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末時分,涼風幽幽,燈火漸熄,梆聲遠聞。

阿哈城上,值守的士卒執槍挎刀,肅然挺立,雙目遠眺,凝視前方。夜風拂來,城頭的燈籠來回擺動,光影搖曳,柴紹夫婦和幾個侍衛的身影映在垛口,隱約可見。

夫婦二人旬日不見,如隔數載,其間,有太多的期待、擔心、憂恐和驚喜,此刻,似有說不完的話,喁喁低聲,絮絮不已。

二、三十步遠處,孟通帶著另外兩名侍衛一路隨行,在城頭甬道上走走停停,鮮有言語,生怕驚擾了軍帥。

彎月當空,薄雲偶過,光芒不定,時暗時明。

聽到城裡傳來的子夜梆聲,“噹噹”入耳,清脆可聞,孟通不禁打了個哈欠,出聲之時,連忙抬手捂嘴,不敢張揚,看到前方的軍帥夫婦仍在絮聊,孟通眨眨眼,這才安心地放下手來。

“你是怎麼當差的?這麼晚了,也不提醒霍公和殿下回去歇息!”

孟通正犯困意時,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責問,扭頭一看,原來是鳳鳶也走到城上來了,只見她的手裡捧著一件衣物,仔細看時,乃是李三娘的織金花邊長袍。

“噓…小姑奶奶,你能不能小聲點啊,”孟通示意安靜,看著鳳鳶說道。

“噯,孟通,我說你這差事兒是越當越回去了,”鳳鳶白了對方一眼,眉頭一橫,說道,“這都快三更天了,你只知道跟著霍公和殿下在城頭轉悠,怎麼不上前提醒一下,時候不早了,該回營歇息了。”

“鳳鳶,說話可要憑良心啊,”孟通把佩劍往身後一扯,收起笑容,瞪著兩眼說道,“我跟從霍公這麼多年,從來都只知道執行軍令,霍公叫幹啥,我就幹啥。不要說是三更天,就是到明日天亮,霍公不提回去,我就得在這兒警戒,你懂嗎?”

“你橫什麼?”

鳳鳶不屑地瞟了對方一眼,說道,“你沒長眼啊,公主殿下也在前面哩!你們倒是在這阿哈城中休整了十多天了,可是公主殿下呢,帶著人馬又是偵伺山林,又是連夜火攻,沒有歇息兩日,便領著咱們翻越黑石砭,橫穿胡木灘,到阿哈城中來與你們會合,你怎麼不會心痛人呢?”

“鳳鳶,你說這話兒,就是不講理了,”孟通咽了一口唾沫,正了正身上的鎧甲,說道,“後軍遇襲後,你們沒了訊息,霍公夜不安寢,食不甘味,無時無刻不掛記著你們,又是讓樂紆將軍率騎搜尋,又是命何潘仁將軍穿越戰線,最後,冒險出擊,令岑定方將軍突襲蘇吉臺!”

說到這裡,孟通撅起嘴,下頜一揚,說道:“不錯,咱們人是呆在城裡的,可這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從來就沒有安生過,你沒看到嗎,這些日子裡,霍公瘦了一圈,眼眶都凹下去了!”

“孟通,我跟從殿下這麼多年,最瞭解她的,”鳳鳶迎著對方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振振說道,“越是艱難的時候,她越是忘記關心自已,咱們這些做屬下的,該多多用心啊,不要成天像個木頭人似的!”

“我才不是木頭人哩!”

孟通反唇相譏道,“打從晉陽起兵到現在,我便鞍前馬後地跟隨霍公,他的辛勞,他的喜憂,全在我的眼裡!只要霍公動一根指頭,我便知道該做什麼。”

“唷,孟將軍,您這是在給我顯擺功勞吧?”鳳鳶哂笑一聲,看著對方說道,“當年,咱們跟著公主殿下在終南山起事,孤軍奮戰,大破隋軍,請問您在哪兒呀?太和山大戰,我和巧珠捨生忘死,‘輕舞長袖驚北虜’,請問您又在哪兒呀?”

“鳳鳶,你…”

“我怎麼了?別以為當個侍衛官,就高人一等,喜歡門縫兒裡看人,”鳳鳶斜睨對方一眼,尖著嗓子說道,“都是從霍公府裡出來的,誰的根底,誰不清楚!”

“好,好,好,小姑奶奶,我說不贏你,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孟通垂頭喪氣,連連擺手,像只鬥敗的公雞。

身邊的兩名侍衛,看著二人鬥嘴,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低下頭去,牙齒咬住嘴唇,使勁忍住已冒到了嗓子眼的笑聲。

……

你言我語,聲音漸高。

孟通正在氣頭上,滿臉漲得通紅,心裡不服又無可奈何,這時,身邊的一個侍衛伸手過來,拉了拉他的袍角。

“幹嘛,有話就直說!”孟通扭頭瞪眼,沒有好氣地喝道。

侍衛抬起下巴,朝著不遠處呶呶嘴,沒有吭氣。

孟通順勢一看,原來是軍帥夫婦聞聲而動,並肩邁步,已經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了。

孟通狠狠地瞪了鳳鳶一眼,連忙整理軍袍,躬身候立。

“你二人跟隨咱們多年,盡心盡力,若論這功勞哩,我看是不分伯仲啊,”李三娘一挽鬢髮,走過來,笑盈盈地說道。

“屬下該死,驚擾霍公和殿下了!”孟通趕忙欠身拱手,面有愧色。

鳳鳶快步上前,開啟手裡的織金花邊長袍,輕輕一抖,一邊幫李三娘披上,一邊嘟噥道:“這麼晚了,我說該提醒您二位歇息了,不想這位侍衛官卻不樂意,還裹七裹八地說一大堆!”

“你…”孟通側頭盯著鳳鳶,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嗯,確實有些晚了,”柴紹抬起來頭,看了看掛在夜空中的一輪彎月,摸著頜下的短鬚,低頭對妻子笑道,“咱們走著聊著,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不知不覺已入了子時,是該回去歇息了。”

李三娘點點頭,朝丈夫微微一笑,繫緊長袍,然後邁步向前,倆人一同朝城下走去。

鳳鳶將一雙黑眸掃向眼角,瞄了瞄孟通,下巴一抬,鼻中“哼”了一聲,挺起胸膛,邁開步子,便追趕李三娘去了。

“哎,”孟通暗自嘆息一聲,無奈地咂咂嘴,一扯佩劍,只好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前頭,軍帥夫婦拾階而下,正低低說笑。

“這個鳳鳶啊,可真夠潑辣的,不亞於你營中的那些女將,”柴紹揹著雙手,緩緩下階,邊走邊笑道。

“呵呵,當初從延州出發時,我只帶了鳳鳶一人,就是看重她潑辣勤快又聰慧好學,”李三娘嘴角輕揚,笑道,“這行軍打仗啊,不比得府邸燕居,身邊的人得膽大心細才行哩!”

“是啊,膽大得連我的侍衛官也敢訓斥;心細得先‘奏’一本,讓對方知難而退,”柴紹打趣道。

李三娘抿抿嘴,樂道:“我身邊的人啊,都說他倆是‘狗見羊’,不是冤家不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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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呢,倆人恐是屬相不合啊,”柴紹摸著寬額,笑道。

“咳,這又不是相親,還看屬相合不合,”李三娘嗔道,繼而淺淺一笑,黑瞳一轉,眨眨眼,說道,“不過,自古也有‘歡喜冤家’一說,太和山之戰後,我原本想在長安城給鳳鳶找戶好人家的,怎奈戰事頻起,結果不了了之。夫君,這有些事兒啊,我看也很難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咹?噢…”柴紹稍稍一頓,會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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