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說:阿媯唯你最親
“薇薇,你要幸福。”
這裡是南京,距離溫哥華很遠,很遠……
紀薇薇看著墓碑照,腦袋恍惚,眼淚慢慢的往下淌,好像回到大一開學,那個盛夏午後。
那年,蕭暮雨還是少年模樣,他穿很便宜的T恤衫,廉價的牛仔褲,但他很英俊,出現在法學系課堂上,所有女孩子的目光全都圍著他打轉,少年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句狄更斯的名言。
――倘若世上沒有壞人,也就不會有好的律師。
紀薇薇注意到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用左手寫字,後來紀薇薇發現,蕭暮雨的妹妹也是一個左撇子,她當時還笑:果真是兄妹。
後來呢?後來,紀薇薇笑不出來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紀薇薇擦掉眼淚,扭頭看見了蕭瀟。
蕭瀟空手而來,無花,無淚,無喜悲,她慢慢的走,紀薇薇近在咫尺,她迎上了紀薇薇的眸。
蕭瀟面無表情,紀薇薇神情冰冷。
紀薇薇和蕭暮雨分手之前,蕭瀟夜間遇劫住院,紀薇薇前去看望,醫院病房門沒關,紀薇薇無意中朝房內看了一眼,從此以後那一幕在她腦海中徹底生了根:蕭暮雨抱著蕭瀟坐在床上,低頭看著她用左手寫字,罕見的柔情勾勒出了蕭暮雨嘴角的那抹笑。
紀薇薇心臟劇烈的跳,驚得她倉惶逃離。
紀薇薇跨越山水,是為了悼念曾經的一段情。
蕭瀟長途遠赴,是為了一座冰冷的碑。
蕭瀟是紀薇薇的情敵,紀薇薇卻不是蕭瀟的情敵。蕭瀟那年17歲,紀薇薇有事找蕭暮雨回學校,蕭瀟站在陽臺上,目送他們離開。
紀薇薇敏感,走了幾步回頭:蕭瀟手裡拿著一本書,慵懶的垂在欄杆外,陽光斜斜的照在她身上,少女素來清冷,但那日卻笑了,臉上笑容堪比盛夏鮮花,蠱惑人心。
真美。這就是紀薇薇當時的想法,沒有嫉妒,只有驚豔。原來不愛微笑的人,一旦笑起來,那份美麗足以奪人心魄。
紀薇薇以為,蕭瀟是對她笑的,後來她才恍然明白,蕭瀟那抹笑,是給蕭暮雨的。
少女小小年紀,但情緒管理,可謂登峰造極。
那天,蕭暮雨站在紀薇薇身後,抬頭看著蕭瀟,有一種強大的悲愴感,迅速的把他包圍起來,人世種種,終將散落天涯。
蕭瀟初進大學不過半年,人盡皆知金融系有女蕭瀟,言少不常笑,每日獨來獨往,唯對一人親,那便是蕭暮雨。
蕭暮雨提出分手後,紀薇薇曾經找過蕭瀟,她說:“我不會放棄暮雨。”
“瀟瀟暮雨,我和他就連名字也長在一起,孰輕孰重,自己掂量。”
只一句,蕭瀟只一句,紀薇薇滿腹心事便嘩嘩的往下落。
孤清墓園,“情敵”再見,紀薇薇終於在多年後回敬給蕭瀟一句話,她用譏嘲掩飾滿腔悲痛,她說:“到頭來,我沒得到暮雨,你也沒得到,但我遠比你要幸福,因為他走了,只是帶走了我的一段情,但你呢?你的世界裡只有一個蕭暮雨,你說你和他是長在一起的人,可是怎麼辦呢?蕭暮雨不要你了,你蕭瀟除了回憶,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可憐人。”
紀薇薇走遠了,只餘蕭瀟孤零零的站在墓碑前,照片中蕭暮雨溫柔的看著她,嘴角帶著淺淺的笑。
蕭瀟迎著“他”的目光,也笑了。
――好了,只剩我和你,我再陪你多待一會兒。
這天是蕭暮雨頭七日,黃昏時,唐伊諾回國,現身機場,這一年她18歲。在機場保安的護送下走出貴賓通道,卻在機場門口遭遇粉絲、記者熱情圍堵。
江安琪出院,晚上要主持一個大型晚會,自信美麗,脖子上戴著一條博達珠寶新品項鍊,十分搶眼。隔天,那款項鏈火爆大賣。
唐瑛和徐書赫剛剛參加完地皮競標,徐書赫舉了五次牌,價格一直被其他公司壓制著,唐瑛示意徐書赫作罷,起身走人,一塊地皮而已,對方竟出到如此高價,有病。
博達高層聚餐,傅寒聲當著百人高層成員的面,特別強調,博達將積極進軍海外市場,鉅額融資,成立堅不可摧的商界帝國。
紀薇薇回到酒店,昔日大學校友給她打來了電話,“你還好嗎?”
紀薇薇在手機這端笑的牽強,喝了半杯水,她說:“我想回國發展。”
那天,蕭瀟從墓園回來,沿著南京街道走了很久,她在深夜時分,站在熱鬧的小區裡,抬頭望著曾經的家。
那裡燈火通明,卻再也不是她記憶裡的家。
老人說:“死者魂魄會在頭七這天返家,所以家人應在魂魄回來前,為死者預備愛吃的飯菜,然後家人最好迴避睡覺,若是魂魄看見家人,會讓死者心生不捨,難以再世為人。”
蕭家早已賣了,附近有酒店,規模不大,房子也不隔音,蕭瀟登記入住:離家近,暮雨若回來找她,也不至於迷路。
夜間悶熱,孩童睡不著,有好幾個孩子手裡拿著五彩風車,在小區裡奔跑追逐著,風車隨風迅速轉動,敲打著邊緣小鼓,噠噠作響。
蕭瀟站著看了一會兒,似是對五彩風車入了迷。
回酒店,蕭瀟買了兩碗面,她吃了其中一碗,另一碗沒動,是給蕭暮雨留的。
這一夜,蕭瀟睡得很不安穩。
房間裡裝著舊式空調,啟動的時候,風聲呼呼地響,蕭瀟睡了一個多小時就醒了,她看著桌上那碗早已涼掉吸乾水分的面,一顆心隱隱作痛。
她突然想起過往事:四年前,蕭靖軒頭七日,那夜蕭瀟也跟現在一樣,躺在床上睡不著,蕭暮雨把被子蒙在兩人身上,他在漆黑的被窩裡緊緊的抱著她,“睡一覺起來,難過的事會變淡許多。”
夜深了。
蕭瀟把頭蒙在被子裡,慢慢地蜷縮成一團,張嘴朝自己的右手狠狠的咬了一下。
蕭瀟在南京逗留了好幾日,在這幾天時間裡,傅寒聲沒給蕭瀟打過一通電話,或是發過一條簡訊。
8月10日,C市陰天,傅寒聲有飯局要參加。
那是一場金婚派對,男女主角是隱退商場名流,滿頭白發,早已不再年輕,但感情卻經年不衰。
傅寒聲從入席到離開,只用了半小時不到,老爺子喝了幾杯酒,紅著臉,親自送傅寒聲出門,到了外面才發現天在下雨。
雨不大,吹打在臉上,倒也清爽舒服,這時候老太太急匆匆的追了過來,手裡拿著一把傘,二話不說就撐在了老爺子頭頂上方。
“最怕你感冒,要不回頭又該折騰我了。”
老爺子看著傅寒聲,眉眼間盡是笑意:“傅董說說看,為什麼女人總是愛嘮叨呢?”
傅寒聲無需回答,老爺子說這話時,他是幸福滿足的,而老太太呢?
傘下,老太太眸有羞澀,猶如年少戀愛時。
傅寒聲看著,似笑不笑。
傅寒聲想:能被嘮叨,也是一種福。這時候,傅寒聲已經離開會場,女秘書華臻穿著高跟鞋,把傘特意舉高,傅寒聲盯著她看,不帶情緒的盯視,華臻被他看得心緒不寧,也不敢吭聲。
雨幕中,華臻似乎聽到傅寒聲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南京。
蕭瀟心裡清楚,這一趟南京行,她的一舉一動除了被傅寒聲派人盯著,更被唐家人盯著。
她猜對了。
那日蕭瀟離開唐家,唐瑛事後曾派人尋找蕭瀟,但她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唐瑛對黎世榮說:“你去南京盯著,蕭暮雨頭七那天,阿媯一定會回去。”
唐瑛給黎世榮打電話:“還沒找到大小姐?”
“沒有。”
黎世榮在說謊。
還記得唐門大院,那年蕭瀟八歲。
黎世榮傷人坐牢前科被人曝光在唐家人面前,唐老爺子要辭了黎世榮,卻被蕭瀟勸阻了,她說:“外公,在我心裡,黎世榮是一個好人。”
後來,黎世榮得以在唐氏繼續工作,業績出眾,深得唐老爺子信任。
後來,又因為蕭瀟一句話,唐老爺子把黎世榮唯一的兒子送出國深造。
蕭瀟14歲那年,黎世榮跟蕭瀟鞠躬道謝,蕭瀟託著下巴輕笑:“有些人命不好,但靈魂卻很高貴。黎叔,遇人多彎腰總沒錯,你要明白,你現在彎腰,是為了以後可以把頭抬得更高。”
蕭瀟這個人,黎世榮瞭解不透,但瞭解深,她在唐老爺子的教導下,從不多管閒事,性子近乎冷血無情,所以她幾次三番幫他,施以大恩,他都深深的記在了心裡。
後來,唐老爺子死了,惡犬咬傷她的右臂,黎世榮抱著她去醫院,他急的滿頭大汗,她在他的懷裡更是疼得冷汗直流。
“黎叔,不要讓我爸爸和暮雨知道,我沒事。”
後來,她右臂不能寫字,她說:“至少我還活著。”她說這話時,低著頭,聲音很低,很低……
黎世榮想:若非唐老爺子死得突然,假以時日,蕭瀟當是唐氏最合適的掌權人,僅憑度量和情緒管理,其母唐瑛就遠遠不及蕭瀟。
8月10日深夜,黎世榮在蕭瀟下榻酒店附近買了一包煙,他剛點上火,酒店警報突然間響了起來,很多住客驚慌失措的從裡面跑出來。
黎世榮臉色遽變,拔腿就往酒店方向跑。
有兩個男人比黎世榮先一步抵達,兩人臉色很難看,從蕭瀟房間出來的時候,全都松了一口氣,看到匆匆趕來的黎世榮,兩人不多話,離開了。
黎世榮雖好奇兩人的身份,但更關心蕭瀟是否安全,所以當他看到蕭瀟無恙,似乎還能聽到自己過急的心跳聲。
酒店大廳側門有一個紅色火災警報器,有醉酒住客不小心碰到了,一觸就響,眾人虛驚一場。
那夜,人動,蕭瀟不動,她散發赤足,背對黎世榮,燈光下面容倦怠,似是早就知道來人是誰,她問:“你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黎叔嗎?”
一句話,竟生生逼紅了黎世榮的眼睛。
是的,他沒變,他一直都沒變,唐家阿媯是這麼多年來,唯一給過黎世榮溫暖的人,他永不叛她。
無言,已是答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