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家庭,確實是人最好的港灣。但是,即使是表面上風平浪靜,幸福美滿的,我朋友一家,她都會想要遠離家人的壓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何況,社會上各種在溫飽線上努力的家庭呢。”

“對自己的家庭感到難以適應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親人之間,用親情作為紐帶連線在一起,並不代表,因為個人的壓力,或者說,因為親情帶來的壓力而選擇離開,就是一件‘自私’的事情。”

“恰恰是,合理地選擇離開,避開太過尖銳的部分,才是保障能和親人長久相處的‘安全距離’。我希望,我朋友的那些家人,能明白她的苦心——”

“我離開你們,不是因為不愛你們。而是因為太愛你們,所以才想辦法調整自己的狀態,保證我能和你們永遠都在一起。”

陶樂的爸爸看了看白萊,感受到了白萊身上那種親和力,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

“其實,我也是這樣的……”

“陶智剛出生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一出生,他就在保溫箱裡面待了十一天。十一天之後出院了,我聽到他媽媽在房間裡抱著他,一邊餵奶,一邊哭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腿一軟,不想走進門去看看陶智。”

“那天晚上我就在樓道裡抽菸,好像把一整條煙都抽完了吧……但是我就沒有回家去。我知道,推開門之後,肯定會聽到陶智他媽媽的哭聲。她看到我回家了,肯定又要強顏歡笑,安慰我說‘日子會好起來的’。這句話,我真的不想再聽了……”

陶樂的爸爸又下意識地去摸自己口袋裡的香菸,但是發現現在是在醫院的食堂裡,他只能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無奈地說:“我媽媽,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蠻不講理的。真的,我媽媽小時候對我很好很好的。我們是從華林市的農村來的,那個時候村子裡面窮,我能識字,就是我媽教我的。”

“但是,我媽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我記事起,她就一直在我爸爸的手上熬著。每天要早晨起來做餅子,然後去村子口挑水回來,劈了柴把水燒開。雞叫了之後,叫我爸起來,伺候他洗漱,吃早點。然後在家裡把我爸的衣裳洗乾淨,收拾屋子。中午又要開始做飯了。下午要去田裡幫著做農活,做到傍晚,回家又是做飯。做完飯,傍晚了,去工地裡叫我爸回來吃飯,吃完了收拾碗筷。晚上就著燈火,把我爸的衣服縫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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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萊聽著有點兒懵,覺得“這不就是普通的農村婦女生活”嗎……

陶樂的爸爸立刻補充道:“但是,我爸是個非常過分的人。從我記事兒起,就想盡了辦法給我媽找不痛快。她是女人,不許出遠門,不許上桌吃飯,不許拋頭露面,不許打扮。他死了,我也要罵他,他就是個畜生。”

“寒冬臘月,抓著我媽的頭髮,把她拖出家門去,讓我媽去那麼冷的河水邊,繼續給他洗衣服。喝了酒之後,做事兒也不過腦子,為了在‘兄弟們’面前逞威風,黃銅的菸斗啊,燒得那麼燙,就按到了我媽的脖頸上,說是要‘消消火’。只要我媽一反抗,他就有理由發作了,他就用鐵鍬的柄打我媽,打得我媽倒在地上氣兒都喘不過來了,我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讓他收手,他都不肯停下。”

“那一晚,我逃出家門去,我走到了幾個叔叔伯伯的家裡,讓他們救救我媽。”

“可我看到的,是在叔叔伯伯的院子裡,那些嬸嬸的臉上……”

“也是那樣,青一塊,紫一塊。”

“那些叔叔和伯伯,也是那樣,喝著酒,抽著煙……”

白萊看著陶樂爸爸的神色,他意識到,陶樂的爸爸陷入了恐懼之中了。這種情緒非常不妙,以至於陶樂的爸爸已經開始顫抖了。

童年的陰影,之所以恐怖,就是因為無論人成長到了多大,只要這個陰影被觸發,人就會立刻變回那個矮矮的,小小的,什麼都做不了的無辜孩子。他的眼睛,會重新看到他不願意看到的悲慘光景,他的耳朵,會重新聽到他不敢去辨識的淒涼慘叫。

就算,陶樂的爸爸現在是個年過四十的成年男人,他在訴說這些故事時,他的眼神是慌亂的,語言是混亂的,身體是打顫的……就好像他一直被困在了小時候的陰影裡,困在了那個他母親被父親家暴的夜晚,困在了漆黑的院子,和院子裡不被尊重的女性,那種無助和絕望的眼神中。

白萊不得不中斷陶樂爸爸的回憶,插話說:“所以,你來到了城裡之後,就想盡了辦法出人頭地,想要讓自己能夠好好照顧你的媽媽?”

“我很想,真的,她真的很好。”陶樂的爸爸緊張地解釋道:“小的時候,她就教我認字。說是,以後如果能成了有文化的人,就能夠過上很好的日子。小的時候,她會給我講故事的,孟母三遷,西遊記什麼的,都是她講給我聽的。”

“從小,我加倍努力的原因,就只有一個——”

“我想讓她過上好日子。”

白萊細細想了想,四十幾年前,要從這樣一個偏遠的村子裡面,培養一個大學生出來,然後還是學建築專業。確實,需要一個家庭,給予這個學生足夠的支援和正確的指導。

白萊只是感受到深深的遺憾,明明,陶樂的奶奶當年是那麼有智慧的一個人,竟然在這麼黑暗,這麼扭曲的生活之中。逐漸從一個知識女性,變成了一個愚昧無知的,肆意妄為的,“性別歧視支持者”,和“性別歧視被害者”。

到底要可怕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人這麼絕望,以至於被同化得這麼徹底……

白萊想都不敢去想。只是為陶樂的奶奶唏噓和遺憾。

白萊謹慎地問道:“您的母親因為性別歧視,被非人地對待了這麼久,難道,她看到陶樂的時候,就不會心疼,不會惋惜嗎。或者說,她看到您的妻子,就不會同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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