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自己看不過去，是我爸看不過去。她哪裡敢不乖乖和我爸一條心。”陶樂的爸爸冷笑了一下，說：“這兩個小孩，都不是我爸爸眼中的足夠好的小孩。所以從小到大，除非過年我們回村兒，否則我爸一眼都不願見到這兩個讓他在‘村裡人面前丟臉了的雜種’。”
“我不知道我媽是什麼態度，但是自從我爸出了意外，終於是死了之後，我媽對這兩個孩子的態度就一直不好。這麼多年，聚少離多，本來就沒什麼感情。現在，陶智病危，陶樂又不想救他。可能我媽一時之間慌了神，才變成了這樣吧。”
白萊這時想起了陶樂奶奶的模樣，
那副空洞的，沒有魂靈的，不假思索，只知道瞎鬧，只知道蠻幹的樣子。
情況瞭解到這裡，白萊彷彿能看到，陶樂奶奶的身上，纏著無數的傀儡線。
傀儡線高高升起，緊緊地攥在陶樂爺爺這個傀儡師的手上。就算，陶樂爺爺已經死了，陶樂的奶奶，還是被當初的黑暗和恐懼困住了。就好像是現在的陶樂的爸爸，遇到了事情，只知道逃，只知道一個人避開一樣。
陶樂的奶奶，沒有經歷過，作為女性，被人善待的生活。所以她不知道怎麼善待別的女性，最後導致她不可能讓陶樂和陶樂的媽媽，這兩位女性，過上被人善待的生活。
白萊想起，陶樂的爸爸在描述陶樂爺爺時，無心的說了句惡毒的“終於是死了”。他真的能感受到，陶樂的爺爺，確實惡劣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他，才是這一系列的家庭悲劇，真正的罪魁禍首。
而性別歧視，就是推動陶樂的爺爺變成罪魁禍首的致命因素。
陶樂的爸爸看了看食堂裡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他無奈的說道：“有的時候，我不敢回家去面對自己的家人。真的，我看到陶樂和陶智，我的心裡就一陣陣地難受。看到我老婆和我媽，我就腦袋一跳一跳地疼。滿腦子都是這個家要怎麼支撐下去。我就是不想回家，就是想出去幹活去。我傻乎乎地以為，只要能躲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我就能輕鬆一點。”
“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這些破事兒跟滾雪球似的，只要我稍微推脫了一點點責任，馬上就會有十倍百倍的麻煩事兒滾到我的頭上，讓我更加糟心。”陶樂的爸爸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我才四十三歲啊，我的頭髮，已經一簇簇地白了……”
“陶樂爸爸，”白萊看著陶樂的爸爸，嚴肅地說：
“這不是您故意疏遠自己的親人的理由。”
“之前，陶智和我說起，他之前逃學，是為了能夠看看，你建造的藝術中心落成時，放飛的鴿子。我之前就在想，他到底是想要看鴿子被放飛，還是看藝術中心落成。現在，聽您的描述，我已經開始懷疑，他想要看的，可能就是您這位父親。”
“您有地方可以躲，但是陶智沒有，他只能在病床上，看著事情變得越來越惡劣，看著自己的母親、奶奶、妹妹，在這個鬧劇之中，不斷痛苦地掙扎。這個時候，他需要的，是您這位父親的指導和幫助。但是，您缺席了，所以，他自己扛下了一切。”
“我剛才告訴您，‘離開是為了永遠在一起’，這句話，重點不僅僅是您的離開是可以被諒解的。更想要傳達給您的資訊是——”
“越是緊要關頭，您就越要和自己的親人們團結在一起。您無論做什麼決定，離開也好，留下也罷，最後，都是為了和自己的親人‘永遠在一起’。如果您在這麼躲避家庭的吵鬧，躲避自己的責任的話，不妨去看看您妻子的頭髮吧。”
“她比您還年輕，”
“她比您更蒼老。”
陶樂的爸爸坐在原地，他突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顫抖著，似乎似乎哭了起來。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為了自己的離開而哭泣，還是為了自己的不幸而懊喪。但當這樣一個中年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沉默著落淚時，一定是發生了常人難以接受的悲涼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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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萊什麼也沒說，把最後兩塊肉吃完了之後，帶著小王默默離開了醫院食堂。
白萊沒有帶走陶樂，他有理由相信，被開導之後的陶樂爸爸，和深愛女兒的陶樂媽媽，是能自己解決他們面臨的問題的。無論，最後陶樂願不願意犧牲，起碼不會是因為陶樂奶奶從中作梗導致的鬧劇。
白萊只能把話說到這裡，他只是個老師，不能去干涉這個家庭最後的走向。
他回到了車裡，沉默著，被小王送回了學校。
黑御看到白萊回到了辦公室，瞥了他一眼，然後問道：“垂頭喪氣的，怎麼了，陶樂的爸爸因為你把他媽關進派出所兩次了，所以給你臉色看了？”
“才沒有，看陶樂爸爸的意思，似乎還有點歡天喜地呢。”白萊嘆了口氣，說：“重點是，陶樂的爸爸給我講了他們家的事情，說起陶樂的爺爺是個相當性別歧視的人，最後導致了他們家的種種不幸。我有點感慨而已，覺得女性的權益保障，似乎還有諸多的漏洞。”
“這話怎麼說？”黑御似乎並不太能理解白萊的感慨。畢竟，她最大的優點就是獨立而自主，她的家庭和受到的教育，足以支撐她成為一個不依靠別人的獨立女性。（白萊：當然，也跟她最大的缺點是不近人情有關係，她哪裡能理解，人世間的種種疾苦。）
“比如說，之前林素素受到那個男人的侵犯，她媽媽就是覺得‘是林素素不好，勾三搭四’。殊不知，林素素穿得衣服是再嚴實不過的高中校服，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知道分寸的。但是在這種惡劣的事情出現之後，大家第一反應，還是會在女孩子身上找問題。”白萊總結著：“例如女孩子化妝了，那就是女孩子招蜂引蝶。女孩子是個博士碩士，就被說成是書呆子。女孩子晚上出去玩，就是不三不四。開懷大笑就是沒有教養，等等等等。這些性別歧視，一直就沒有被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