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駒小柒

01

初夏的一個週末,我去K大聽講座。狹小的教室裡人滿為患,我在活動還未結束時溜出去散步,有三兩結伴的學生迎面走來,還有手牽手的情侶擦身而過。我沿著教學樓走到操場,遠處有幾個男生赤著上身打籃球,踏在被太陽曬得熾熱的塑膠跑道上,聽著籃球落地“砰砰”的聲響,突然覺得青春無限美好。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了橘子姑娘。上次來K大已是幾年前的事情,那年我們來這裡,給她喜歡的男生送生日禮物。

認識橘子那年,我們都在讀大學,0出頭的年紀。我與她在一次網際網路活動的聖誕party上相識,那時我們都有創業的想法,很多見識不謀而合。她是個懂得很多的小女生,渾身上下透露著與年紀不符的成熟。後來我們經常見面,一起參加活動,在慢慢的瞭解中,我得知那時的她一個人生活在北京,無依無靠。她拿著低保,同時做很多份兼職,學業努力,每年都會獲得獎學金。即便生活艱辛,她仍然守著心中小小的火焰,守著她與一個男生共同的夢想。

大學二年級,她在某個論壇上認識了一個叫蘇的男生。橘子喜歡寫作,每寫完一篇文章都會第一時間發給蘇看。那時他們年輕,言談舉止流露著文藝情懷。蘇比橘子小兩歲,在廣西讀高三。她說,與蘇的相遇不是相見恨晚,而是久別重逢。他們每天都會聊到很晚,相互惦念,卻從不說破什麼。徹夜不眠只為等待手機螢幕一次次亮起。終於在一年後,蘇考到了橘子所在的北京,以優異的成績順利進入K大。我還記得那時橘子把蘇發給她的簡訊拿給我看:“從此以後,我就在這裡,陪伴在你身邊,everyhere。”原本以為故事的發展會像所想中的那樣,兩人見面,終成眷屬。

直到有天橘子發短信給我說,小柒,下週末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K大?蘇快過生日了,我準備了禮物和蛋糕想要送給他。我說,給他過生日還要拉上我?不怕我做你們的電燈泡嗎?她回覆說,其實到現在我們都沒有見面,所以才想讓你陪我過去。到時把禮物轉交給他,再替我看看他。我沉默了幾分鐘,沒有問原因,只回了一個字,好。

已經忘記了是幾月份的事情,只記得那天有些悶熱。我陪橘子早早到了K大,她提著大大的袋子,裡面全都是給蘇準備的禮物。橘子說,前一天晚上給蘇打了電話,說好今天要叫他起床。當然,沒有說她會來,只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即便不見面也沒關係,她只想躲在遠處看他一眼就足夠了。橘子開心地跟我說,這些禮物她準備了好久,一件件舉到我面前說著她的小心思。其中有份禮物是心電圖。對的,去醫院檢查時拍下來的心電圖。圖紙的一旁用簽字筆寫著幾個字,蘇,生日快樂。她說在做檢查的那一刻,心裡想的都是他,這樣心電圖的曲線也會帶有想念的意義吧。她說完羞赧地別過頭去,任由我笑話她少女懷春。可我不得不承認,能遇到一個讓自己少女心復甦的人,是多麼的幸福。我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她的眼神中閃著光亮。目光滿懷著愛與希冀。

只是,事情還是沒能按照計劃好的實現。橘子給蘇打電話時,語音一直提示關機。我們從早上八點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橘子站在樹蔭下,低頭默默注視著快要融化的蛋糕,焦急得不知所措。我一邊安慰她,一邊去男生宿舍打聽訊息。就在進退兩難時,橘子的手機響了,是蘇。

電話那端的蘇一直道歉,說手機沒電了,睡到中午才醒。我看著橘子緊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橘子把禮物交給我,說了一句我在校門口等你,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微風吹散了她臉上的淚。直到最後我也沒有見到蘇,是他的室友幫忙下來取的東西。回家的路上,橘子除了不停地對我說抱歉以外,什麼話都沒有說。我想勸慰她,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我看到她一次次掛掉蘇打來的電話,不停將手機關機,再開啟。直到分別時,她對我說,小柒,我難過的不是他沒有接到電話,而是這種感覺讓我覺得恐慌。明明只是一步之遙的人,卻彷彿相隔千山萬水。我不能在他的身邊,我住不進他的心裡。

0

我曾問過橘子,為什麼會對一個沒有見過面的人如此深情。她說,他們都是生活在精神世界的人,有他在,其他的人都成了配角,有他在,一切難題都只是生活的考驗。相遇時蘇正要高考,每天到了晚上才會開機,是橘子的郵件和簡訊陪伴著他度過無數個沉寂的夜晚。橘子19歲那年失去雙親,蘇就在這時出現,伸出一雙溫暖的大手,撫平了夢想道路上的所有坎坷。他陪她走過難捱歲月,她伴他顛沛不再流離。

足夠優秀的蘇,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候,點亮了一盞燈,給了她世界上最美好的夢想。後來,我知道他們的夢想叫作蓮花,他們一起做網站,一起籌劃著工作室。我見她不辭辛苦,愛他,愛蓮花。夢想和愛情,原來可以這樣結合在一起。橘子說,他們當時為網站想了很久的名字。最後決定叫作蓮花,是因為安妮寶貝的那本書。在《蓮花》裡,紀善生和蘇內河如同他們一樣,深入靈魂相依相伴。蓮花是一種精神,帶有一種超凡脫俗的靈氣。

在遇到蘇之前,橘子不知道原來生活還可以變成另一番模樣。她比以前更加努力,在完成專業課學習的同時,開始學著做網站,做運營。她利用在公交車上的時間,閱讀創業方面的書籍,接觸網際網路這個新的領域。她曾是自卑的,是夢想讓她成熟自信。不善言辭的她,與團隊成員一起設計了名片,在參加活動後學著其他人的樣子交換名片,介紹自己,介紹蓮花。她在網上釋出長長的請願書招募夥伴,她在做宣傳時私信過成千上萬的人。她組建了小團隊,核心人員天南地北,只要她一句話,他們都會來到北京為了同一個夢想努力。

她學會撰寫各種策劃書,在早上七點的寒冬裡等投資人見面,從七點等到中午十二點。她去結識行業前輩,有次參加一個投資人的分享沙龍,她在臺下聽得熱血沸騰。在活動結束後,很想把掛在諾基亞手機上的玩偶摘下來,拿給那個投資人,告訴他,終有一天,她會拿著完整的商業策劃書找他換回來。夢想注滿了她的內心,那時她是不懼歲月長的少年,就像是從塵埃中長出的花朵,抬頭便仰望到更遼闊的世界,如此的,生生不息。

蘇來到北京後並沒有跟橘子見面,但不見面也絲毫不會影響他們的感情。蘇會給她快遞大箱的零食,讓她在忙碌之餘不要餓著自己,會隨時給她打電話,哪怕只是因為菜吃鹹了這種小事兒;會在她生日的零點唱生日歌,歌聲被橘子錄在手機裡,翻來覆去聽了一遍又一遍。

他們的QQ使用著情侶頭像,他們在簽名上寫著彼此的暱稱。他們約定等蘇畢業後再見面,然後成立他們的工作室。橘子在QQ簽名上寫著距離成立工作室的倒計時,每天都會記得更改。

橘子跟我說,她會在每個假期,蘇不在學校的日子裡,坐很久的車,偷偷去K大溜達。去他經常去的超市,買他買過的零食,走他走過的路。她常常在男生宿舍區溜達,他們喂過同一只流浪貓。她始終覺得蘇距離她很近,一步步足音帶著熾熱的愛叩進內心。她因為蘇成長了許多,她知道了什麼是愛。她只是想牽著他的手,不管是現在,還是遙遠的未來。而我,只希望他們能好,能天涯海角無休地走下去。

0

她曾想過很多次他們見面時的場景,只是從未想過他們會見不到。

那年十月份,蘇一連幾天都沒有與橘子聯絡,橘子並沒有多想,只覺得他忙。有天晚上,橘子給蘇發消息,沒想到發生在電視劇中的狗血劇情也會上演在她身上。橘子收到對方的回覆是:不好意思他不在,我可以幫你轉達。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是他的女朋友——這幾個刻意被加入簡訊中的字,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戳進了她眼睛裡。她握著手機讀了很多遍那條簡訊,直到她再也認不出那些字,再也辨不出女朋友是什麼意思。那是橘子第一次哭著給我打電話,她在電話那端語無倫次地敘述著剛剛發生的一幕,哭得停不下來。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只知道,不夠愛的人,就算在同一座城市,也只能給你一場異地戀。

曾經他們心貼著心,她開始懷疑那些所謂的惺惺相惜是不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後來橘子只問了蘇兩個問題。

“你覺得她有比我愛你嗎?”“沒有。”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她做你女朋友?”“我不知道。”

她的胸有成竹與趾高氣揚被一個外來的陌生人碾得粉碎。幸福這個東西,有時候一點都不善良。在你得不到它的時候,還要強迫自己做個合作的見證者。

她陷入了一場自導自演的失戀中,如果這都不算愛,如果這都不是愛給她的千般模樣。彼時她眼中的世界黯淡無光,有愛,卻沒有了期待。她用很長的時間斬斷執念,長到已經數不清度過了幾個春秋冬夏。每次跟她聊QQ時,總能看到工作室的倒計時一天天變少,簽名卻變成了:一個人完成我們的夢想。她繼續全心全意地運營蓮花,只是跟他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少,甚至有些逃避,不敢去面對他。她怕聽到他的聲音,擔心任何一句話,都會掀起內心的軒然大波。

她說,我最後一次為他哭是在看《前任攻略》的時候。看到羅茜在婚禮上對著孟雲說出的那些話時,哭得泣不成聲。她也曾以為,自己是最懂蘇的那個人,是最後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只是,在兩個人的感情世界中,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說了算。她不該把過多的感情,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

在畢業前的日子裡,橘子聊過幾位意向投資人,只是對方只願意提供場地。考慮到幾位核心成員都不在北京,如果大家聚在一起,除了場地以外還需要日常生活所需。大家都是學生,可以拿出來的費用不過只夠在北京撐幾個月而已。儘管她把自己的工資縮減到每個月500塊錢,但很多事情,不是僅僅有決心就可以做到的。

不過還好。在畢業時,橘子簡歷的社會實踐那一欄,填寫得滿滿當當。她憑藉大學時運營蓮花積累下來的經驗,順利進入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工作。橘子曾發過一條微博:其實你可以把大學這幾年當作從學生到上班族的過渡期。不可以再拿不喜歡所學的專業,做為空白簡歷上的理由,因為你將要面臨的是更多的責任和壓力。你可以翹課,但是要清楚翹課的理由不是為了玩樂。你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路,但是不能辜負時間。

她還是經常會想起蘇,在工作閒餘開啟蓮花重新整理網頁時,在和同事們午休聊天時,在每晚八點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他潤色了她的生活,與其說潤色,不如說用五彩斑斕的夢裝點了她的人生。如果沒有遇見蘇,或許她會和同學們一樣,參加擁擠的招聘會,或者被分配到不對口的職業,庸庸碌碌地踏入社會。

04

後來橘子有了男朋友,是一個愛她、願意照顧她的男孩兒。橘子在第一次邀請男朋友來家裡做客時,偷偷把牆上蘇的照片收了起來。牆壁上的突兀如同內心的空洞。後來聽說他們分手了,再後來橘子也沒有遇到一個可以像蘇一樣帶著她奔跑的男人。有時候我們給了對方想要的一切,可依舊不是那個對的人。

她很少跟旁人講起這段故事,只是帶著這股所向無敵的闖勁,披荊斬棘地走向無數個朝暮中。她一直都說,如果沒有那年的蓮花,沒有那年的他,生活將是多麼平淡無奇。所慶幸的是,蓮花的成員們依舊和橘子有著聯絡,她經常能收到從五湖四海寄來的明信片。那些年,那一群人與青春為伴,蓮花始終都是他們的家。

她始終記得第一次收到他簡訊是010年的春節,內容是:你看,煙花多燦爛。

她始終記得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時,自己整個心臟都要跳出來的感覺,聲音顫抖腦海一片空白。

她始終記得電話那端火車行駛在鐵軌上的聲音,那是他距離她越來越近的序曲。

她始終記得自己寫下的100個夢想中,有一個是去他的故鄉看看,還有一個,就是與他見面相擁。而這些夢想,或者都不能實現了吧。

她曾寫過一個兩萬字的小說,小說的名字叫作《暖年》。她把小說發給朋友看,又把文章投給雜誌社,只是唯獨沒有發給過蘇看。在故事中,小說的男主人公如暖陽般照亮了女孩兒的世界。故事的結尾,男主人公回到北京,他們在陽光下緊緊相擁。這篇故事中,全都是他們的影子。

橘子說:時至今日,我已經快要忘記當年是怎樣去愛他的了。有天我想起曾經,竟然發現再也記不起任何細枝末節,再也想不起他的臉。只是如果,有天當我們再次相遇,又或者我們在平行世界以不同的身份相識,我還是會愛他。

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篤定。

我問橘子,你想讓我把這個故事寫成什麼樣子?她抬起頭看了看蓮花兩週年聚會時的照片說,照實寫就好了。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在故事中,他們終有一天可以見面。什麼話都不用說,只需要一個微笑和擁抱就足夠了。她從不怕旁人揣測他們的感情,也不怕別人笑話她曾經的痴狂。

橘子對我說,從沒有怪過蘇,她依舊感謝他,是他成就了她,是他從一片黑暗中向她走來,把黑暗的輪廓變成了柔美的弧線,變成了愛的模樣。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怕過,因為她知道,那個帶他長大的男孩子真真切切地來過。

“噢,對了。橘子這個名字是蘇給我起的。因為我的溫暖也點燃了他心中橙色的光。”

最後,橘子姑娘這樣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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