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菲很為難,關於有同學買舞弊器的問題,要不要告訴老師呢?作為一個同學,她不想去做告密的叛徒,但作為一個班長,一個有著正義與良知的人,她覺得有必要告訴老師,因為邊體現了最大的公平。

昨天晚上,她思來想去,一夜未睡,所以第二天去跑步的時候,感覺沒有一點精神,頭昏腦脹的,眼睛紅紅的。

沙沙看出了她的無精打采,問她怎麼了?他的關心,讓她很欣慰,原來他並不像他外表呈現的那樣傻氣,他其實還是很細心的,所以能看出自己有心事。

那天丁冬和汪曉辰說舞弊器的時候,沙沙雖然不願意參與,但他似乎也並沒有表現出激烈的反感。他的意見是怎樣的呢?

她決定還是要徵求他的意見。

“告訴老師吧。但不用你去說,我來跟老師說。”誰知道他毫不猶豫的說。

她倒怔住了,她作為一個成績優秀的學生,一個班長,有這種正義感是很正常的,而沙沙,作為一個差生,又和丁冬、汪曉辰好如兄弟,他去告訴老師,會不會讓人鄙視呢?別人一定當他是一個無恥小人。而且是逞狗熊的傻逼。

“你不怕得罪人?”

“很多事情總得有些取捨的。我不是道學家,但我覺得舞弊器的事情,有些無恥,所以必須制止。”

“你是不是為了我?怕我得罪人,所以你自己來出頭?”想到他為了自己,可以得罪最好的朋友,在男生看來,也許有些重色輕友,但對於她來說,卻只看到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呵呵,我沒想那麼多。”

呵呵呵呵,就知道傻笑。她想。忽然之間,心緒又低落下去了。但她決定,還是自己向老師說吧,不必要叫沙沙去得罪朋友,自己是女生,不怕失去朋友,只怕失去愛情,何況自己是優生,是班長,同樣一件事情,自己去做,和沙沙去做,所得到的仇恨要少很多的。

上學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班主任王好古的辦公室,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她以為他會憤怒,會大發雷霆,誰知他聽了卻是喜形於色,忙問道:“真有此事?”

“我聽他們自己說的,不知是不是屬實。”葉菲說。老師的欣喜,她理解成了公安人員破了大案,紀檢人員釣到大魚的欣喜。

“你去叫他們來。”

她去把丁冬和汪曉辰叫到老師辦公室就離開了,雖然早下定了決心,也早把所有的後果都想到過了,但當此之時,心中還是不禁咚咚而跳,她不僅是害怕,更是慚愧,原來出賣別人真的不好受,無論你是否站在正義的立場。

她坐在教室裡,頭腦中一片茫然,惴惴不安的等待著將要發生的重大事情,沙沙坐在邊上,拿著一本玄幻小說讀得津津有味。她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他,他似乎從來沒有什麼糾結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壓力,面臨著中考了,看起小說來,還是昏天黑地的不管不顧,而關於舉報丁汪二人的事情,他似乎根本就已經忘記了。

汪丁二人終於出現在教室門口,她時時的張望著,可一旦看到二人的身影,便又迅速的低下頭去,她緊張得手心出汗,心跳劇烈了,臉上的燒像夏天傍晚的雲霞,直紅到耳根。她不敢去看他們,但又忍不住,所以又迅速的抬頭,然而她看到的,並不是兩張憤怒扭曲的臉,而是兩張喜氣洋洋的臉。

怎麼回事呢?

上課鈴已經響了,她無法去問,也不敢去問。這是一節語文課,王老師夾著書進來了。他翻開書,直接開始講課,沒有說一句題外話。

真是透著古怪。

放學的路上,汪丁二人一如往常,毫無隔閡的跟在了沙沙的身後。葉菲再也忍不住了,問他們倆:“王老師叫你們去辦公室,到底說了些什麼?”

“哼,王老師的思想比你兩個可開通多了,他一切以成績為重,可不像你們,假裝正義使者。”丁冬說。

“叮咚響,王老師到底說什麼了?你少賣關子。”雖然丁冬的話裡含譏帶諷的,可因為好奇,她也懶得去駁斥了,只是急急的問。

“他也沒說什麼,只是對我們倆說,如果真有那麼好的東西,就別藏私,到時叫班上同學都可買一個。”

“不會吧?”葉菲大吃一驚。在她眼中,平時王老師雖然和藹可親,可絕對不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呢?

“什麼不會?虧你還是班長,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老師。”汪曉辰撇撇嘴說。

“王老師說了,現在是我們人生的關鍵時刻,既然是關鍵時刻,就一切以目的為目的,為了一個目標,偶爾用點非常手段也是很正常的。現在這個社會,哪有百分百的公平?既然本來就沒有公平,如果我們太拘泥於原則了,就只會輸在起跑線上。他還說了,我們一個班的同學,就好像一個大家庭,就好像是兄弟姐妹一樣,所以有辦法,不能只想著自己,要互相幫助。”丁冬說。

“放屁!王老師怎麼可能說出這麼噁心的話?你肯定是編的。”

“你不信你去問王老師唄。葉大班長,你也別太清高了,竟敢說班主任的話是噁心,老師的話怎麼就噁心了?我聽了就覺得說得特別在理,特別有人情味。”汪曉辰說。

“如果這話真是王老師說的,他就不配為人師表。”葉菲氣憤的說。

“哼,天底下就你一個人清高。”丁冬反唇相譏。

“沙沙,你覺得王老師會說這話嗎?”葉菲問沙沙。

“有可能吧。什麼都有可能。你想啊,如果你有一個親戚是當官的,你想叫他幫忙,他如果不幫,你會怎麼樣?”

“親戚不幫忙,那算什麼親戚?”

“是呀,因為大家都這樣想,所以老師也覺得幫助自己學生考上好學校是應該的,不管手段好還是壞。”

“那怎麼能相比呢?幫忙可不是沒有原則的。”

“但當官的幫自己的親戚朋友,有幾個是不違反原則的呢?”

葉菲答不上來。

丁冬和汪曉辰拍掌說:“確實是這個道理,還是沙沙會說話,一句就把咱們的班長大人說服了。”

“我才不服。”葉菲嘟起了嘴。

“我也不是要說服你。”沙沙說,“我只是想告訴你老師的想法。這想法當然是不對的,我得去跟老師說說,勸他不要這樣。”

“你以為你是誰呀?還勸老師!老師憑什麼聽你的?”丁冬和汪曉辰說。

“他會聽我的。因為我有道理。”

到了下午,在上第一節課前,沙沙果然找到王老師的辦公室,王老師這節課沒有課,所以正坐在辦公室裡與另一個老師聊天,那是一個女老師,長得很漂亮,長長的黑髮沒有燙染過,卻自然直,垂至腰際,像是春天飄蕩在河邊的柳絲。她教班上的歷史課。姓程。這麼漂亮的女老師教歷史,總讓沙沙有種怪怪的感覺。

王老師與她談得正在興頭上,他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的男子,雖然長得不是很帥,太瘦了,很高,卻就像一根電線杆,單調而乏味。幸好他的語言不乏幽默,說起話來,常有可圈可點的亮點。這個時候,不知他說了些什麼,程老師被逗得格格而笑,她笑起來,臉頰上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右手遮在額頭,好像是在拭淚一般。

“沙沙童鞋,有什麼事嗎?”看他進來,王老師幽默的問他。

“有點事,我想找老師談談。”

“哦?什麼事啊?”王老師好奇的問。從來沒有學生如此一本正經的跟老師說話,而且看他的樣子,全無半點緊張,如此從容自在,這令從來沒注意過他的程老師也不禁很驚奇。她停止了笑,微微歪著頭,好奇的打量著他。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王老師單獨談談。”

程老師再次格格而笑起來。沙沙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心想,有什麼好笑的呢?程老師卻似乎被他逗樂了,笑得止都止不住,花枝亂顫起來。而沙沙竟平靜無事,一點也不緊張,也沒有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臉上一點紅都沒有泛。她對這個成績很差的學生再次刮目相看了。

“那你們談吧?”程老師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說。

“沒關係的,還能有什麼國家大事呀。”

“不,咱們得尊重沙沙童鞋。何況馬上就上課了,我先走了。”程老師說著,手臂上夾了歷史教科書和備課本就出去了,她腳下的紅色高根鞋子咚咚的敲著地板,聲音清脆得像是一曲樂章。而她的長髮在婀娜的腰肢上飄蕩,就像春風吹來時搖擺的河邊柳。王老師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忘記了沙沙就在身邊。

“王老師,葉菲是咱們班班長,也是我的同桌,所以我們是好朋友,丁冬和汪曉辰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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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菲跟你只怕不僅僅是好朋友吧?”王老師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他這話並沒有諷刺的意味,也沒有其他意思,就是開個玩笑。他對學生,確實是很平等的。

沙沙不答,他覺得這種話,無論是玩笑還是認真的教訓,他都不必要回答。

“好了,你來找我談,就是告訴老師,你有幾個好朋友嗎?”王老師再次開玩笑說。

“其實老師知道我想說什麼,不錯,就是關於舞弊器的事情。”

“你是想要一個?”

“不,我不要。”

“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考慮,因為你的成績這麼差,不想辦法的話,根本不可能考上高中。”

“我並不在意。”

“可你媽會在意。”

“我覺得無論我媽在不在意,除非我自己用真才實學考上的,才能讓她感到欣慰,如果是舞弊得到的,那是在欺騙她,這個她會更在意。”

“有時候善意的欺騙是必要的。”

“我覺得欺騙就是欺騙,沒有善意的與惡意的,就好像殺人,無論對方是什麼人,是十惡不赦也好,是罪該萬死也好,你殺了人,就是犯了罪。”

“不錯啊,沙沙,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那我問你,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助嗎?”

“應該。那是肯定的。”

“那不就得了。我並不鼓勵舞弊,但我覺得同學之間,如果能夠互相扶持一把,就一定要扶一把。”

“我怎麼感覺這不是在扶同學,而是把他們拉下不好的地方呢?”

王老師沉默一會,似乎在思考什麼。他並沒有因為沙沙的直言不諱而生氣,始終非常和藹。

“也許作為老師,我應該告訴你,你是對的。我的行為,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就是在教壞你們。但怎麼說呢?我把你們當自己的孩子,你還小,當然還沒法體會一個當爸爸的心情,但如果你當了爸爸,面對孩子的教育問題,你就會感覺很糾結,作為父母,我當然希望孩子是一個善良的正直的人。但我想,我絕不敢只教育他們一味的善良與正直,因為在這個社會,善良與正直的人,常常無法生存,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人生當中,總是碰壁,碰得頭破血流。所以,當面對像中考這樣的關鍵時候,前面就好像一道門,你進去了,你就闖進了一個新天地,你被擋在外面,從此人生可能就更加艱難,因為你失去了一條道路。那麼這個時候,當你敲不開門的時候,做為老師,看到你在地上撿起一塊磚,我應該阻止你嗎?”

“難道老師覺得我們的學習也只是在磨敲門磚嗎?”沙沙無比困惑的問。

“當然不完全是。我們學到了知識這是肯定的。但從另一方面說,我們學到的很多知識將來都是無用的,之所以要學,有時候我們確實把它當成一塊敲門磚。其實這也沒什麼錯,就像古代的科舉制度,你能說八股有用嗎?什麼用也沒有。但考上進士的人,卻的確有很多成了棟樑之材。他們中,出了很多治國能臣,出將入相,保家衛國,還有很多詩人呀,畫家呀,思想家呀,都是用科舉改變命運的。如果當初他們的八股學得不好,舞舞弊什麼的,我覺得也可以理解,因為我們要的不是他們寫八股的能力,而是他們治國的能力,打戰的能力,寫詩的能力。現代人也是一樣,如果你考試不行,可並不代表你不是人才。那麼幫助你進入好的中學,然後進入好的大學,就不是錯誤的行為。像錢鍾書在文學上是天才,但數學成績極差,當初清華就破格錄取他,這你能說是不公平的嗎?我覺得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最重要的。像陳景潤除了數學是天才外,別的也不行,如果今天叫他來考,肯定考不上大學,那麼,如果他舞弊了,幫助他走進了大學,從此才能在數學上有所建樹,那這舞弊,你說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我們不能因為怕手段不好,就把一些傑出的人擋在成功之外。”

這番話真是說得有節有理,沙沙的頭都被他說暈了,所以覺得,老師是對的,看來自己想當正義使者,不是因為正義,而是因為私心,因為自己想做一個正直的人這種想法左右了他。

但他還是感覺有些地方並不對。

“如果考試僅僅是幫助大家進入一道成功的門檻。那麼何不取消考試?這樣才最公平,大家有什麼才能,就發揮什麼才能。根本不用考試把一些人送進去,而把別的一些人擠出來。”

“問題是成功的平臺就那麼大,好的中學,好的大學就那麼多,你的想法是對的,但只適合美國這樣有錢的發達國家,在中國怎麼可能呢?人多資源少,這就是矛盾所在。所以,考試是必須的,包括我們今天批判的科舉,其實它的功勞巨大,你試想如果沒有科舉,老百姓還有可能當官嗎?當然,要當官首先要能讀得起書,而在古代,一般老百姓並讀不起書,但公平本來就是相對的,沒有哪裡有百分百的公平,它至少讓一些願意砸鍋賣鐵也要讀書的平民子弟可以改變自己的身份。像今天,這種流動反而小了,平民百姓要想改變身份,成為上流階層的渠道越來越窄了。而考試,總算還是是留了一道窄窄的門。你想沒有考試,那麼那些名牌大學還輪到我們普通百姓的子弟嗎?你成績再好只怕也沒有用了。無論是考試也好,科舉也好,沒有絕對的公平,但如果沒有考試,則會絕對的不公平。”

“我覺得老師有點離題了吧,我們現在討論的是舞弊的問題,可不是考試的問題。”沙沙溫和的提醒說。

“不,沒有離題,就是我最後那句話,你覺得舞弊會不公平,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所以有機會,我們只有顧自己了,想著自己最親近的人,這是人性的本質,我覺得無可厚非。你想想,如果我們班堅決不舞弊,別的班卻紛紛買了舞弊器,那我們豈不吃虧?那麼我們想講公平,結果卻得到了最不公平的待遇。這樣子值嗎?”

“我媽媽說,吃虧就是佔便宜,也許從考試成績上來看,我們會因此差一點,但對於整個人生來說,我們的良心會比較安一點。所以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吃虧。”

王老師見他說不通,就問:“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把買了這東西的抓起來?交給公安局?”

“至少你應該宣佈明令禁止。”沙沙說。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老師知道該怎麼做。”他想說,我做什麼還要你來教訓嗎?但他忍住了,也許心中有些慚愧,又有些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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