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文不知道是委屈,還是不敢看傅寒聲,低著頭點了兩下,就離開了。

蕭瀟沒事,溫月華倒是放心了,雖不知道當時客廳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不難看出,怕是兒子對周曼文動了火氣。她和周曼文在傅宅作伴,感情深,如今周曼文情緒低落,溫月華總要勸解告慰一番。

出門前,她握著蕭瀟的手:“今天晚上,你和履善都不要回山水居,在家裡住一夜,明天再回。”

臥室只剩傅寒聲和蕭瀟兩個人,傅寒聲點了一支煙,然後去了更衣室,再出來,似是拿了什麼東西,直接進了浴室。

“睡衣在浴室放著。”傅寒聲吸著煙從浴室出來,蕭瀟在床沿坐著,他走過去,知道蕭瀟也有情緒,於是跟蕭瀟說話時,聲調很和氣:“湯水濺到衣服上,用餐之前,你先去浴室洗洗。”

傅寒聲開了口,蕭瀟也懶得斟酌語氣了,“傅先生如果對我不滿,可以直接跟我說,用不著指桑罵槐。”

難道不是指桑罵槐?

她和傅寒聲談話,每次張口閉口都是“您”,不用揣測,傅寒聲在客廳說給周曼文的那番話,每一字每一句,毫無疑問是講給她聽的。

傅寒聲“嘖”了一下,彎腰直視蕭瀟,也不辯駁她的話,正兒八經道:“指桑罵槐這個成語用得不恰當。”

見蕭瀟皺眉,傅寒聲笑了:“你看,它的近義詞有很多,比如說:拐彎抹角,借題發揮,敲山震虎,隱晦曲折……”

蕭瀟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徹底喪失了言語能力。

他愈發微笑,“再比如:旁敲側擊,意在言外,含沙射影……”

好口才。

明明是他挑得事端,但他卻能狡辯的冠冕堂皇,蕭瀟也算是長見識了,再見他笑容氣人,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嘴角不知何時竟帶著一抹笑,雖然淺淡無奈,但她確實是在笑。

笑了?

傅寒聲笑容深了,似是彎腰覺得累,乾脆坐在蕭瀟身邊,嘆道:“以後我們講話,你不要稱呼我為‘您’,我才三十出頭,你都快把我給叫老了。”

這話自嘲,隱隱示好,就算蕭瀟先前有氣,此刻也都消了,不想理他,起身去了浴室,他在身後低聲笑,不忘叮囑她:“塗傷膏的地方,不要沾水。”

此時,蕭瀟已經走進浴室,也看到了他為她準備的睡衣和……內衣。

真“體貼”,蕭瀟沒話說了。

整個晚上,周曼文心浮氣躁,一直留心聆聽傅寒聲的動靜。

――蕭瀟在二樓臥室用完餐,傅寒聲端著餐盤下樓了,跟廚房幫傭交代:“一杯花茶,端上樓。”

――溫月華用完餐,傅寒聲陪她坐在客廳裡聊了一會兒天,期間手機響了,他踱步到窗前接電話,通了十分鐘電話,想必是跟工作有關,他重新回到客廳,跟溫月華道了聲晚安,進了一樓書房,直到溫月華上樓看望蕭瀟,他都沒有再出來。

周曼文打掃客廳很慢,似是在等傅寒聲忙完公事出來。

有心等,時間就不是問題。

――傅寒聲從書房出來了。

――傅寒聲去茶水間喝水去了。

――傅寒聲點燃了一支煙,腳步聲距離客廳越來越近了……

周曼文抬眼,他已站在她面前,清俊眉眼在煙霧繚繞中若隱若現,那般遙不可及,倒是像極了海市蜃樓引發的幻覺,驚豔但不真實。

有些男人抽菸,通常耍帥不成,反倒招人反感,但他是傅寒聲,吸菸對於他來說是閱歷,是沉澱,傅寒聲敲煙盒點菸,往往會讓人移不開目光,在這一方面,不能否認男色顏值很重要。

“來一趟書房。”傅寒聲發了話,回到書房,他在沙發前坐下,周曼文關了門,只見他抬手敲了敲桌面,“過來坐。”

畢竟主僕有別,在傅寒聲面前,周曼文只有聽話的份。

傅寒聲最先開口,免不了開門見山,問周曼文:“怪我說話太過火?”

周曼文一顆心吊了起來:“不,是我有錯在先,幸好沒出什麼事,要不然我一輩子都會於心難安。”

這話是發自內心的。

傅寒聲點頭,左手把玩著煙盒:“說說‘您’這個字吧!商界應酬說得,公司員工說得,陌生人說得,師輩長輩說得,唯獨家人說不得。”

他頓了一下,手中煙盒“啪嗒”一聲扔在了桌上,緩緩開口:“太見外,不好。”

家人嗎?周曼文觸動極深。

她低著頭,額前劉海遮住了眼睛,喉嚨傳來嗚咽聲,她說不出話,只能接連點頭。

傅寒聲道:“小顏託我好好照顧你和莊伯,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把你和莊伯視作家人,若是沒有你和莊伯相伴,我母親不知道該有多寂寞。”

周曼文驀然抬頭:“您……你還記得?”

莊顏,這個名字被周曼文咽了回去,溫月華曾告誡過周曼文:“雖說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但在履善面前,最好不要提及莊顏,畢竟不是好回憶。”

周曼文牢記溫月華的話,以至於多年來沒人敢在傅寒聲面前提起莊顏,她以為傅寒聲早就把女兒給忘了,卻不曾想……

“我拿莊顏當妹妹。”

傅寒聲避重就輕,一截菸灰砸落在地,猶如他的聲音,輕得無關痛癢。

周曼文默唸一聲“妹妹”,道不盡得感概萬千,其實她很想問傅寒聲,在他心裡,新婚妻子蕭瀟又被他定位成了什麼?

周曼文不敢問,突然沉默的書房裡,傅寒聲手中的那支菸還在燃燒,煙霧漂浮,越來越淡,最終煙消雲散。

猶如那些石沉大海的過往。

那夜,周曼文不敢問,她若是問傅寒聲:蕭瀟之於他是怎樣的存在?

也許,傅寒聲會一語帶過;又也許,他什麼也不會說。

C市人都知道,傅寒聲對女人極為挑剔,他也是俗人一個,看女人先看臉,若是長得歪瓜裂棗,想必初見他也不可能就滋生出好感來。

他年紀輕輕已是功成名就,但他不快樂,時常會感到孤獨。

娛樂場所,他邀合作方消遣,沒有一次不是大手筆,那種場合少不了美女作陪,包間裡煙霧繚繞,商人摟著年輕女孩們容顏煥發,男女笑聲不斷,只有他獨自一人坐在一旁,拒絕他人親近,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邊喝邊笑。

周毅在一旁聽到他的笑聲,只覺得心頭髮寒。

傅寒聲這個人童年吃了太多苦,經歷過太多次家族腥風血雨,他在少年時期被背叛,獨自漂泊異國孤立無援,他籌備奪回博達那幾年,就像是一隻狼,滿身滿眼盡是殺氣,周毅和華臻看見他就覺得害怕,打心眼裡覺得害怕。

傅宗偉是他大伯,被他逼得身敗名裂。那日傅宗偉跪在他面前,懺悔哀求傅寒聲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

“若不是我還有母親要養,真想拉著你一起同歸於盡。”

後來,傅宗偉遠離C市,落魄餘生,震懾博達施壓,沒有公司敢聘用他。周毅想:傅寒聲該釋懷了吧?

周毅忘了,傅寒聲命運多舛,所以他的快樂和幸福感是極其難覓的。傅宗偉倒臺後,他的笑容越發讓人難以捉摸,身邊的人也更加怕他了,另外他這人嗜煙如命,傅寒聲最高紀錄,半天時間就抽了兩盒煙。

有一次,他正抽著煙,忽然捂著心口,臉色煞白,冷汗往外一個勁的冒。

周毅慌了,伸手扶他,他緊緊的死箍住周毅的手臂,他說他胸口悶,悶得快喘不過氣了。

華臻私底下對周毅道出擔憂,她覺得傅寒聲應該去看醫生,周毅卻不這麼認為,他心知傅寒聲沒有生病,他是心裡窩了一把火,他是那麼想要逼死傅宗偉,但溫月華出面勸阻,他只能忍著,壓著;誰讓他是孝子呢。

遇見蕭瀟那年,傅寒聲7歲,蕭瀟17歲。

地點:荊山陵園。

荊山陵園以家族墓聞名,唐家墓園坐落在荊山半山腰,是這一帶典型的家族墓之一。很多年前唐家老爺子一共買了幾十塊墓地,目的就是為了唐家親眷死後還可以在一起,安靜長眠。

至於傅家墓園,作為荊山陵園家族墓之一,最具有權威性,數百年來,一直坐落在荊山山頂。

幾天前,蕭靖軒去世。

傅寒聲清楚的記得,那天是清明節,天空下著小雨,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女毫無徵兆的闖入了他的生命,並在之後的年月裡,成了他生活裡的一道彩……

那場遇見,並非傅寒聲和蕭瀟初見,事實上傅寒聲初遇蕭瀟那年,她才只有6歲。

唐家大院,二樓視窗小女孩,一隻盤旋飛落的紙飛機……早已在十幾年的歲月裡,被傅寒聲遺忘,所以再遇蕭瀟,不識。

那日,傅寒聲陪母親前往傅家墓園掃墓,經過唐家墓園入口,碰巧目睹唐門家族風波,一群唐家成員正圍著黎世榮,神情激憤的爭執著。

“黎世榮,誰借你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把蕭靖軒的骨灰帶到這裡來,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老爺子生前發過話,蕭靖軒若是有朝一日死了,骨灰休想入葬家族墓園,你這是要幫大小姐一起造反嗎?”

“小孩子不懂事,鬧鬧也就算了,你老黎多大的人了,怎麼也這麼糊塗,隨著阿媯一起鬧?”

十幾個人圍著黎世榮,有人甚至伸手去搶黎世榮手中的骨灰盒,黎世榮死死護住,他曾經當了很多年的兵,擒拿術很厲害,雖說寡不敵眾,但他若是不鬆手,便很難被唐家人奪走骨灰盒。

現場很亂,吵罵聲不絕於耳,眾人推搡扭打,宛如一場鬧劇。

像這麼混亂的局面,唐瑛不可能不在現場,幾乎是下意識,唐瑛聲音彷彿利刃出鞘,厲聲呵斥出三個字。

那三個字是:黎世榮。

唐瑛這麼一發火,唐家人終於氣喘吁吁的收了手,不妥協的瞪視著黎世榮,再看黎世榮,畢竟對唐瑛忌憚頗深,他抿著唇,抱著骨灰盒不動,似是在等人發話,又似乎是在進行最後的掙扎。

雨有轉大局勢,傅寒聲在這樣一個下雨天裡,厭極水汽撲身,無心觀戰,正欲叫母親離開,卻聽人群裡有人說話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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