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帳篷中充斥著幾絲煩悶。

一絲火苗像從地獄中爬上來的惡鬼,拼命的舔著那瘦細的燈芯,發出了如豆的光明。

幾分詭異,好似全無頭緒,一切不知該從何說起。

懷玥不安的翻了個側身,有一種壓抑感壓在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緊鎖的眉頭給了她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之感,是惴惴不安!是忐忑不安!思緒亂如麻,剪不斷,理還亂。

今夜也是一個奇怪之夜,營帳裡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被無限的擴大,靜得讓人發寒,三天前快馬來報,慕容將軍車馬在路上遇到洪流,被阻不前,付穆宣將軍中事務交由佟將軍,自己帶人馬立馬趕去,臨走之前,輕描淡寫的只對懷玥丟了一句:安分守己!那語氣與眼神就像在叮囑一個陌生人,無半分感情,即從那夜之後,木頭對自己冷淡得近乎無情,話也不說,笑也不露,全當自己是空氣,懷玥好幾次躲在被子中哭的泣不成聲,真不知做錯什麼了,俗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付穆宣走後,佟虎那群惡徒,夜夜聚賭,將整個營帳擾得不得安寧,可今晚卻一個個早早酣眠在土榻上,一動不動,平日裡,夜梆三敲依舊能聞他們在胡吹調侃或聚眾狂賭的狂叫與喧囂,今夜夜梆一下後,他們似有計劃有目的似的,全部一股腦的衝進被窩中,把自己從頭裹到尾,像極了一個個在靜夜中等候黎明的墳塋。

手不小心碰到被下的鐵匣子,立馬回縮了回來,不是痛,是一種恰似三九寒冰的那種寒徹骨,懷玥不由自主想到了白天在馬棚裡的事。

虹雲一邊低頭美滋滋的享受懷玥手中甘美的草料一邊開心的不時抬抬蹄子,懷玥一邊專心的給它喂草料,一邊用刷子梳理它棕紅色的毛鬢。

一下又一下,兩下又兩下,懷玥未曾發現她也可以如此細膩,如此耐心,但這邊只有面對虹雲時罷了。

“虹雲,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師命呢?”

懷玥偶爾一人靜思時,倍感孤獨,她不明白,如此龐大的一個軍營之中,真心對她,善意對她的人卻寥寥無幾,她總是善意、真心的對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換來的卻是別人的譏諷與嘲笑,甚至是欺辱,不甘與淚水只能悄悄地落回自己的肚子裡,酸苦自心知!剛開始佟虎那一群酒囊飯袋對她惡言惡語相加,笑她像個小娘們兒,沒氣魄,沒膽量,可即從她與木頭這個微不足道的將軍走近後,佟虎那群惡徒就對她變本加厲,處處與她做對,事事與她為難,床上有蜈蚣,飯菜中有土……這些小伎倆層出不窮,更可恨的是分營帳時,佟虎竟然用調侃的語氣說,他與自己兄弟情義,誓死不分,那個懦弱的百夫長,為了息事寧人,競真的將自己與佟虎一群人分在一個營帳裡,後面的日子也只能用“熬”字來形容。

幽玥眼底有了一絲溼潤和幾分潮紅,她伸手緊緊摟住了虹雲的脖子,將腦袋整個埋進了濃密的棕紅色毛鬢裡,“虹雲,真的舍不得你,我好開心這段日子有你與木頭的陪伴,讓我克服了一個又一個困難,若不是你與木頭,我早……可不知為什麼,木頭現在對我冷淡得近乎無情,真的讓我不知所措,不知是不是還在生以前的氣,虹雲你告訴我,我怎麼去彌補呀?不開心難過的時候,我就想回夕城,回到師父的身邊,尋找溫暖的庇護,你說我像不像個沒用的蝸牛,只會拖著重重的殼到處流浪,我告訴你呀!古廟前有好多好美的拂花,春天到了,花瓣就像一個個斑斕的蝴蝶,飛在天地之間……”幽玥又開始滔滔不絕的向虹雲介紹古廟的種種,又開始絮叨夕城的模樣。

話語雖在勾勒夕城的美景,心卻不由自主的飛向那夜的種種。

頭啪的一下跌在桌子上,懷玥一下子驚醒,“木頭,你回來啦!”一邊揉著額頭一邊環顧四周,哪有人影,是自己犯困了,外面靜悄悄,裡面只有燭火偶爾的爆炸聲,懷玥心中不安,想站起來走走,可身子卻有千斤重,動都不想動,似乎夜已經深了,木頭到底去哪兒了,怎麼深更半夜還不回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測?是不是迷路了?是不是遇到了強盜?……千奇百怪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從懷玥的腦子裡蹦出來,懷玥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怎麼辦?怎麼辦?去報告佟將軍?不行!他巴不得木頭遭遇不測,去尋找?不行!自己根本不知道木頭的去向。木頭在營中跟誰關係好?聽說是什麼肖大夫,不過現在慕容戰身邊,天哪!遠水難救近火,怎麼辦?怎麼辦?

“嘶-----”懷玥一下子來了精神,“嘶---”這是虹雲!虹雲回來了,是不是意味著木頭回來了?這個臭木頭,害自己擔驚受怕一晚上,回來非訓幾句不可。

“虹雲,你回來了”懷玥四下張望,濃濃夜色中,只有一匹馬未見人,“虹雲,木頭呢?”

虹雲是匹極通人性的馬,咬住懷玥的衣袖往外拖,要帶懷玥去個地方。

懷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自己一晚上千奇百怪的想法不會真有一個實現了,看來木頭真的遭遇到不測,自己立馬要去救他,對!可看著虹雲強壯高大的馬身,懷玥又犯難了,她不會騎馬,此時此刻,懷玥真討厭自己,自己早到一刻,木頭就少一分危險,可眼下只能跟著虹雲身後走啦!祈求佛祖,木頭千萬不能有事,不然自己這輩子不是要內疚死嗎?

道路曲曲折折,四月天正是山中草木繁盛的季節,花未見葉已綠,白天是一副春色滿山圖景,可夜裡就有點瘮人了,不知為何,懷玥一

絲一毫的懼意都無,一心只想趕快找到木頭,不知是不是心無所懼就會所向披靡,還是因為有虹雲的陪伴,心中多了一絲一毫的安慰。

月不知隱哪裡去了,吝嗇到一絲月光都無,星星也跟著憨眠去了。

不知是腳沒有走好路,還是路不讓腳好走,懷玥一個不注意,跌倒在荊棘中,手上膝上立馬傳來刺痛,虹雲聽到後面的跌倒聲,停下來打量著懷玥,那眼神似乎在問疼嗎?懷玥扯扯嘴角,忍著疼痛,爬了起來,“虹雲,沒事,一點都不疼,自己不小心,走偏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長的路,只知道跟著虹雲就對了。

“木頭,木頭,你怎麼了?“當看到付穆宣的一剎那,懷玥差點喜極而泣,木頭完好無缺,安靜的坐在樹下,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懷玥?玥兒!“一聲疑問的稱呼後是一個肯定的答案,除了玥兒還會是誰,付穆宣的心中千萬種滋味都湧上來,為什麼會是她?他既盼著是她又害怕是她,他一把抓住懷玥在他身上檢查的雙手,驚顫著說:”玥兒,是你“可下一句卻變了味,是一種冷漠的疏離,”我沒事,眼迷住了,什麼都看不見“鬆開懷玥的雙手,毫不客氣的推開懷玥,朝虹雲摸索著,一條腿似乎受了傷,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懷玥滿心的不解,難道前一刻的激動與感激只是一種錯覺嗎?

“我扶你,慢點兒!“懷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付穆宣扶上馬,懷玥很奇怪,木頭竟冷著一張臉,一個字也不說,這不是平日裡的他呀!難道他受什麼刺激了,有什麼難言之隱?

“虹雲,當心腳下的窪“懷玥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虹雲也沒走好路,那就苦了馬背上的木頭,懷玥有一肚子的疑問,例如:見誰了?眼睛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可是木頭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自己還是三緘其口算了。此時此刻,根本就不是問問題的好時機,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回去,找王大夫來檢視木頭的眼睛和腿的傷勢。

回到軍營,天空都快翻出魚肚白了,安頓好木頭,懷玥輕聲說:“木頭,你忍一下,我去找王大夫來“

“回來,不許去!“付穆宣冷聲說道:”去打盆清水來“那口氣純是一種命令,不容置疑。

人為什麼會在一朝一夕之間就變得面目全非?是本性還是偽裝。

“可看見了?“懷玥緊張兮兮的問道,木頭就著清水反覆洗了幾遍眼,他的眼睛到底被什麼迷了?懷玥突然想到以前自己被風吹迷了眼睛,眼睛裡又幹又澀,伸手想去揉,田嬸止住自己,翻開自己的眼皮,伸著舌頭舔舔自己的眼睛,然後眼睛就不那麼幹那麼澀,很快就恢復了明亮,那自己現在是不是也可以……?

付穆宣感到自己的眼睛被溫柔的舔過,那種感覺讓全身都止不住顫抖,剛反應過來懷玥在做什麼時,整個人被矛盾困擾著,伸手擋住懷玥,冷聲問到:“你幹什麼?“

“你又不許我去找王大夫幫你治眼睛,以前……“懷玥很無辜的說,木頭不知怎麼了,怎麼整個人都變得奇怪無比,防自己如防洪水猛獸,自己有那麼可怕嗎?

“不要!”付穆宣一聲不吭的推開懷玥,一瘸一拐的走向床榻,斜臥在榻上,將整個寂靜無聲的後背留給了懷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你回去!”

“我----”千言萬語都道不出心中的苦澀,“你的傷?”眼淚在眼眶中轉了一圈又一圈,強忍住,懷玥就是不想讓木頭知道自己在哭泣。

“回去!”付穆宣冷聲下了逐客令。

懷玥將自己整個人埋在被子裡,哭的肝腸寸斷而不能發出聲音,無言由的懼意籠罩著她,事情怎麼突然會變成這樣,誰能給出一個說得通的理由。

因為有愛所以有痛苦,愛與痛苦並存。

第二天,當懷玥頂著兩個大桃子眼出現在木頭帳外,她被無情的拒之門外,任憑自己好話說了幾籮筐也是於事無補,開啟嗓門:“木頭,木頭”叫的全營人都聽見,也未聽見木頭半個字回應,從此佟虎他們又多了一個笑話,笑話懷玥的自不量力,笑話懷玥的不識時務。

第三天如此,第四天依舊……十天過去了…….

懷玥從未遇到這樣沮喪難過的十天,恬姐死了,天湛走了,自己雖受傷很深可與此時莫名其妙的受傷比起來,味道迥異,就連哭也要給他人編排個理由,就連傷心也要給自己找個說法,難道真心實意換回的只有這些嗎?

很多時候,懷玥都想一走了之,可冷靜下來,她不想還做以前那個任性的自己,走是註定的結局,但不應以現在的這種心情,負氣離去。

十天來,付穆宣也是在冰與火之間徘徊的,他也心痛,可長痛不如短痛,他已經負了卿天羽一次,難道要揹負這種內疚一生嗎?割捨掉這份情,對彼此有利無害,若任其發展下去,將是無法收拾的局面。懷玥恨他、埋怨他都沒關係,總有一天她會淡忘了他,人活世間,更多的時候是身不由己,面對懷玥受傷的眼神與那句淡淡的問話:難道給個說法都這麼困難嗎?付穆宣聽見自己心哭的聲音,可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卿天羽淡淡的話語飄蕩在空中:她是明了禪師的女兒,是呀!他們之間隔著家仇國恨,這個結局是他付穆宣無法改變的,明知是苦果,又何必強摘去,若有痛,就讓他一個人痛吧!

“哎,虹雲,你說木頭為什麼這樣對我?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他不高興

嗎?“懷玥依舊在困苦中掙扎著。

“懷玥“一聲帶著竊喜的稱呼。

回頭的那一剎那,心都停了半拍,原來以為是木頭回來了,沒想到卻是佟虎,若是那個平時囂張跋扈的佟虎也就算了,可面前的卻是張充滿了春意般的笑臉,那樣的笑意與卿天羽的斜斜弧度給人相似之感---那就是可以滴水成冰的寒意!

懷玥正了個身,擋住了虹雲,像個木偶似的動了下嘴角,算是回了個微笑。

身邊是化不開的不解與不安。

秋日高掛枝頭的驕陽雖沒有炙夏的火熱,但依舊有種煩躁感。

馬兒依舊在低頭專心“研究“草料,看似一切未變,一切正常,但太過正常化往往醞釀著不正常。

“懷玥兄,我佟虎雖說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但也不是什麼偷雞摸狗的唾棄小人,以前是我不對,對懷玥兄你大不敬,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兄弟們可以齊心協力,一起赴前線殺敵寇,精忠報國,以洗血恥“佟虎說得慷慨激昂,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還不忘一個熊爪狠狠拍了懷玥瘦弱的肩膀幾下,以示友善。

日月混濁未開,天地顛倒亂序。

懷玥拿著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眼前這位猥瑣小人,她永遠也無法將眼前這個人與精忠報國的忠烈之士聯絡在一起,這個胸無點墨,欺強凌弱的小人怎麼跟自己攀起交情來了?感情這日月偷換了順序了吧?

“我說懷玥兄,你這是不接受還是不相信我佟虎為人呢?“

這稱呼不知為什麼傳入懷玥而耳朵裡不是喜悅而是那麼的逆耳。

這份看似真摯的誠意,怎給人千斤之重?

“當然不是“懷玥露出了個看似和善的笑容,”佟虎哥的為人,在整個軍營中無人不曉,無人不知,兄弟們能聚在一起是佛祖的緣分,懷玥豈有拒絕佟虎哥友善的理由“懷玥看似很無意的後退了一步,打落了那熊爪。

“我就知道懷玥兄胸懷寬廣,不是那些小人所能容忍的,我叔叔說了,人與人之間應以誠相待,懷玥兄若不嫌棄,就收下這份薄禮吧!就權當佟虎以前對懷玥兄的所作所為聊表愧疚之意,不知懷玥兄意下如何”一個黑色的小鐵匣子就突然的呈現在幽玥眼前。

幽玥為剛才那份戒心感到不安,師父以前常告誡她要以誠待人,每次跟懷恩師兄偷跑下山去玩,夕城的百姓們都很友善的佈施,還善意的款待,幽玥為剛才那小人之心而自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不,佟虎兄說嚴重了,君子不奪人所好,何況……”

“這點心意懷玥兄不收就太見外了”佟虎不由分說把鐵匣子塞給了幽玥。

手上的鐵匣子是千斤之重!

陽光被黑色的鐵片斬成了無數道碎光,從四面八方伸出。

“那懷玥就恭敬不如從命,佟虎兄的好意懷玥領了”

一股力打落了懷玥準備開啟匣子蓋的手,哐當一聲,手中還是一個四方冰冷的鐵匣子。

“懷玥兄,你對禮節似乎不熟知呀!“佟虎看似意味深長的說道:”饋贈之禮不可當面開啟,明日此時才可開啟,以示誠意“

“呵呵……”幽玥尷尬的笑了幾聲,對這無稽之談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但若真如佟虎所說,從今以後能跟佟虎這幫紈絝子弟井水不犯河水,那個佟將軍不要老找木頭麻煩,這點所謂的無稽之談也就可以忍讓了。

“佟虎兄這麼說,那懷玥一定照辦就是了!”

“好!懷玥兄果然是可造之材,望懷玥兄信守承諾,在下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伴隨著一串串放肆的狂笑還伴著一句令幽玥費解的言語:好故事開始了!

懷玥未把黑匣子放在心上,隨手扔在枕頭下,就忘記了!

懷玥此時想起黑乎乎的鐵匣子,心中對它實在無幾分好感,黑乎乎的給人壓抑感。

“虹雲,你慢慢品嚐,我先回去,這個木頭真盼他早點回來”

幽玥大眼空洞無神的盯著頭頂上的木頭,已經數了無數遍了,今夜她就是睡不著,眼光不小心瞟了身邊的王旭,一低一高,一呼一吸,“他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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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王旭”幽玥低聲喚著,一把強行拉開被子,眼前的是個不安顫抖的軀體,像只奄奄一息的蝴蝶,在渴求在掙扎著努力舞動著無力的雙翅。

“啊,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懷玥,我要睡覺,我要睡覺”王旭一下子搶過被子,把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風疏月影暗夜長,冷意侵花霜掃瓣。

無奈的又翻了個身,幽玥發現枕邊溼了一大塊,她在這裡感不到一絲的溫暖,她想到了師父,師兄們,夕城裡的那些大嬸阿伯們,她原本以為送個東西給慕容戰將軍是件輕而易舉的小事,卻不知是阻隔千山萬水的困難重重,她不明白師父為什麼一直讓她送東西,以前是跟卿天羽後面送封信,現今是給慕容戰將軍送塊玉珏,“師父,懷恩師兄,幽玥好想你們”一聲聲輕微的啜泣聲瀰漫在死寂之中。

“快!快!全部起來,給我搜查”一聲嚴厲的喝斥聲打破了死寂,但風波卻從此湧起。

樹欲靜而風不止!

最難銷愁是離別,枯葉月光日復日,晝來不覺身處異,枕醒方知心早寒。

折罷柳枝長相送,豈知相逢未有時,北雁南飛年復年,錦書又怎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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