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風卻依然猛烈,颳得帽子不住的掀動,像是水沸騰時掀動的壺蓋。棉衣被風吹得鼓起,像船兒乘風破浪前進時,鼓起的風帆。風帆讓船兒駛得飛快,但鼓起的棉衣卻讓沙沙行走吃力,似乎有一道力推著他,不讓他前進似的。他時不時的用手壓一下帽子,免得它被吹得飛走,並用它極力擋住吹向臉的風。風冷得像刀子,割得人生疼。

厚厚的雪被風一吹,立時凍住了,腳踩在上面,不斷的打滑。沙沙艱難的行走著,走向市區,他在心中恨恨的咒罵自己愚蠢,竟在這冰天雪地裡,跟著趙老大來這裡受罪。此時他別無想法,就想找一個飯店,吃碗熱氣騰騰的牛雜麵,在通紅熾烈的爐火中烤一烤通紅的手和冰僵的腳。

終於,他已經來到了全市最繁華的地區,菜市場口。無論颳風還是下雨,這裡始終是全市最熱鬧也是最髒亂的地帶。小販們不怕冷,依然堅守著崗位,有些人甚至興奮起來,下雪的時候,生意總是最好的,因為菜會欠賣了,價格也會高起來。家庭主婦們也冒著風雪來採購了,誰也不知道一場雪會下多久,若下得太久,以後就未必買得到菜呢。所以得趁著剛剛下雪的時候,盤購得足足的。

菜市場的左邊有一個高坡,坡上是一座小學,右邊是本市最大的商貿中心,裡面賣服裝的,賣家電的應有盡有。在第一樓,則是一溜排盒飯店,沙沙原來也曾來這裡吃過,那熱熱的煲仔飯,非常香。此時想起來,還忍不住咽口水。

千事萬事,不管飯事,在這樣又冷又餓的雪天,先去吃飯再說吧。沙沙想著,加快了腳步,就在這時,他看到從北向南駛來一輛黑色的三菱越野車,速度非常快,一個提著菜籃的中年女子正在路邊行走,那車忽然一打滑,側向路邊,眼看就要撞上女子,此時路上非常滑,就算司機來得及踩剎車,也無濟於事了,眼看女子只有被撞的命運,她啊的一聲尖叫,卻愣在當地,做不出躲閃的反應。只有手中的菜籃,因為驚慌而無聲的跌落在雪地中,然後一滑,滾向路邊的臭水溝中。

說時遲,那時遲,只見一個人影忽然一閃,就像一頭獵豹般縱身躍起,猛的撲在女子身上,把女子撲翻在地。三菱車擦著兩人而過,猛的撞在一個賣豬肉的木攤上。賣肉的屠夫還算鎮定,已經提前躲開,只是攤子被車撞翻,半扇豬肉撞落在雪地中,刀呀,肉呀,秤呀,散在地上,七零八落。

“怎麼開車的,不長眼睛嗎?”屠夫跳起腳就罵。

撲倒女子救了她性命的人正是沙沙,沙沙離她只有三尺遠,因為學過武功,人又年輕,到底眼捷手快,所以在關鍵時刻救了她一條命。他站了起來,問女子:“怎麼樣,沒傷著吧?”

女子驚魂未定,爬起來先摸摸頭,還在,完好無損,再看身體,也都無恙,只有右腿肚子上被擦破了一小塊,一股小血汩汩的冒出來,頓時嚇住了,叫聲:“媽呀,我的腿。”

沙沙給她檢查,只是一點皮肉傷,忙安慰她:“沒事兒,一點小傷而已。”同時感覺自己的腿肚子上也微微在痛,低頭檢視,果然左腿肚子上也被擦破了,在流血。

女子大是惱怒,走向三菱車,想問問司機,到底怎麼開車的?卻見車中走出一個虎頭虎腦的男青年,絡腮鬍子,眼射兇光,對著她就叫:“走路不長眼睛嗎?找死啊?要死的話,方法有很多種,上吊跳樓吃藥哪一種不好?偏要找一種害人的?”

“你怎麼說話的?撞了人還罵人?世界上有這樣的理嗎?”

“走路不長眼睛,撞死活該!”

“我走路怎麼不長眼睛了?我一不走馬路中間,二不走車前車後,我自在路邊上走路,你開車撞了過來,還罵我?你講理不講理?”

“是啊,我的肉攤擺在這,難道也礙你惹你了?都被你撞翻了。別說那麼多,賠錢,長得兇就有用嗎?”屠夫也站出來幫腔。

“你給我住嘴。那裡是擺攤的地方嗎?你的經營許可證呢?佔道經營,沒撂你的攤子,你倒脾氣見長了?你不認識我嗎?”那屠夫手中拿著一把尖刀,本來也雄糾糾氣昂昂的,走近來一看,認出了開車的人是誰。頓時就像老鼠見了貓,忙閉了嘴,偃旗息鼓、無聲無息。

那女子不認識他是誰,罵道:“我不認識你這種沒教養的人,有車了不起嗎?有錢了不起嗎?中國是法律的社會,無論是誰撞了人也要賠錢。你給我賠錢。”說著向前便扭住了男子的衣襟。

那男子大怒,喝道:“撒手!”

“我不撒手,今天你不賠錢,別想逃。”女子抓得更緊了。

“你撒不撒手!”

“我不撒!”

“好,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男子說著,揚起巴掌,一掌扼在女子的臉上,幾乎沒把女子打翻在地。那女子捂住臉,便哭了起來。

沙沙對他囂張的樣子早就惱火了,但還沒想到他會打人,直到聽到那“啪”的清脆一聲,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怒火中燒,跳上去一記勾拳就打在了男子的下巴上。那男子顯然囂張慣了,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打他,被沙沙一拳打得直仰下去,倒在車頭上。他迅速爬了起來,喝道:“誰打我?誰打我?”

“我打你,怎麼樣?你撞了人還這麼囂張,這是誰給你的權力?”

“好,你有種!”

“就是有種,打死他,打死他!”後面忽然傳來一陣陣潮水般的叫聲。沙沙這時才注意到,不過一會兒功夫,周圍已經圍滿了人。這裡本來就熱鬧,買菜的,吃飯的,逛商場的,皆匯聚於此,雖然今天下雪,人比平素少了許多,可此時短短一會兒,卻就像漲洪水一般,瞬間爆滿了。

“打死他,打死他。世上哪有這麼壞的人,撞了人還打人,太囂張了。”

“他是倚仗誰的勢啊?是不是當官的?”

“當官的也不能這麼囂張,如果是當官的,更要打死他,免得以後還人模狗樣的欺負老百姓。”

“這不是城管局的嗎?看,那車上坐著的不就是他們局長嗎?”

“嗬,好大的架子呀,撞死人了還穩如泰山般的坐在車裡,動都不動。”

“當領導的人就是這樣,叫處變不驚。”

“什麼處變不驚?這叫冷漠,不把老百姓當人看,不管是撞死還是打死,他連瞧都懶得瞧上一眼。”

“現在當官的難道都這樣嗎?好好整他一次,就知道不把百姓當人的下場了。”

“叫他下車道歉,不道歉不賠錢,就翻了他的車。”

“道歉!道歉!”

“翻車!翻車!”

聲音越來越大,終於由雜亂而變得整齊劃一。忽然,空中下雨般出現了許多西紅柿呀、蘋果呀、雞蛋呀,紛紛砸向越野車和站在車前的司機,連沙沙也被砸中了幾顆,隱隱生疼,他初還以為是又下雪了呢。

沙沙忙後退,以免禍及池魚,而剛剛還囂張無比的司機頓時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若漏網之魚,飛快的開啟車門,躲了進去。雞蛋砸在車窗上,蛋黃流了一地,群情更加洶湧,大家紛紛叫著:“當官的快快出來道歉,快快道歉。”

那穩坐車中的官員,國字臉兒,頭髮已經禿了一半了,他倒沉得住氣,縱然外面砸過來的東西如雪如雹,他卻全不在意,就像那是真正的雨,真正的雹子一般。他嘲弄的看了一眼狼狽鑽進車來的司機,笑道:“怎麼進來了?那麼多蘋果,接來吃一個嘛。”

“這些刁民,太可惡了。看來平素政府實在太過仁慈,把他們驕縱得無法無天了。”

官員撇撇嘴,不置可否,掏出手機來,好整以暇的撥打了一個電話號碼:“在哪裡呢?拆遷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好好,你加快速度,我這裡出車禍了,被圍住了,趕快給我來解圍。”

趙老大自從到了城管局,便開始協助政府主管拆遷的事兒,每次碰到釘子戶,都難免糾纏爭執,打架也是家常便飯,有些老百姓非常強悍,真可謂寧死不屈,而打起架來雙方都難免受傷。拆遷隊就那麼幾個人,而老百姓卻換了一撥又一撥,這樣打下去當然不是辦法,他有一次到一個玩得好的老師家做客,在校園裡,目矚了一群高中生打起群架來,那兇狠勇猛的樣子,不死不休的蠻勁,讓久經沙場的他也不禁佩服感嘆。因此受到啟發,得了靈感,覺得成立學生兵一定能起大作用,一來初生牛犢不怕虎,二來人多,要多少有多少。他的想法一經報告,便得到了局長的支援,局長大大的誇獎了他一番,於是向市裡彙報了,市裡答應幫助解決武警服的問題,至於人員,他們一不干涉,而不調派,三不追究。

其實只要領導默許,人員好辦,只要跟學校老師說好,自然有許多學生願意出這種又威風又有補助的任務。學校中,無論是中學、職高還是大專院校,不愛學習成天生事的人在所多有,平時無事還想找人幹架呢,何況這種又有錢又沒風險的打人?

而老百姓對著城管的時候還敢囂張,一旦面對“武警”,竟都沒了脾氣,也許他們也明白,跟“武警”幹,無論你多強的勢力,多大的村子,都是自取滅亡,明哲保身是中國人的哲學,縱然無知無識的老百姓也懂得這一點。

看著剛剛還高高矗立的房子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瞬間夷為平地,趙老大十分的滿足,像一個得勝的將軍巡視戰場時,看著陳屍累累的戰果;像一個雕塑藝術家完成作品後,開心的自我欣賞。

雪已經覆蓋了那些雜亂的磚塊,到處又只剩下一片白,和圍觀嘆息的老百姓。他帶著學生兵踏上了回城的路。

當到達早上列隊出發的英雄廣場時,他接到了局長的電話,聽說局長有事,頓時急了,對學生兵說道:“我們局長出車禍了,趕快去救人。”說完帶著學生兵趕往出事的地點。

不一會兒,就到了,遠遠的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圍觀人群,和在人群中的那輛局長的黑色越野車。那車停在人海里,就像漂浮在海水中的一葉小舟。

“就是那輛車。”趙老大指著說。“那是局長的車,被人群圍住了,我們快去救他。”

但學生兵們並沒有聽到他後面的一句話,這些十幾歲的小年青,在雪地中奔跑如獵豹,興奮得像是草原上追逐獵物的獅子,他們只聽到說局長出車禍了,然後趙老大指著說就是那輛車,便什麼也顧不得了,飛一般的闖入人群中去。

“翻了他的車,翻了他的車。”群眾依然和局長對峙著,他們雖然憤怒,卻只是呼喊咒罵,最多砸幾個雞蛋而已,卻並沒誰真的向前動手掀翻他的車子。穿著武警服飾的學生兵們的闖入,讓群眾如潮水一般分向兩邊,他們沒有慌亂,卻更加憤怒,叫著“翻了他的車!”的聲音更加響亮更加整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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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他的車,翻了他的車。”學生兵們受群眾情緒影響,更加衝動與狂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紛紛衝到越野車前,有些人看到站在一旁的沙沙,認得他早上是跟在趙老大身邊的,有一個甚至還向他打了一聲招呼:“是這輛車撞了局長嗎?”

沙沙莫名其妙,沒有回答,卻見這些學生們忽然嘿喲一聲,已經不顧一切的把一輛那麼大的車子給翻了個個兒。

車子背朝下狠狠的砸在地板上,砰的一聲響,像是被仰面朝天砸翻在地的一隻大烏龜。潔白的雪沫被砸得飛了起來,濺了許多人一身。

“唉,幹嘛呀,怎麼動不動就翻車?”當車還沒翻倒的時候,司機不敢開窗,朝著外面大喊,但誰也沒有聽到。

局長鎮靜的臉也失去了血色,蒼白得像砸在車窗玻璃上的雪。

“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搞錯了?”他大叫大嚷,“趙青義呢?趙青義呢?趙青義何在?!”他掏出手機,可還沒來得及撥號碼,車子已經被翻轉了,頓時就像被地震了一般,似乎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移動了位置,人沒有昏迷,卻七暈八素的摸不著北。

“錯了,錯了。”趙老大在後面追了上來,口中大叫大嚷,但此時誰也沒聽見他的喊叫,唯有沙沙看到了他錯愕的神情,似乎對眼前看到的情景感到難以置信。

圍觀的群眾熱烈的呼喝著:“翻了他!翻了他!”

“他娘的翻得好,砸了!砸了!”

“把那狗官打死。”

“操!”

各種聲音混在一起,就像古戰場上,吹響衝鋒號時,鼓聲陣陣,殺聲震天時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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