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對上武士彠那閃爍著期待光芒的笑眼,故作認真地點評道:“容色姝麗,心竅玲瓏。”

武士彠初聞前半句,臉上立時露出一絲笑意,但聽到後半句,笑容又不禁一僵。

此刻華姑正被人逗得花枝亂顫,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一個率性活潑,純真無邪的姑娘。

武士彠出身商賈之家,卻也自幼讀書,當然曉得“心竅玲瓏”是什麼意思,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李曜這般評語究竟所為何來。

李曜見武士彠臉上浮現出茫然之色,據實說道:“貧道來此,最初見到的領路人正是華姑,只不過當時令媛未作自我介紹,吾等還以為她是婢女呢。”

武士彠聽罷一腦門的黑線。

其實他也很清楚自己的這個二女兒是什麼品性,明面上聽話乖巧,暗地裡則是個古靈精怪的。

這些年他為了擺脫政治暴發戶的形象,也不顧別人笑他附庸風雅,卯足勁兒地學習世家大族的做派,膝下三女均按照名門閨秀的標準來培養,其中長女武順溫婉柔和,賢淑有禮,令他老懷甚慰……只是武順還在襁褓中,就被他許配給了故交賀蘭師仁之子賀蘭越石。而么女寅娘現在才六歲,還要好幾年才到出嫁之齡,可他哪還等得了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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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年歲漸老,武士彠的身體機能也不可避免地大幅下滑,諸如骨質疏鬆、脾腎兩虛什麼的,尤其是他的頭風病越來越嚴重,發作起來令他痛不欲生。

為此,他先後請來甄權、甄立言、巢元方、許胤宗、孫思邈等人為自己看診,結果這些名滿天下的老神醫得出的結論都相差無多——那就是他已經沒有幾年好活。

武士彠福祿雙全,享盡榮華富貴,對他本人來說,此生已然無憾,然而家家自有一本糊塗賬,他的續絃楊氏與原配相里氏所生的兩個兒子關係一直不融洽,如果他突然不在了,面對他留下的偌大家業,家裡會發生什麼故事,簡直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武氏一門榮辱盡皆得益於老皇帝對武士彠的寵幸,自知壽元將至的武士彠不得不早早為身後事做好打算,而武元慶、武元爽才能平庸,若以門蔭入仕,至多混個閒職散官,搞不好再往後一兩代,他的子孫就徹底泯然眾人矣。

所以,武士彠想到了聯姻,可世家大族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根本看不起他這樣的新貴,那麼可以考慮結親的只有皇家,而以華姑的歲數,最適合的婚配物件莫過於護國公主的兩個兒子。

武士彠心思轉了好幾圈,覺得護國公主不是那種為小事而介懷的人,遂欠身道:“小女不懂事,如有冒犯,老夫這就喚她來給道長賠不是。”

李曜輕輕地搖了搖頭,淡笑道:“國公誤會了,說實話貧道很欣賞你家華姑,畢竟如她這般有主意的女孩兒,長安城裡可不多啊。”

武士彠聽不出李曜此言是贊是諷,心中忐忑片刻後,還是暗自一咬牙,不再拐彎抹角,鄭重其事地叉手道:“老夫已是風燭殘年之人,只希望後代能有所依靠,若道長看得上我家華姑,老夫願以老朽之軀,為道長披荊斬棘,死而後已!”

武士彠這番表態,無疑是把身家和子孫福祉都壓在了李曜這一方,李曜不禁有些動容,忍不住道:“貧道只是公主,不是未來天子,何以得國公如此青睞?”

武士彠目光銳利地凝視李曜:“這是因為,道長有大才,更有大氣運。”

“大氣運……”

李曜故作疑惑道:“此話怎講?”

武士彠反問道:“先請恕老夫斗膽,敢問道長親率天師西徵,所圖為何?”

李曜想也不想地答道:“連通西域,開疆闢土。”

“這只是於公。”

武士彠又意味深長地問道:“還有於私呢?”

李曜眸光一閃:“無論於公還是於私,貧道都會以江山社稷為重。”

有些話,她是絕不可能講出來的,比如她的私心,至少現在還不是隨便對其他人講的時候。

武士彠自覺猜中了對方的心思,捋須笑了笑,又話鋒一轉:“道長可曉得茅山王遠知?”

李曜點頭道:“貧道初入南山修道時,與王法主有過一面之緣。”

武士彠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武功郡王被今上貶黜的那一年,王遠知離京還山,老夫親自為其餞行,當時王遠知有感而發,說武功郡王功虧一簣,實乃敗給變數,還透露他與李播、李淳風父子共同為道長算過一卦,三人讖言竟完全相同。”

李曜心中略感驚奇,不由問道:“甚麼讖言?”

武士彠一字字地道:“日月同光,玄天定鼎。”

定鼎?李曜心頭一怔,這三個傢伙是說她會做女皇帝麼?卻故意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說道:“莫非國公這樣聰明之人,還會相信此等玄而又玄之語?”

武士彠道:“我只信自己的一雙眼睛,可他們能得出這樣的讖言,未必沒有根據,而眼下趨勢越發暗合讖言所述,老夫身在朝堂,無法置身事外啊。”

李曜蹙了蹙眉:“所以,國公才會有此決斷?”

武士彠斬釘截鐵地道:“沒錯,老夫心意已決!”

整個談話從一開始到現在,武士彠都沒有提過太子元祥。

在他看來,護國公主手腕太高明,扶持那個平庸無奇的小胖子承襲李唐大統,無非就是想做幕後天子,以便總攬大權。

他甚至覺得,只要條件足夠成熟,護國公主做到真正的女主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沉寂了片刻,李曜才開口說道:“國公之盛意,實在令貧道大為感動,不過此事需由柴嗣昌來做主,因為當前我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哲威和令武的師父。”

聞言,武士彠與楊氏相視一眼,目中盡皆露出喜色。

柴紹與護國公主雖然絕了夫妻情分,但並沒有和離,按照法理,柴紹依然是駙馬,子女的婚姻大事,其實還是由護國公主說了算。

武士彠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叉手道:“那老夫就擇日登門拜訪霍國公,還望道長能幫忙搭個線。”

“這是當然。”

李曜融合了平陽公主意識,對柴家兩個兒子不可謂不寵愛,卻也知道很多事情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如果兩個兒子追求兩情相悅、兩心相知的伴侶,李曜絕不勉強為之,但若有一子願意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麼她也不會介意華姑做自己的未來兒媳。

畢竟,歷史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華姑與李世民、李治不會再有什麼交集,自然就再也沒有成為武則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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