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居經緯
01
風,是子夜時分刮起來的,帶著幾分溫柔,漫動著柳梢、樹葉,拂過李小丟微紅的臉頰。
李小丟剛從LaBamba出來,許是喝了幾杯烈酒。那天我從Bridge咖啡廳出來接了個電話,不知不覺往酒吧街深處走了過去。
河岸對面桃櫻漫飛的芬芳,酷熱的炎夏傍晚不經意間的細雨,還有不知不覺撞入我視野中的她。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悄然降臨的時候,我竟一點對策也沒有。我看她看得發呆,不奇怪被她發現了。她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知道她的眼神中帶著疑惑和尷尬,可能是鄙夷——她連忙轉過身去。
電話那頭“喂,還聽得到我說話嗎”地呼喚我,像是我陷入了突如其來的地震中,失去了與外界的聯絡。我想,要是真有地震的話,震源肯定在她的眼睛裡,而我就在她的輻射區,不偏不倚。
我匆忙結束了電話,將自己置身於這場一個人的地震中——尋求自我救贖的方法。
我在想,我應該去主動搭訕嗎?是應該對她說,姑娘,能請你喝杯Macchiato暖胃嗎?還是說,姑娘,我覺得你長得像我下一個女朋友。不行,太俗套了,會嚇到人家的。
她好像接到電話,從我身邊走開,我注意到了她肘關節的劃痕。我跑到她面前,正大光明地審視了她一番,說:“姑娘,我認得你。”
李小丟沒有理我,她徑直繞開我,依舊踩著她的高跟鞋,移動著震心。
我站在她身後,說出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一句話:“小丟,是你嗎?”
她停住了步伐,繼而轉身注視我,一臉疑惑的表情:“你怎麼知道我名字?”那一刻,我開始慶幸我小時候的調皮,開始慶幸我今天心血來潮跑來喝咖啡。她的眼睛在月色下格外動人,水靈靈的,是我們南方姑娘,即使在美國待過幾年也沒有掩蓋住她南方姑娘的特色,而且她身材修長,長髮依舊在微風中散發出獨特的芬芳。
“難道你是顧大頭?”她驚詫地問我。
0
綽號真是幼時記憶一個不可泯滅的特徵,我叫顧成,跟詩人顧城不一樣的成。本來父母是準備起詩人的城的,可是顧城從詩人到屠夫那不為人知的歷史被我舅舅所熟識,遂告知我父母,從此我就叫顧成。
我小時候頭很大,其實也不算很大,只是看起來很大而已,小夥伴們給我起了個“大頭”的綽號。我親愛的同桌李小丟熱衷於叫我“顧大頭”。雖然這讓我很不爽,但是李小丟深得老師信賴,掌控每個同學的生死大權。我深知得罪她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每次她叫我“顧大頭”,我會應允得十分你情我願——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我在史書上看過,由此可見讀史是多麼重要。
我跟李小丟連續做了三年的同桌,從四年級到六年級,可謂淵源極深。那時候興起的“三八線”在我跟她之間是沒有的,這點李小丟特別與眾不同,她好像對小事情不是很在意,有著當時我們無法理解的成熟,但有時候她卻表現出當仁不讓的霸道,對,是李小丟應該的模樣。
六年級的時候,有次課間她突然對我說:“顧大頭,你認為我可以當班長嗎?”
我說:“以往不都是你當嗎?難不成有人跟你搶?”
她若有所思地回答我:“嗯。應該會有其他同學跟我競爭吧。顧大頭,我就問你,你希不希望我當班長?”
“希望呀。”我說,“你從來沒有記我名字嘛。”
“顧大頭,洛溱溱要跟我競選班長,我想她也不會記你名字的。”
我一下子像中了啞穴,半張著嘴巴,不知道說什麼好。
洛溱溱是我六年級喜歡的女生,她扎著一個幹淨利落的馬尾,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她的笑容在十米以外就能融化我。
五年級的時候,洛溱溱在我隔壁班,她是隔壁班的班長。那時候,經常有一群男生圍著洛溱溱轉。後來我問李小丟,你知道那女生是誰嗎,他們班男生對她可好了,就連我們班後排的那些男生每次下課也都會找她去呢。
“你是說洛溱溱嗎?”李小丟頭也不抬地回答我。
“你認識她?”我感覺發現了新大陸。
“嗯。上次年級班長開會我見過她,她是隔壁班的班長。”李小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描淡寫,但卻讓我有了想當班長的慾望——當班長多好,可以參加領導人會議,可以順其自然地認識其他班的同學,可以有機會跟洛溱溱成為好朋友。
所以,當李小丟告訴我跟她競選班長職位的人是洛溱溱的時候,我不知道說些什麼。我不敢打保票說,李小丟,放心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會站在你這邊。
可是我好想看到洛溱溱勝利的畫面,然後在某個不知情的傍晚,走在洛溱溱旁邊,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洛溱溱,我當初把票投給了你。
顧成,你這個見色忘友功利性十足的傢伙。我彷彿能聽到李小丟對我的不滿——我對我自己也有點不滿,我想如果李小丟失利了,我也會很內疚。
乾脆放棄投票得了,我對李小丟說,如果班主任讓每人投票的話,我棄權好了。
李小丟沒有說話。
後來班主任果然讓我們每人拿出一張紙條寫下自己心目中的班長,差額選舉,備選名單兩人,一個是李小丟,一個是洛溱溱,每人只能寫一個人名字。
我想我只要交上去一張空白紙條就好了,或者我把兩人名字都寫上好了,反正都是不影響比賽選舉結果的。
我閒著無聊把兩人名字都寫上了,我故意將紙條伸到李小丟面前讓她看到。李小丟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班主任下課時找了兩位同學去辦公室統計結果,等到真正宣佈結果的時候,班級裡鴉雀無聲,大家都好像比當事人還要緊張。
“洛溱溱8票,李小丟9票,有張無效票。”
我們班總共60名同學,李小丟以一票的優勢險勝洛溱溱。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很開心,儘管看了一眼一臉沮喪的洛溱溱,但還是有著莫名的喜悅。
李小丟連任班長後,並沒有格外照顧我,我的名字也赫然出現在每日最不遵守紀律前三強的名單中。
“李小丟,你能不能不要公報私仇,而且我並沒有背叛你,我只是中立,更何況你已經贏了呀。”
李小丟懶得理我,她說:“你再說話,我繼續記你名字。”
我從此很少再跟她說話,她也把我當作透明人一般,她會跟前後桌討論老師佈置的思考題,會跟幾個要好的女生一起去上廁所,會上課積極回答老師的問題,但卻再也不會主動跟我說話。
我那時候也變得異常用功,因為洛溱溱的緣故。從喜歡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要變得優秀足夠與她並肩。這種奇怪的想法在年少時總是在我們的腦海中不經意蹦出來。諸如女生為男生苦練籃球,想著陪他一起度過籃球場的青蔥歲月;男生為女生苦學音樂,想有朝一日唱歌給她聽。後來,很多亙古不變的經驗告訴我們,即便有一天你看過許多書走過許多路,學到了曾經不知道的事,結識了從前只能仰望的人,只可惜,我們變得這麼這麼好,ta卻再也沒有興趣看到。
0
洛溱溱留給我的記憶在六年級畢業的時候戛然而止,那年我考了全市第一,得到了很多來自四面八方的贊揚聲,好像一下子把我對洛溱溱的喜歡淹沒了。
我去了市裡最好的初中,全校只有兩人進了那所初中,李小丟就是另外一個。
李小丟到了初中以後很快進入了發育期,那含苞待放的胸脯似乎變得越來越大,很快就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我跟李小丟不在一個班,但總能從我們班男生口中聽到關於李小丟的諸多言論。有次晚自習開始前,我在洗手間無意聽到一群男生在謀劃要趁下晚自習的時候堵截李小丟。我整個晚自習心不在焉,像丟了魂似的,晚自習結束的時候,我第一時間跑到李小丟班上,徑直跑到她座位面前,慌慌張張地說:“李小丟,你趕快收拾書包,我送你回家。”
“怎麼了?顧大——顧成?”
“你別問那麼多了,趕快跟我走就對了。”
李小丟很快收拾完書包跟我一前一後向校門口走去,她突然問我:“顧成,你為什麼要送我回家?”
“因為有人要堵截你,我上廁所的時候偷聽到那幫男生的談話了,我們寡不敵眾,咱們得趕緊走。”
李小丟聽我說完反而放慢了腳步,說:“怕什麼呀,有我在,他們敢欺負你嗎?”
“什麼呀,明明是我在保護你好嗎?”我沒好氣地說。
“走那麼快幹嗎,我跑不動,慢慢走吧,你作業還沒做完嗎?”李小丟跑到我跟前對我說。
“不是,我怕他們很快追上來。”我其實有點後怕的,那麼多男生,萬一真起爭執,我肯定是要吃大虧的。
李小丟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別怕,大頭,有我罩著你。”
“你能不能不叫我大頭呀!”我假裝生氣地說。
“我喜歡這麼叫呀,你可以叫我小丟呀。”
“小丟,還小偷呢,你名字真難聽!”
“你再說一遍,難道有大頭難聽?”
“我名字是顧成,多麼有詩意呀。”
“那你會作詩嗎?”
“不會,情詩馬馬虎虎。”
“你給誰寫過情詩呀?”
“幫別人寫過。”
“幫別人給誰寫?”
“你!”
我跟李小丟的談話並沒有結束,她從書包裡翻出一堆情書給我,說:“哪個是你寫的?”
我接過她手中厚厚的一堆情書,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小丟,沒想到我們班班長給你寫情書,還有那個班的班草,據說他可招女孩子喜歡了。李小丟,你有沒有想好選哪個?”
“選你個大頭鬼,你快點找是哪個。”
我很快找到我代筆的那封情書。
李小丟一把搶過,看了幾眼,說:“這封,我還沒看過呢,我來朗誦一下吧。”
李小丟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道:
月亮滾下山崖
濃霧漫向樹梢
水仙鑽出湖面
精靈住進城堡
而我哪兒也不去
就想待在你身旁
李小丟唸完就在一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說有這麼好笑嗎。她說有,不只一點點,你好幼稚呀。
我很不服氣,我對李小丟說,你讓我看看其他人怎麼寫的,看看有沒有我寫得好。李小丟對我說,那些情書送你了,你的這個我先收藏了哈。
我說,你別,這些情書你還是自己留著吧,要不我今晚帶回家學習下明天再還你。
“隨便你。”李小丟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說,“時間不早了,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嗎?”
哦哦,我這才反應過來。那幫男生也沒有追上來,我的擔憂早已被一大堆情書給弄忘了。街道兩旁的霓虹燈把這兩天下雨滯留在坑窪處的積水照射得閃閃發光,李小丟在我前面手舞足蹈地走著,絲毫沒注意腳下的坑窪,一不留神踩溼了雙腳。
我在後面幸災樂禍地笑著,李小丟出離憤怒地在那邊破口大罵:“顧大頭,你居然不提醒我!”她脫下自己的帆布鞋,試圖砸向我,我輕鬆躲閃過去的同時,另一只鞋正好砸中我的腦門。我癱倒在地。
李小丟看我半天沒有起來,以為我暈過去了,神色大變。她托住我的大頭,使勁搖我,嘴裡還唸叨著,顧大頭,你可不能嚇我,我不想坐牢,你可不能這麼輕易就死了。
“原來這麼擔心我只是不想坐牢,放心吧,你還未成年,不會判死刑的。李小丟,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哭。”我睜開眼睛看著滿臉淚水的她,成就感十足地說。
“顧大頭,你真的好幼稚哎。”李小丟說完,把我扔在地上就走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一下子就生氣了,我趕忙拾起她的鞋,屁顛屁顛地追過去,讓她把鞋穿上,小心著涼,小心劃破腳丫。
她很快原諒我了,然後在她家樓下,跟我道了別。
04
我跟李小丟家是順路的,所以後來每次放學回家,都會跟她一起走過那條再也熟悉不過的街道。
初二的時候,我早戀,交了個女朋友,姑且叫她W吧。W跟我家不在一個方向,自從我跟W在一起以後,就再也沒有跟李小丟一同回過家。她也不來找我。有次下晚自習我去她班門口等她,她走出來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直接向樓梯口走去了。我連忙跟上去,邊走邊說:“小丟,一起回去嗎?”
“你不是要送你女朋友嗎?”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看我一眼。
“我今天讓她自己回去了,我跟她說我媽今天讓我早點回家。”我撒了謊,其實我跟W鬧彆扭了,她無理取鬧,我也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
“你女朋友以為你喜歡我,所以你還是離我遠點吧。”
“她來找過你了?其實不關你事的,她也真是胡鬧了。”
李小丟並沒有半點責怪W的意思。那天晚上,我跟她一起回家,她全程沒有跟我說半句話,我們倆就一前一後在街道上走著,路燈下的身影一會兒在我們前面一會兒又跑到我們後面,剛被拖得很長,轉眼又變得很狹短。那天,我彷彿覺得李小丟在故意跟我生氣,也許李小丟是喜歡我的,我看著不遠處的星空,在想,如果李小丟真喜歡我,為什麼不跟我說。哦,女孩子是不會輕易主動的。算了,還是別胡思亂想了,李小丟有那麼多人追,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上我。
可是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李小丟沒有半點當仁不讓的霸道,即便是她不喜歡我,也不應該對我的態度瞬間跌入谷底。說實話,我很討厭她對我愛搭不理的樣子。
喜歡一個人是直覺,但是喜歡之後也許就是錯覺。我不知道我對W到底只是好感還是喜歡,雖然跟她在一起之後,我越發瞭解她的不通情達理、不善解人意,但我還是喜歡有她陪著的。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得需要具備哪些元素,也不知道跟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後是否滋生厭惡。那個年紀的我,根本就不會去想這些。
我跟W很好,好到李小丟遠離我的世界也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初三那年,我們都準備著中考,而李小丟在準備著一個叫作SLEP和SSAT的考試。後來我才得知她的父母想送她去美國念高中。“反正都是要出國的,索性就早點出去好了”,這是她父母的原話,李小丟後來跟我說的。
我不需要參加中考,我透過了省重點的提前招生,所以那個時候我有大把的時間陪W唸書。我幫W整理課堂筆記,幫她整理錯題集,很多難點易錯點標識得清清楚楚,我想我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友。而與此同時,李小丟已經很少來學校上課,她不需要參加中考,只需要準備好那些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英語考試就行了。
臨近中考的週末,我在家閒得沒事,坐在陽臺上發呆,W要中考了,我不能去打擾她,“為了更幸福的將來,必須忍受孤獨的現在”——這是我跟她的作戰口號,只要她能考上我保送的中學,就等於開啟了一扇幸福的大門。雖然這扇門裡有著更多不可阻擋的挫折和前所未有的壓力,但相信我們會勇往直前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就行,我們對此深信不疑。
我想給W打電話聊幾句,應該是不會打擾到她吧,複習也不急於一時,況且憑W的成績,只要她正常發揮,達到我那所學校基本線是沒有問題的。就在我思前想後要不要給W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我原以為是W,所以還沒搞清楚對方是誰,就用戀人的口吻說道:“你是不是學累了,想我了呀?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你就打過來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呀。”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會兒,說:“我不是那誰,我是李小丟,顧大頭,你談戀愛談傻了吧。”
我趕忙為剛才的舉動道歉:“小丟,抱歉呀,我沒想到是你給我打電話,你找我幹嗎呀?你出國考試準備得怎麼樣?”
李小丟告訴我她出國考試早就透過了,這次打電話來是想在出國之前請我吃頓飯,她說她出國後可能就很少回來了。
我很不解:“你要在美國定居嗎?”
“這個我沒想那麼多,但我至少要在國外唸完大學才會考慮回不回國發展,我爸的意思是最好在美國落地生根。”
“什麼叫落地生根,你想嫁給白種人還是黑種人?”我在電話這頭使勁調侃她。
“這有可能是我倆最後一次見面了,顧成,你到底來不來?”
“來!”當她跟我說最後一次的時候,我覺得我什麼玩笑都開不起來了。一個在我生命裡闖蕩了六年的女生,她要單槍匹馬去另外一個國度,我不知道這對十五歲的我來說意味著什麼。那個時候的我固執地以為喜歡的人就應該在一起,好朋友就不要分開。但是這個同樣十五歲的女生似乎在挑戰著我的世界觀,她試圖告訴我,分離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而在一起反而成了特殊形式,是小機率事件,是可遇不可求的,全憑機緣。
那天,我好像要故意給這場最後的晚餐留下點不可磨滅的印記似的,生怕她在那遙遠的國度不會想起我來。
“現在好了。每次一不留神,你都會想起曾經有個叫顧大頭的混蛋用水果刀差點殺了你吧。”
我去廚房拿來水果刀切她媽給我們準備的水果盒,切完準備把水果刀放回原處的時候,一不小心滑到了李小丟的肘關節,就像圓珠筆劃在潔白無瑕的校服上,一道印痕清晰可見地顯露在我們面前。
我趕忙找來急救包,拿起雙氧水和棉花球給她止血消毒。
她居然沒有對我發脾氣,只是輕聲細語說一句:“輕點,有點疼,這事不能被我媽發現,收拾完趕快清理現場。”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我:“你是不是想謀殺我呀,好去趕忙陪你的那誰。”
“別逗了,都是我粗心大意,害你毀容了。”
“幸虧不是臉上,要是臉上我就在你臉上刻上‘大頭’兩個字。”
“你真殘忍,這樣也好,要不你也給我來一刀,我們可以憑著這記號相認。”
“我可沒這癖好,你記住我這張天生麗質的臉就夠了,這印痕說不定哪天就沒了。”
我給他看我的手腕處,說:“我曾經自己玩小刀劃到自己,現在這印痕還在,估計難以褪去了。”
那天我在她家玩到很晚才回家,她父母並不排斥有男孩子來家裡陪他們的女兒。我猜想她父母可能也在美國待過很多年吧。我離開的時候,她父母還讓李小丟送我一程,我們又走在了那條街道上,只是我們這次並沒有發生任何有趣的故事,她陪我走了幾步,然後就回去了。我跟她最後的離別太沒有儀式感了,我很後悔當初沒有跟她來個擁抱,我想她是不會拒絕的。
後來,她出國前一天晚上給我打了一次電話,我們沒有說幾句話,她在電話那頭忘我地哭了十幾分鍾,然後突然語氣歡快地說:“晚安。保重。”
05
她再次叫我顧大頭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她來,幸虧有我當年的傑作。
我說:“這麼多年不見,你都變樣了,變得我想搭訕了。”
她對我說,這麼多年沒見,你居然變得油嘴滑舌了。不過說真的,你比之前高了,俊了,你要是不叫我名字,我差點就動心了剛剛。
“現在動心也來得及呀。”我說。
“得了吧,你跟那誰不是好得很嗎?”
“早分了。”我說。
我跟W高中沒開學多久就分手了,她考上了我保送的高中,但是並不是跟我在一個型別班。她到了高中變得很快,經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一開始我並沒有在意這些事情,畢竟剛開學認識些新朋友是好事,但是她卻很快丟失了自我,被那些人帶去網咖,稍有時間就溜出去。我們學校進出校門管得很嚴,上課期間沒有班主任的證明是不讓出去的,她們就偽造假的出門證明。我不知道她們從哪裡偷來一本本出門證明,只要想出去就會撕一張,模仿班主任筆跡在上面簽字,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我勸她迷途知返,被幾個與她同行的男生給截住,她絲毫沒有任何悔改之心。後來我看到她在網咖門口跟一個男生親暱,我想我終究是喜歡上了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兒。我想改變她,她卻說我太落伍。非主流的世界我不屑為伍,對不起,我離開了,我對她說,你一個人慢慢玩,哦不對,你們一群人慢慢玩。
李小丟聽我的故事聽得入迷,她說:“現在不是有首歌唱得好嗎,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你還是拴不住人家的心。”
我說往事不堪回首,不提她了。李小丟,你不覺得你還欠我一個擁抱嗎?
“什麼時候?”
“八年前,在你送我回去的時候,我們沒有一點告別的儀式感。”
“所以現在要補上嗎?”
“嗯。我是這麼認為的。”
擁抱的時候,心跳像青草,像風鈴,像晚秋熟透的果子墜落大地。
06
李小丟告訴我她在美國西海岸吃慣那裡正宗的墨餐後回國,竟說出了“真還不如五道口的好吃呢”的話。她問我要不要去LaBamba坐坐,我說,何樂而不為呢。她告訴我她來北京已經有一年多,對五道口這塊情有獨鍾。
我問她,你不知道我大學就在這附近念的嗎?
她搖搖頭說,不知道呀,我回國的時候,你也畢業了吧。
李小丟是個奇葩,她告訴我她是每次去LaBamba,必點Burrito的人。LaBamba的烤乳酪卷分為幾層,玉米餅皮包裹下的碎肉被切得很精細,碎肉下的Burrito底更做得相當完美,紅豆泥和不算濃烈的乳酪相互交融,將涼涼的碎番茄的真料醬均勻地撒在碎肉上,再一次形成另一種交融。就是這樣多重滋味的融合,共同支撐起了這道Burrito的全部。
她說得頭頭是道,我開始對眼前這位吃貨刮目相看,深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道理。
她繼續說道:“如果我每次再配上幾杯金湯力、一份凱撒沙拉就撐得不行了。”
我打斷她,我說:“你這幾年除了吃就沒學過別的本領嗎?”
“有呀,學會忘記你。”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正跟隨叉子尋找凱撒沙拉裡面的牛肉片,並沒有抬頭看我。
“這麼說你小時候喜歡我嘍?”不得不說,我對八年前李小丟跟我之間的關係一直沒有明確的界定。我總覺得她是喜歡我的,我想到那封幼稚情書,想到我跟W談戀愛時她的躲躲閃閃,想到她出國前給我打的最後一通電話。
即使是八年以後,我們都不再是那個為了一丁點不悅就跟對方冷戰一年的小孩,也不是那個吃著水果盒討論水蜜桃和荔枝是不是古代恩寵的死對頭的冤家。
她說,小時候不懂事,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就是想跟喜歡的人一起放學回家,看到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會吃醋,但又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不過,所有人都會長大的,長大了才發現那個時候太幼稚了。
我那時是明白了,我們都真的笨拙過,笨拙到連喜歡一個人都沒勇氣去說。但不置可否的是,多年以後,你很確切地告訴自己,在複雜的人心和浩瀚的擦肩裡,我做過最認真的一件事,就是純粹地喜歡過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跟李小丟會不會一起前往戀人絮語耳鬢廝磨的山盟海誓中,我也不知道歲月能否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打破八年前的閉口不提。我想有些愛,只能止於唇齒,掩於歲月。有些東西,生活自會讓幼稚的我們明白。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罷了。
那天,我告訴李小丟一個我珍藏了十年的秘密,之後她就泣不成聲。
其實我也沒說什麼感動人的話,她這愛哭的毛病還是沒改。
我對她說,六年級那次班長競選,我交上去的紙條上其實寫的只有一個名字,是你——李小丟。
她泣不成聲的一個瞬間,我不由自主看了看窗外,樹葉交密處暗黃的路燈燈暈打在夜色中,那一片寧靜竟顯得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起來。
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送李小丟回家的那天晚上,她在路燈下大聲念我替別人寫給她的情書。在那之前,我問她:“李小丟,你有沒有想好選哪個。”
“選你個大頭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