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年年有,花開逢春時。人去人還有?留影伴瓣憐。

幽玥獨自依欄沉思了許久,她的思緒不受控制般獨遊在天地間,身後的宮殿與夜色一樣,寂靜無聲,但她明白,正有一位垂死之人與死亡在搏鬥,在掙扎著,誰能料到當年風靡一時的茹貴妃,現如今的茹太皇太后,死時卻是如此的淒涼,身後無一兒半女可寄託,身前是她這個僅謀幾面的“陌生人”,難道這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嗎?深宮中的女人,只有兩條路可走卻是同一結局----一是得聖寵,誕龍嗣,母憑子貴,再孤悽悽的死去;另一是一夜恩寵,伴古佛,入冷宮再孤冷冷死去,開得越豔麗動人的花,死時會越淒涼悽苦。

燭火投下了斑駁映照在床前的帳幔上,幽玥看著床上不省人事的茹太皇太后,悲從心來,相信她的一生中,曾經也是“紅杏香中蕭鼓,綠楊影裡鞦韆”;曾經也是“暖風十里麗人天,借縷春光別雲鬢”;曾經也是“淺畫鏡中眉,深拜樓中月”;曾經也是“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可這所有的美好都屬於曾經,一個人的一生若揹負太多的罪孽是無法擁有太多美好的曾經的,幽玥從內心深處是不喜歡茹太皇太后的,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蕭殺與壓抑之感讓自己有種膽顫心驚的觸感,很久以前,幽玥就好奇的想過,為什麼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配的卻是副冷若冰霜的面孔,若是能展顏一笑,或許可為春色增光不少,或許每個深宮中的女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許她的兒子早死令她心神俱疲吧!

“幽玥郡主,太皇太后讓您進來”一個小宮女稟道。

“好”幽玥只是不忍心拒絕,所以過來瞧瞧,並不打算與茹太皇太后多說什麼,自己不忍心一個老人無依無靠孤獨的死去,自己只想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你先去,我馬上來”

“是你?”當茹太皇太后睜開眼見到幽玥時,也吃了一驚:“沒想到哀家這個老太婆臨死前見到的卻是你“茹太皇太后略帶淒涼的說道。

“我不放心就過來瞧瞧,今天才聽說您病了,所以……”

“你過來坐”茹太皇太后很虛弱的用手拍了拍身側的床沿:“沒想到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墳墓裡還有如此心善之人,哀家還以為都跑光了呢”

幽玥依言坐下,四目相對,彼此注視著對方。

“你討厭哀家“

“我……”

“不用解釋什麼,哀家閱人無數,你的眼睛把你的內心真實想法都告訴了哀家,沒想到哀家臨死之前傾聽心聲者是你,真是造化弄人呀!”

“其實我只是有點……”幽玥語無倫次的反駁道,被人窺視內心的那種感覺猶如吃蘋果時吃到半條蟲般,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留也不是。

“沒關係,幽兒“茹太皇太后很慈祥,像奶奶般抓住了幽玥的手,”我是個將死之人,俗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一生雙手沾滿鮮血,一身揹負太多罪孽,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也算是老天爺垂憐了,對我寬宏大度了,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講完故事,我也就死也瞑目了,讓我來生做牛做馬來贖今生的孽吧!“

幽玥從未想到,今夜茹太皇太后會對自己說這些肺腑之言,言之切切,情之意意,讓她不得不動容,不得不心酸,不得不落淚,她將茹太皇太后扶起,背上墊起軟枕,讓她舒服些,反握住茹太皇太后的手道:“您說吧!我不會走的“

“咳---咳----“茹太皇太后雙眼無神的盯著眼前的帳幔,似乎陷入了往事的沉思中。

“其實我並不是茹家的女兒,我只不過是個奴婢“

“很多年前,有三個好朋友,兩女一男,兩個女孩分別叫潔和婕,都是小姐的丫頭,男孩叫琛,是小姐的侍衛,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彼此是彼此的依靠,彼此是彼此的親人,特別是兩個女孩子,她們親密無間,而且結拜發誓要永生永世做好姐妹,三個人春觀花夏聽蟬秋掃葉冬賞雪,彼此呵護,她們仨都認為,這一定可以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彼此發誓都不會丟棄對方於不顧,可惜好景不常留,好花不常開。

寒來暑往,一轉身,十八個春花秋月過去了,兩個女孩都長的水靈靈,特別是婕,大家都說她貌似天仙,獨具仙姿,婕也為這些言語而沾沾自喜,琛也成了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男子,三個人依舊彼此是對方至親至愛的親人,可惜好景不長,婕從小就愛慕琛,可羞於開口,別人對她的美貌多讚賞一分,她就覺得在琛的心中多佔一席之地,可她萬萬沒有料到,潔與琛彼此愛戀著,琛從小到大只把她當妹妹來呵護、來關愛,當得知這一真相時,她痛不欲生,她想不明白她至親至愛的“姐姐”怎麼會搶她最愛最愛的人,可所有的疑惑與不甘她只能埋在心底,她的苦不能說,也無處可說,白天彼此還是親人,可夜晚婕的心被愛與恨煎熬著,漸漸的,名叫嫉妒的種子在她心田上萌芽了。

那一夜風大雨大,琛喝醉了,婕不顧廉恥引誘了琛,婕以為一夜纏綿後琛一定會娶她

,因為她瞭解琛,琛是一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琛帶著潔私逃了,他們遠走高飛了,丟下了婕一人,婕那日一個人坐在樹下,滿腦子都是騙子,潔騙了她,琛騙了她,不是說彼此是對方至親至愛的親人嗎?可他們卻拋棄了她,不是說彼此生生世世做好姐妹嗎?可她卻為愛狠狠傷她,蒼天,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那段時間的婕,心力交瘁,悔恨、屈辱與不甘像只蟲子天天啃啃噬著她的心,“男兒鐵肩扛道義”她不相信琛會如此無情無義對她,她恨潔,一定是潔,是潔又誘拐了琛,是潔欺騙了琛,她想一個人獨佔琛,那自己呢?這十八年的情誼又算什麼呢?她恨潔,恨到挖其骨、飲其血、啖其肉的地步, 她愛琛,愛到挖己骨、奉己心、謀其利的地步,她越恨潔就越愛琛,這種矛盾折磨著她,讓她生不如死,她要報復!報復!可她只是茹府裡一個小小的丫頭,貼身丫頭與貼身侍衛私逃是府裡的事情,她連說句話的份都沒有,還談什麼報復?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何況小姐對潔心生憐憫,故意放他們一馬,不予追究,若故事到這也就罷了,頂多世上又多了一位單相思之人,紅塵中又多了一對苦命鴛鴦,可命運卻對婕開啟了一道門,婕犯了今生最大的錯誤,用一生都無法彌補,她不僅關上了門,還拒絕了一道陽光。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桃花朵朵風前立,陣陣芳香泌人心脾,婕陪小姐在桃花閣中練琴,可小姐要去私會情郎,迫不得已由婕冒充小姐,原本婕磕磕絆絆的一根根挑琴是怕簾外的丫頭們發現這以假亂真之計,後來漸漸入琴境,想到潔與琛,去年此時,她還與潔相互取笑對方人比花嬌,琛在一旁含笑打量著她們的女兒之態,可現在,桃花依舊朵朵迎風舞,可人在情卻不在,這如何不讓婕傷心欲絕,不能訴說,不可訴說,只能將心事付於瑤琴,琴音絕,懂琴明意知心之人又在哪裡呢?

世上之事難測,無巧不成書,先皇路過桃花閣被琴音打動,一道聖旨欲納小姐為妃,小姐得知此事,尋死覓活,先皇當年年過百半,後宮寵妃無數,小姐正郎有情妾有意,死活也不願入宮為妃,老爺夫人膝下只有此女,也不忍心女兒在後宮中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自古以來,一曲《未央賦》唱盡了多少後宮女子的辛酸與命運,誰聽之不動容,誰聽之不掩泣,更何況當日彈琴者並非小姐本人,若讓小姐入宮為妃,這是欺君之罪,是誅九族的結果,誰敢冒這個險,誰又能擔這個職責,老爺在無奈下認婕為女兒,將婕以小姐的身份送入宮中,在入宮前婕以性命相要挾,要老爺找到潔與琛,並要求潔粉身碎骨以還欠她的愛與情,她愛的物與人,哪怕親手毀之,也不讓別人窺視半分。

婕入深宮,聖寵不衰,也在後宮的爾虞我詐、阿諛奉承中從一隻不諳世事的毛毛蟲變成了一隻五彩斑斕卻劇毒無比的蝴蝶,後宮中的生存法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既然不知是否有明天,那就好好享受今天吧!三個月後,琛回來了,他變的狼狽不堪,骨瘦如柴,一陣風都能將他刮跑,在琛如鷹隼般迫問的眼神下,婕點頭承認了一切,琛毫不猶豫的給了婕一個巴掌,這一巴掌不僅僅打在婕的臉上,也打斷了彼此十八年的情誼,琛揮袖而去的背影,婕痛了一輩子。

琛走了,從戎投軍,戍守邊關,後來婕才知,琛與潔有一女,潔被身後家僕追趕失足落入萬丈山澗中,真的屍骨無存了,女兒也就下落不明了,婕也後悔,她並不想事情變成這樣,她只不過希望琛能回到她的身邊,可從此他們之間只有血海深仇了!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婕從宮妃到貴妃再到皇后,每一步都踏在前者的屍體上,一步一步高升者,看似風光的表面下是一顆傷痕累累的心,無數個夜晚,婕一人對月長泣,她懷念曾經那些美好的畫面,可這一切如泡沫般毀滅了,自己的兒子“不爭氣”,整日沉迷於聲色犬馬中不可自拔,如此不孝子,即使有“娘”家勢力在支撐,那又能撐多久呢?

世人都說她這個皇后對“兒子”冷血無情,不聞不問,可有誰知道她心中的苦,“兒子”不是她的,她生的女兒被抱走了,強塞了個“兒子”給她,她從未想過老爺有如此大的狼子野心,想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對權利的渴望到了瘋狂的地步。說到這裡茹太皇太后咧嘴笑了,像個偷吃到糖的孩子,毒死“兒子”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斷滾動著,她稟告“爹”的不軌行為,大義滅親,皇上稱其為“賢后”,誰又能知道這賢字背後的辛酸與悲愴呢?

後來,邊關有位將軍實權太大,手握重兵,皇帝怕他擁兵自重,連發十三道皇旨將其調入京師,婕無論如何做夢都未想到,那位將軍是琛,再見到琛時是五雷轟頂般的震撼,為了保心愛之人一條命,婕可是千般心計萬般手段全用上了,千辛萬苦保住琛一條命。後來婕發現琛對宮中的一位宮女特別好,那宮女與死去的潔近九分相似,更讓婕無法相信的是,這宮女就是“兒子”喜歡的慧,那個十多年來的噩夢又開始糾纏她了,既然噩夢已經做了,不如做的更邪

惡點吧!

自己的“兒子”死了,自己的女兒失蹤了,她不能讓潔在地下笑話她!她要讓慧給“兒子”陪葬,在婕精心策劃下,慧很快被皇上看中,晉升為妃,來年春,就為皇室添了龍嗣,可這所有的歡天喜地似乎與琛無關,琛每天上朝下朝,忙時練兵,閒時讀書,婕偶爾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多年的後宮生涯,早已把她變得詭計多端,多恐多疑了。

令婕萬萬未料到,芳芷皇后對慧下毒手,硬說慧插死了淑儀妃的小公主,是皇上、皇后、眾妃“親眼目睹”的,皇上在萬般無奈下將其打入冷宮,等候發落,婕原本想出手相救,她等琛開口求她,可琛卻對此事漠不關心,她也就心灰意冷了,慧上吊自盡了,她的兒子被送到陽國為質。

八年過去了,所有人都淡忘了慧和她在詔國為質的兒子,連皇上都不記得世上還有此子,只有琛記得,琛在病榻前對婕說,這所有的因果都是他造下的,是他騙了潔,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錯,潔死去是他一輩子的痛,可丟失女兒,他死去無顏面對潔,他說不論慧是不是他的女兒,他都認了,他今生欠婕太多,是他把那個不諳世事的婕逼成了今天仇恨滿胸的婕,他只能用下輩子來償還今生的錯,琛懇求婕救救在詔國為質的卿天羽,因為那是他心目中的外孫,並將自己費一生心血建立的肆碩騎相贈。

在那一刻,那一時,婕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蒼天都無法原諒她了,她們三糾糾纏纏的一輩子,是她毀了一切!毀了一切!

茹太皇太后似乎是吊著自己最後一口氣喊出了內心深處的懊悔,她收回空洞的眼神盯著幽玥,說:“後面的故事我就不說了,幽玥郡主猜也能猜到”

幽玥從故事中慢慢回味過來,她太震撼了,她沒有想到,茹太皇太后會有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去,她親手毀了三個人的一生,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命,但眼前的茹太皇太后早已淚流滿面,原本空洞的眼神已變得漆黑一片了。

“潔兒,是婕的錯,婕只有來生做牛做馬來報答,潔兒----潔兒-----”茹太皇太后大哭起來,那哭聲悽慘中透露著絕望。

“茹太皇太后,茹太皇太后,你不要這樣”幽玥安撫道。

“他們會不會原諒我?會不會原諒我?”茹太皇太后死死拽住幽玥的衣袖,苦苦追問著。

幽玥看著眼前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悲從心起,她也是可憐的,一生都在為了一份情糾纏住了,以致於做了許多錯事,若愛不深何來恨,面對將死之人,誰能忍心再去苦苦相逼呢?

她沒有了往昔的威嚴與殘忍,只剩下了孤苦與無依。

“琛與潔都會原諒你的,他們都原諒你了”幽玥安慰道,不是她說謊,若謊言可以救人一命,為何不說呢?

“真的?真的?”茹太皇太后拿手朝幽玥的嘴唇摸去,她真的瞎了,瞎在閉目之前,幽玥握住了茹太皇太后的手,大聲說了一遍。

“太好了,太好了”茹太皇太后在激動半刻後,安靜下來,“幽兒,我時日不多了,想交待幾件事,你能替我完成,我感激不盡,做鬼也會銜環結草,以求報答,若完成不了,我也不怪你”

看著眼前這可憐的老人,幽玥點了點頭。

“茹潔不論是不是我的外孫女,我跟琛大哥一樣都認了,我希望以後不論她做錯了什麼,你能幫我求卿天羽饒她一命,我看出來了,她跟我一樣都容易因愛生恨,執迷不悟”

“好,我能辦到一定幫忙“幽玥答道。

“我死後,你立馬飛鴿給卿天羽,他假道伐了盧榮國,明眼人都知他真意取臨國,可芳芷皇后的祖母是臨國宗室之女,所有伐臨師出無名,我死後,你讓卿天羽以奔喪為名,取道臨國,若臨君借道罷了,不借就取而代之,無論如何,我有先皇所賜“賢后”之名,火速奔喪是情理之事,後面的事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了,這也算是為我生前贖次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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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玥久久無語,她未想到茹太皇太后在彌留之際還為卿天羽獻了一計,她知卿天羽被困盧榮國已達三個月之久,上萬人馬留去都不是,沒想到這一石二鳥的計謀出的太出神入化了。

“好“幽玥梗咽著點頭答應了。

“把肩膀借哀家靠靠吧!“

幽玥將茹太皇太后挪近身側,用肩膀托住了她的頭。

“給哀家唱支歌吧!潔兒的歌唱的是世上最好聽的“

幽玥開口含淚唱了,很久很久以後,當她意識到茹太皇太后薨逝了,才意識到自己在唱“小尼姑上墳”

孤兮冢兮不見人,秋風掃兮永伴塋

壘兮荒兮碧草哀,雨涼落兮徹骨寒

墓兮魄兮路迢迢,嘆漂泊兮浮萍老

霜兮露兮浸凌溼,醉臥碑兮永彷徨

陽隨帝二十五年,“賢后”茹婕薨逝,雍傾王借道於臨,火速奔喪,臨君不允,當日開戰,三日後攻臨,自此瀚瀾大陸三分天下。

一生一段情,可悲可嘆可氣可恨,一切都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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