

大片的煙塵從米勒身後升騰而起,米勒覺得自己被震得跳了一下,握著小木槌的手臂卻立時僵住,兩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滑落。

米勒瞪著眼睛,看到他正前方的那些同伴正呆若木雞地看著他——或是他身後的某物。

“G everyone~(呦!大家好啊~)”

炙熱的呼吸噴在米勒的後頸處,一個滑溜溜的東西捲住了他的脖子,難聞的血腥味幾乎要把米勒燻暈,與此同時,一個滑稽的聲音在米勒頭頂響起。

“Everybody here! I find them!(大家快來啊!我發現礦井了!)”

那人高聲向上喊了一句。米勒突然覺得後腰被什麼東西猛撞了一下,他的世界隨即天旋地轉起來。

重重地砸在礦洞的巖壁上,米勒眼前金光迸散,渾身上下似乎要散架了一樣,但他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捏緊了手裡唯一的武器——那柄小木槌。

突然從天而降的是一個矮人騎士,他的坐騎是一隻通體鮮紅的大老鼠。

若只是一隻紅色大老鼠也就罷了,可這只老鼠卻多長了一顆鮮綠色的腦袋,又多了三隻前爪。

米勒雙腿發軟地靠著牆,不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剛才捲住他脖子的東西,莫非就是大老鼠那條細長的舌頭?哪個頭的舌頭?

“Good job! Lady Mogan!(摩根夫人,厲害呦!)”

那小矮人坐起大老鼠的背上,低頭拍了一下那顆鮮綠色的腦袋,笑嘻嘻地摸了摸大老鼠的鼻尖。

米勒突然覺得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他僵硬地扭過脖子,看到了同伴們憤怒的注視。

不會吧?就那麼一根煙?就那兩口?

大老鼠砸出的洞口又接二連三地跳進了二十來個矮人,還不待與發現礦洞的功臣說什麼,就被滿洞的魔法水晶和紫金礦石晃花了眼。

坐騎召喚術的光芒接二連三地在礦洞裡閃爍,那一雙雙淡粉眼瞳被染上了一層妖冶的紫金色,看著洞內這區區不到一百個普通的NPC,像是看到了一堆礙眼的稻草人。

稻草人不需要協商,不需要問詢,甚至不需要對話,只要拔除乾淨就好。

最先闖進洞來的那個矮人騎士悄悄地拉了拉大老鼠的韁繩,不斷地後退,將自己隱在這些人的身後,微微勾起了嘴角。

只要打起來,他就能保證一定會鬧大,鬧到附近莫瑞甘的大祭司耳中。

礦洞狹窄,矮人騎士的坐騎普遍體型較大,在這裡無法衝鋒,但也不妨礙他們一馬當先地踩住幾個站在最前方的倒黴鬼。

被大老鼠撞飛的米勒運氣不錯,沒有成為那幾個被熔岩巨蜥咬斷脖子的倒黴鬼。

但他的運氣也不算特別好,因為另一只劍脊地行龍已經向他衝來。

米勒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不夠有力,動作已經不夠靈活,甚至手裡連一件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根本避不開那些猙獰的利齒。

他手裡只有一柄小木槌。

右手徒勞地揮出的時候,米勒突然想到,自己此時的表情是不是與當年他殺死的那位領主老爺一樣,盡是不可思議的恐懼。

咚。

輕輕的一響。

米勒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砸到那只地行龍,眼前只見一片濃郁的血霧。

地行龍背上的矮人騎士滾落在地,一臉驚駭,還有些茫然,趴在米勒腳邊呆呆地看著他。

米勒不假思索,右手一揚,小木槌輕輕巧巧地落在了這人的額頭,砸出了一片璀璨的白光,瞬息間被風帶走。

約克長大了嘴,看著那個被一柄小木槌瞬間秒殺的同族玩家,捏緊了摩根夫人的韁繩。

“走!”

約克一個激靈,猛地回頭,看到了出現在他身後的精靈少女,捏緊的拳頭頓時鬆開。

年年全身裹在深色的斗篷裡,從黑暗裡踏出,跳上摩根夫人的後背,用力一拍摩根夫人的後腿。

摩根夫人跳出礦洞,落地後長尾一掃,近旁的幾棵大樹應聲而斷,砸在了洞口上。

“那是什麼?”

待到摩根夫人跑出千餘米,約克驚魂未定地問道。

“兇殘的東西。”

年年咧嘴一笑。

“那也不需要逃跑吧?”約克撇撇嘴,“我一錘子砸過去就完事了。”

“我可不覺得你的錘子比那個小木槌更硬。”年年聳肩。

“那就不管那邊了?不是要鬧起來,讓莫瑞甘的大祭司米德爾來抓小偷嗎?”約克撓頭。

讓矮人族發現這些人族的秘密礦井,引起精靈族的注意,進而查封掉其他正在開採的礦藏,哪怕最後查起來,也跟精靈族和年年的關系不大。

畢竟,矮人族正在四處亂竄是事實,離莫瑞甘這麼近的地方若是發生什麼動靜被精靈族察覺,也很合情合理。

“暫時不管了,反正肯定是矮人們死光,那些都是玩家,復活點也遠在你們自己的領地裡,等他們回來報仇的時候,這裡的事早就解決了。”

約克摸摸鼻子。矮人騎士和戰士都是近身戰鬥職業,面對那柄兇殘的小木槌,還真討不到什麼好處。

“你要是不想讓精靈族發現這裡的打鬥,最好讓那些矮人死得快一點,也別逃出來四處嚷嚷。”約克提醒道。

“這個礦洞裡還有這麼多礦石,此事過後那些人類為了避禍,恐怕會主動放棄這裡,你也別擔心死回去的矮人亂講話,他們巴不得獨吞這裡的金子呢。”

這些人是約克精心挑選出來的,對他們的秉性十分瞭解。

“所以只要悄無聲息地把那些人悶死在這裡,這個礦井裡發生的事就還能繼續瞞些日子。”

雖然還不清楚詳情,但約克覺得年年對那柄小木槌應該很感興趣。

“......好的,”年年看看絲毫沒有同族愛的約克,一翻身跳下摩根夫人的後背,“你就別過去露臉了,我回去看看。”

......

地下礦井裡,米勒手裡的小木槌依然是那副平平無奇的模樣,連一絲血跡都無。

皮糙肉厚的巨蜥被砸成一地血泊,沉重的大錘被砸成一團粉末,就連地行龍嘴裡吐出的龍息也被砸成了一道拂面的微風,跟不要提那些普通的血肉之軀,根本經不起小木槌輕輕一碰。

米勒揚手一扔,小木槌飛出,把最後一個想要躍出洞口的矮人騎士砸落在地,化成一片白光,整個人頓時脫力,氣喘吁吁地坐倒在地。

他的手終於開始發抖,他想仰天狂笑,又噁心地想吐,猛然間又恐懼地匍匐在地,向那柄掉落在地的小木槌爬去。

礦洞內倖存的人們也被他這個動作驚醒,爭先恐後地奔向了那柄小木槌,咒罵和推搡間,漸漸有血光四溢。

一個恰好站在米勒身邊的人剛剛舉起刀,突覺眼前一花,刀身一震,雪亮的刀鋒不受控制地劃過眼前人的胸膛,直直地插/進了米勒的後心。

那人疑惑了幾秒,隨即就將這件事撇在了腦後,彎下腰去抓那柄小木槌,就此再也沒能站起來。

礦洞內的所有人,都沒能再次站起來,他們醜陋又詭異地在此處同歸於盡了。

陰影處,一個身影緩緩走出,踩著乾淨的土地,輕鬆地哼著歌,走到了那柄小木槌面前。

這人彎下腰,撿起那柄小木槌,捏在手裡試了試,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收不進去。”

“這玩意兒要是隨身帶著也太......”

這人摸了摸腰間,微微一笑。

......

不過十幾分鍾,躺在摩根夫人背上百無聊賴的約克就等到了折返的年年。

“怎麼樣?”

“都死光了。”年年遺憾地搖頭。

“死光就死光唄,那小木槌搶到手了沒有?”

約克興致勃勃地問道。

“約克,”年年哭喪著臉,“神器不見了,不知道被什麼人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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