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法師們又被請到宴客廳準備用餐。
煎出油的紅嫩小牛肉、渾圓的炸雞蛋沾姜粉、茴香雀舌、奶油蘑菇濃湯、烤脆豬肉......
這些食物的用料和烹飪技術不比學院精緻,但廚師明顯更用心,明明只是簡單的菜品還是讓所有人讚不絕口。
等到用餐結束,侍者們把銀餐具和剩餘的食物、垃圾殘渣用桌布卷收走,黑色的長桌一下子又變得空蕩蕩的了。
宴客廳的長桌前留下的不止有法師,還有女侯爵的其他客人,不過不與法師們一桌。他們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些衣著和自己別無二致卻自命不凡的年輕人,覺得他們其實沒什麼稀奇,也沒有穿著單薄的長袍走來走去唸誦咒語,只是用餐的姿勢文雅了點。
宴客廳的窗簾被拉開,明媚的正午陽光成束射入,照亮飛揚的微塵。
一隻黑白相間、毛皮光亮的雪橇犬搖晃著尾巴從正門進入,在眾人的目光歡迎下顛顛簸簸地跑到女侯爵的膝前端坐,享受主人的撫摸。
這只狗進門的步伐彷彿帶著活躍的風,所有人光是看到那根搖擺的大尾巴就減輕了壓力,
哈士奇在哪個世界都是解壓神狗。
【這個眼神很純。】德爾塔稍作點評,然後看著侍者在自己面前放下一張蒼白的羊皮紙。
每個年輕法師都有一張羊皮紙,接著用來勾線的木炭也被送了上來,還有裝在盤子裡用來修改筆畫的幹麵包片。
女侯爵將手從大狗的頭頂移開,溫和地說:“我一直聽聞法師有著對知識的敬畏、對自然的崇拜,以繪畫記錄眼見的景物是你們最基本的技能。所以我制訂的第一場試煉是考驗你們的記錄能力。”
“每個拿到紙筆的人都可以開始準備了,你們的考題就是我。我會在這裡待四分鐘,你們要全力記憶、用手上的這張紙作為草稿勾畫我的形象,之後在分配到的房間裡正式作畫,最後要用顏料上色。我會和科賽昂斯爵士在晚上六點檢查你們的畫像。你們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和自己的臨時伴侶在我的府上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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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宣佈讓一部分人很是松了口氣,剩下的幾個則將詫異和不甘寫到了臉上。
繪畫在理論上的確是法師必備的技藝。但這本來是需要天賦和練習的技藝,他們在學徒時肯定有學過,但不是所有人成為正式法師後學習的領域都還需要運用畫技。高塔的學制和其他組織還不一樣,那些外部勢力的法師中甚至有人四五年沒有動過畫筆,技藝生疏在所難免。
德爾塔站了起來,牽動了眾人的視線——他不喜歡出風頭,但他對試煉本身還有疑惑。
這第一場試煉似乎有點簡單過頭了。
“尊敬的夫人,我對試煉的流程尚有疑問。”
“請說。”女侯爵沒有因為他的面相具有南方人的特徵而為難他,又或者是乾脆沒看出他的性別才有所優待:“我之前就瞭解了你們的情況,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對於自己簽下的契約內容不怎麼瞭解,但為你們解答契約相關的內容也是我這個裁判的職責所在。”
德爾塔誠懇地道謝,然後問道:“契約的簽署人應該是所有人吧,第一場試煉為何只讓我們參與?”
“因為這樣才公正。”女侯爵笑了笑:“我對法師的手段不太瞭解,但為了最大程度的做好這個裁判只能讓你們分批進行試煉了。”
“那其他人後續也要進行繪畫記錄的能力考核麼?”
聖人的金色眉毛挑起一邊:“不需要。你們接受的第一批試煉不一樣。之後的人要接受其他方面的考驗。不過別擔心,第二次和第三次試煉是允許你們合作和進行雙方對抗,那才是考驗你們真正能力的時候,”
“是三項全部完成才算透過試煉,還是只要透過兩項?”德爾塔身體筆直地站立著,縫了黑色羊絨的大衣豐實了身材,左手空空的袖管讓他看起來像個老兵。
“我更喜歡完美。”女侯爵將雙手疊起置於小腹,紅色長裙鋪地,絲綢下的長腿交錯斜倚一邊,袖子被結實的肌肉掙得鼓囊囊的,陽光打在她白皙的手背皮膚和濃密的金色鬍鬚上,宛如一幅構圖絕佳的怪畫。
她和德爾塔換一下腦袋會比較好,這是在場大部分的人的認知。
“感謝您的回答,我沒有疑問了。”
德爾塔心滿意足地坐下,繼續端詳女侯爵的身姿準備作畫。
他的提問確實幫了其他人大忙,但也帶來了更多焦慮。
第一場是畫技的試煉,這該是最簡單的一項,但已經有人斷定自己完不成了。如果說要三項試煉全部透過,現場大概只有一般人有信心。
但凡有一場試煉沒有透過,他們就可以準備留在侯爵府吃一個多月的飯了。
女侯爵轉動清澈的眼睛:“哦,對了。雖然最終判決是由我和科賽昂斯爵士做出,但我們畢竟只有兩個人,無論如何也看不過來。我的其他客人們倒是樂於分擔我的責任,還望你們不要見怪。”
在座的法師以外的客人們都笑盈盈的,顯然他們樂於參與到這一併不危險但同樣與神秘學有少許關聯的趣事中當一回裁判。
尤埃爾倒變了臉色,他猛地站起來,快速擺脫了往常的懶散。他聲音尖促道:“夫人,請允許我抗議,這實在是胡來!這件事和他們無關!”
女侯爵是貴族,是大領主。鎮守騎士團是國王的心腹,扼守高山的頑鐵。他們當然可以對學院指手畫腳,法師們就算再怎麼不滿,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有那個資格。
可這些凡人算什麼?尤埃爾睜大眼睛要向侯爵討說法,而其他助教雖然沒有開口,但也隱隱展現出要支援他的姿態。
“請坐下,尤埃爾大師。”
“第一場試煉只是繪畫而已,這裡沒有外行人,之後的試煉也有專業的助手。”薩莎·克魯伯溫言道,“這些先生女士們都具備良好的鑑賞能力,是我臨時邀請了他們。我相信他們能夠公平公正地做出判斷,而您也該相信我的決定。”
尤埃爾的嘴唇翕動幾下,最終還是頹然地坐下。
女侯爵給出了足夠的理由,他再爭辯恐怕也不能改變什麼。
所謂的大師稱呼也頂多相當於子爵的地位,並不能在一位侯爵面前換來同等的尊敬。
“好了,現在開始吧。”女侯爵宣佈道。
羅夫娜略有不安,這將她之後的試煉計劃完全打亂,她和安雅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決定追隨命運。
德爾塔悠閒地翹起腿,這個試煉對其他人可能還算有難度,但對於精通素描的他來說不算什麼,何況他還有外掛。
女侯爵的形象被銘刻在他的左眼視網膜上,隨著他的眼球轉動和紙張交疊,他只要保持眼球不轉時動手用炭筆把影象輪廓描下來就好。
他的金手指總是在微妙的方面用處很大。
沒過多久,很多人才剛剛進入狀態,女侯爵就宣佈模特時間結束,要僕人帶法師們去不同的房間完成上色,其他普通人也會陪同監考。
對付作弊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答:一人一間房,一人一個監考(可能有人不止一個)。
克魯伯家族有足夠的財力支援這棟房屋給他們這麼分配,這個手段非常有效地阻隔了法術和精神力的效用。隔著近一米多厚的牆壁施展能力對於世上八成的法師來說都是無稽之談,能做到的人至少也有中位法師的能力或者異於常人的天賦。
不過這和德爾塔都沒什麼關係,他戀戀不捨地摸了把顏料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用幹刮刀挑起不同的顏料在瓷盤中混合調色,準備為自己勾畫的輪廓作填充。
如今的顏料大多是礦物粉末,並且歸屬寶石一類,上色就是在燒錢。
窗明几淨的空房間內,只有一具畫架側擺在中央,使光線能完美地鋪滿紙張的每一個角,而不使畫師的影子遮住卷面。
“您怎麼稱呼?”出於無聊,他問自己專屬的監考,想要找點話說。
那是一位有著捲曲黃髮的男子,他除了黑色羔羊毛絨大衣外還戴著具有完整頭顱的雪狐狸皮披肩,腰間彆著銀酒壺。他頭顱的特徵是高額方腮,紅潤的臉膛和洪亮的聲音使他非同一般的貴氣(在世俗眼光中,豪爽和不精通算計是貴族的特質)。
“我是費德利拉·庫拉幹,一位建築設計師。”黃髮男子說,他饒有興致地站在德爾塔身後,觀察著未完成的畫作底稿。
用非常簡單的線條構成輪廓,隨後是幾筆不規則的點、線為畫中人物衣著新增了皺褶,明明還沒有上色,甚至也沒有陰影,但強烈的立體感和動感已經躍出紙面。讓人能用腦海補足出顏色,還原出現實中英氣勃勃的女侯爵形象。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畫工技法。
德爾塔沒有回頭,只是出聲問詢:“克魯伯侯爵是怎麼請動你們的?我以為沒人喜歡法師,除非有利可圖,否則決計不會靠近我們。”
庫拉幹先生讓他升起幾分親切,蓋因他曾經的學習中對建築設計也有涉獵。
費德利拉見德爾塔毫不避諱,便也大大方方地說:“我們對你們確實沒什麼好感,不過你們就像老虎一樣罕見,我們願意見識見識你們的特殊之處。說來也好笑,一週前的遊獵中,克魯伯夫人突然問我們要不要看法師,我們都以為她在開玩笑,結果沒想到是真的。”
“那您覺得我們是否符合您心中的預期呢?”
費德利拉不著急去看德爾塔施展妙筆為人物鍍上神采,他慢慢踱步到畫架後,正面端詳德爾塔的頭髮和眼睛,眼裡無限溫柔:“本來有些失望,畢竟你們看起來和凡人沒什麼兩眼,不過在看到您之後,這點失望就消散了。”
聽到這話,餘光又瞥到了對方的眼神,德爾塔握筆的手不由一僵。
雖然他自認為不為色相所累,但這種話被一個陌生人突然說出口怎麼想還是奇怪了些。
“呵呵,不要誤會,我沒有找一個情人的意思。這只是說你很適合出現在畫裡。”費德利拉用拇指肚摩挲著戴在食指上的戒指:“您身上有一種安寧的力量,但和您的容貌無關。這種力量質樸而鮮明,即使是初學者也能用畫筆臨摹出幾分,如果您到黎弗瑞拉去,恐怕要有不少人願意免費為您畫像。”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優點?】
德爾塔稍微懷疑了一下,姑且接受了讚美。
建築師提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這就去叫僕人去再拿一副畫具過來,您在記錄克魯伯夫人美貌的同時,我也可以為您繪畫肖像。”
“請隨意。”德爾塔也想看看自己身上“安寧的力量”到底長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