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值班的時候,沙沙一個人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想起今天白天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真切的面對這樣赤裸裸的黑暗,雖然只是一件交警攔車的小事,可在他卻像開啟了一扇窗,讓他能夠真正明白世界的真相。他不禁想,如果是古代的俠客,面對這樣的事情,會怎麼辦呢?站出來阻止嗎?打他們一頓,然後扭送公安局?似乎無論怎麼做,都顯不出正義凜然,卻倒在別人眼中變得滑稽可笑。但如果真那樣做了,縱然是滑稽可笑的,不也說明心中有俠嗎?就像是對著風車戰鬥的堂·吉訶德,雖然可笑,卻至少也說明心中是有勇氣的。而自己呢?卻只是平靜的坐著,怕顯得可笑,怕傷了彼此的情面。那自己還是俠嗎?他忽然想起杜甫的兩句詩: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話用在自己身上,當然並不貼切,首先你並未身死,其次你也並非英雄,你連雖然莽撞卻保持著堅貞理想的堂·吉訶德都不如。稱什麼英雄好漢呢?但那種感覺卻是如此相同――壯志未酬,夢卻已破,俠客夢,也許真的只能停留在夢裡?

也許自己是長大了吧。變得成熟了。他忽然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想法,所以他的心也從未有過的沉重。

不過到底年輕,想了一會,也就睡了,一夜無事,一覺睡到大天亮,早忘記了昨天的想法,心中只想著,在醫院幹一兩個月,掙點路費,就繼續上路行俠去。

到了八點鐘,他換了球服,準備下班出去打球,卻見王主任慌慌的走來,對沙沙道:“你快躲一躲,從後門出去吧,我不打你電話,你別回來。”

“怎麼了?”沙沙見他神色緊張,不知出了什麼大事,心想自己又沒做壞事,就是鬼來敲門也不怕,躲什麼?

“有人找你,可能是要報復。”

“要報復?誰呢?”既然行俠仗義,自然難免得罪人,但既然要做一個俠客,就不怕別人報復,該來的總會來,又何必躲?

“趙老大。那天帶人來鬧事的時候,你在他肚子上狠狠的踢過一腳,他是江陽市一霸。向來橫行霸道,從沒有吃過虧,這次被你一個外來人當眾踢了兩腳,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所以帶人上來報復了,你快躲一躲吧。他找不到你,也就沒辦法了。”

“他既然來了,總要面對,我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不找到我,總也不會善罷干休,不如我就去會一會他。”

“你這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王主任笑道:“年輕人,不要逞強了,那天看你的身手,知道你練過,可好漢敵不過人多,單打獨鬥的話,他雖然比你高大,當然也未必就是你對手,可他會跟你單打獨鬥嗎?你以為電影裡演的那些傻瓜呀?”

這話沙沙不愛聽,那些有紳士風度的俠客怎麼在他口中就變成傻瓜了?當下也不說什麼,只說:“我去會會。”

“你這人怎麼好歹不聽呢?等下打起來,他們可都是些無賴流氓,下手沒輕重的,醫院可不會出面幫你――上次全院職工出動,那是為了醫院的事情,這次是你們私人的事情,醫院可不會出面了。”

這時,同在四樓的同事們聽到動靜,都圍了上來,已經聽得見院門口的騷動,鬧嚷嚷的。

“王主任,你話也不是這麼說,那天沙沙打趙老大,那也是為了醫院,現在他來復仇,怎麼就變成私事了?這樣說未免不仗義吧?按我說,醫院應該全部出動,護衛沙沙,這樣子,以後再有人鬧事,醫院的職工才會拼死護衛,若是沙沙為了醫院,打了人,現在人來報復了,醫院卻置之度外,誰看了都會冷心的,以後再有人鬧事的話,鬼才會去出頭!”

說話的人是一個留著齊耳短髮,手中夾著一支煙,指甲塗得藍幽幽的女子,她三十來歲,微胖的身材,沙沙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張,是總護士長。這些話其實沙沙也想說,只是他向來善於動拳頭而拙於動口,何況當此之時,更是懶得說什麼,但有人替他說出這樣打抱不平的話,心中還是無比感激,無比溫暖。

王主任被她當著許多人的面如此毫不留情的數落一頓,登時有些尷尬,惱怒道:“按你說的,是不是叫全院一起上,再與人打上一架呢?我們是醫院,是救死扶傷,為百姓的健康服務的,不是武館,也不是流氓,動不動就與人動武,還要全院皆兵嗎?不到萬不得已,醫院什麼時候與人打架過?每次都是別人太過份了,沒辦法。我現在叫沙沙避一避,就什麼事也沒有,現在不是還有辦法嗎?”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去會會他。”沙沙說:“若我被打了,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醫院出頭。”

到底是年輕,難免氣盛,當下顧不得其他,蹬蹬蹬便直從四樓跑了下去。到得院子裡一看,只見早已經到處站滿了人,花花綠綠的,站在陽光下,倒像是在洗日光浴似的。

只見趙老大站在當地,身形魁梧,就像橫空立著一堵牆,他陰沉著臉,黑炭似的臉色便如黑夜一般濃稠。他身後站著一眾青年,呈一把扇形,大家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有些洋洋得意,有些面目猙獰。

沙沙並不慌亂,走到他面前站定,說道:“你來報仇,是要一起上嗎?”

趙老大不語,只是“嘿”的一聲。

兩人就那樣對峙著,都緊緊的盯著對方的眼睛,卻誰也不說話,沙沙的身高還沒到他肩膀,肌膚白皙,眉清目秀,身材單薄,似乎對方不用動手,光吹口氣,就能把他吹得像一張紙似的飄飄飛去。

圍觀者也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下一刻的精彩,就像劇與劇的幕間,等待著下一場戲的開場。

“住手,誰敢打他,我跟誰拼了。”

忽然,一個女子尖聲叫著,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她迅速的站在沙沙的面前,雙手向後張開,像母雞張開翅膀護衛著小雞。

這女子胖胖的,身材高大,圓圓臉兒,正是那天在九鳳山莊憤而跳水,被沙沙救了上來的胖姑娘。

“你是誰啊?你要跟我拼了?”趙老大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誰要打他,我就跟誰拼了。”胖姑娘厲聲說。

“拼?你用什麼跟我拼?”

“用命。”面對這橫行鄉裡的趙老大,胖姑娘毫不示弱,斬釘截鐵的說。

“有膽氣,有膽識!”趙老大倒被她逗樂了,“你是他什麼人啊?”

“我是他救命恩人,不,他是我救命恩人。”

“難怪,難怪。你這是來報救命之恩嗎?”

“不錯。”

“你打算怎麼報?以身相許?”

“不錯,本姑娘是知恩圖報之人,他救了我一命,我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趙老大看了沙沙一眼,再看她一眼,臉上神情極其古怪,終於,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身後的小弟也都紛紛哈哈大笑,四周圍觀的人也再忍不住,皆哈哈大笑起來,一場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霎時之間被消於無形。他們笑得那麼起勁,有些笑出了眼淚,有的笑著倒在了地上,有的笑得彎腰捶腿,有的笑得互相摟抱在一起,好像這就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最滑稽的事情似的。

胖姑娘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笑得無地自容,笑得已經哭了出來。

趙老大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說:“這小兄弟只怕寧可被我打死,也不願被你以身相許的保護吧。”

“無論誰保護我,我都感激。我又不是賤豬,怎麼會喜歡被人打死呢?”沙沙冷冷的說。

聽了這話,胖姑娘大喜,頓時破啼為笑,恨不能轉身抱住沙沙親吻。

“不過,我是男人,當然是男人保護女人。所以,”沙沙向前兩步,走到胖姑娘面前,“你想怎麼解決,劃下道兒來吧。單挑,還是一起上?”

“當然是單挑,我可不是占人便宜的主,群毆那樣的事兒,雖然偶爾做一做,但今天嘛,我還是更喜歡單挑,一個人就揍得你稀里嘩啦,那是多麼有藝術的事情。”

“嗬,說得好聽,既然要單挑,怎麼又帶這麼多人來?擺酷嗎?”胖姑娘撇了撇嘴,不屑的說。

“不錯,就是擺酷,哪個表演不喜歡有觀眾?要揍人,當然希望有人看,捧場的人越多越好。”

“廢話少說,動手吧。人帶多一點,好收屍。”沙沙冷然道。

趙老大向前一步,以為他就要動手了,誰知他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眾人莫名其妙,“小兄弟,我今天來不是來找你打架的,而是來拜師的。”說完,忽然,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師傅,請受徒兒一拜。”

這一招誰也沒想到,頓時坪中一片譁然。沙沙更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只覺背後一片柔軟,原來是撞在了胖姑娘身上。他已經做好了打架的準備,不管他是單挑還是一齊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全然不懼。可趙老大竟然拜了下去,還說要拜自己為師,他這麼一座山般跪在自己面前,頓時讓他慌了神,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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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耍什麼陰謀詭計?”這時,胖姑娘小楊便又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指著趙老大喝道。

“我在辦正事,你走開。”趙老大厭惡的看了她一眼,說。

“我不走開,你想害他,我可不能不管。”

“我自拜師,要害誰呀?你走開。別擋我正事。”

“你既拜師,那我就是你未來的師母,你就要聽我的。我不走開。”小楊理直氣壯的說。一句話,又逗得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大笑了起來。趙老大也哈哈大笑著,站了起來,他的手下更是伸指點著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師母,師母。哈哈,師母。”

沙沙只被笑得面紅耳赤,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打架他在行,面對這種情況,卻根本不知道怎麼處理。

“聽說你是少林弟子?從小在少林寺中長大?”趙老大問。

“可以說是少林弟子,不過並不是寺中長大的。”沙沙老實說。

“我說呢,果然是少林弟子,難怪武功如此高強,我趙老大平生未服過人,這次我對你是心服口服。你一定要收我為徒,教我武功。”

原來趙老大那天被沙沙當眾踹了兩腳,兩次踹翻在地,心中惱怒,更是焦急,心怕手下因此看輕了自己,從此不服管束,於是心生一計,便不遺餘力的吹捧沙沙,說他是少林高僧弟子,武功得到高僧真傳,一身神功深不可測,對手既然是如此高人,自己敗在他手裡,也就不丟人了。還煞有介事的來拜師,弄得跟真的一樣。誰知沙沙確實是少林學的武功,倒是誤打誤撞上了。

沙沙說:“拜師不敢當,武功雖然學過幾天,日後可以互相切磋就是。”

“那咱們就結拜為兄弟吧。”趙老大也不是真想拜師,當下巴不得這句話,忙說道,“我比你大幾歲,你就叫我一聲哥哥怎麼樣。”

“不行。本來是師傅,是長輩,你忽然之間改口,他倒變成晚輩了。”沙沙還沒說話,小楊已經插嘴了,“那我也要跟著矮一輩,怎麼成呢?”

眾人見她是一個活寶,又是一陣鬨笑。

趙老大也笑得合不攏嘴,不由分說,拉了沙沙道:“走,哥哥請你喝酒去。”

沙沙正不知道怎麼擺脫在這大庭廣眾下的尷尬局面,當下不再推辭,跟著他就走。趙老大的車停在院門口,他讓沙沙上了車,小楊跟在後面,也要上車,趙老大已經砰的一聲,關了車門,說道:“你坐下一輛。”自己鑽進車中,開了車就走。

小楊走向另一輛車,裡面趙老大的手下早坐滿了,見她要上車,只說道:“已經滿了,遲點來接你吧。”不由分說,關上門,也開車走了。急得胖姑娘站在當地直跺腳。院子裡的人再次暴笑,就像在看趙本山的小品表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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