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分鐘時間,眾人都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個乘客見沙沙趴在了桌子上,不以為然的說:“操,不會這麼差勁吧,才喝一杯啤酒就醉倒了?”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年輕女子,長髮披肩,十分漂亮,可說的話卻極為粗魯。

“不會吧?不勝酒力?”另一個女子,好像是她的同伴,介面說。

王老八說:“這小王八,裝醉嗎?哼,我讓你裝個夠,有本事一夜別醒,反正車子開不了,大家都陪著你在這過夜,我正嫌這山溝溝裡太冷清呢。”

售票員被沙沙激怒了,氣沖沖的過去扳沙沙的肩,“小孩子,你不能這樣,大家都等著你呢,為人可要講點道德,不能只顧自己痛快,就不管別人死活不是?快點起來,付錢走人吧。這天已經冷了,山風吹著,大家都不好受呢。”

但沙沙一點反應也沒有,她用力一掀,沙沙應聲而倒,咣啷一聲,手把桌上的酒瓶帶翻到地,瓶子碎片飛濺,啤酒沫流了一地,沙沙連人帶椅子,倒在了另一邊地上。他的眼睛似睜似閉,微微有點翻白,嘴角口涎直流,也不知是啤酒沫還是白沫。

“不對呀,不像是喝醉了酒,也不像在裝睡,好像……好像出了點問題。”售票員見了沙沙的樣子,嚇了一跳,急急的說。

“能有什麼問題?”王老八翻了翻白眼,漫不經心的說,一邊走過來,在沙沙鼻口一探,說道:“咦,怎麼好像沒有呼吸了?”

眾人聽了,嗡的一聲,就像有人在一堆蒼蠅中投下一塊骨頭,紛紛議論開了,事情越鬧越大,如果出了人命,這事必難善了,想不到坐一趟車而已,竟這麼倒黴。

司機也慌了,也不去看一下沙沙到底什麼情況,便對著店主道:“王老八,一個小事被你鬧大了,現在出了人命,怎麼辦?他坐我的車,你這不是害我嗎?”

“放你媽的狗屁,這小子自己喝了杯酒,醉死了關我什麼事?大家都眼見的事情,怎麼叫老子害了你?”王老八大怒罵道。

“若不是你硬逼著他要吃東西,他會醉死嗎?”

“誰說他是醉死的?一杯啤酒醉得死人嗎?我看他八成有病,本來就要死了,如果不是我留著他,他就是死在你們車上的,現在卻死在我店子裡,不是我害了你,而是你害了我。”

“那你的意思還要我感謝你了?”

“我不用你感謝,但你他媽的也別怪我。”

“現在還爭這些,先看看怎麼辦吧。”售票員說。

王老八走近沙沙,見他口吐白沫,眼睛翻白,不像還能活命的樣子,也有些慌神,“媽的,這小子肯定有心臟病,我在電視上看過,心臟病人就這樣的。怎麼辦呢?”

“事到如今,只有報警了。”司機說,“你不是有個兄弟在派出所嗎?打電話叫他來處理。”

“不行,平時是兄弟,出了人命了,誰還認你是兄弟呀,你想害我坐牢嗎?”

“那怎麼辦?要不送醫院去,也許還救得活。”

“都沒氣了,救個屁呀,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還是想害我。”

司機怒了,說道:“王老八,你愛怎麼就怎麼吧,我們走了。上車。”此時的他竟極為豪壯,揮了揮手,叫眾乘客上車,大有將軍指揮若定之勢。

“你敢!”王老八堵住車門,“你想一走了之嗎?要走可以,你多少人來的,就多少人走,把這人也抬到車上去,他是你車上的,憑什麼丟在我這?”

“王老八,你不要無理取鬧。平時我讓你三分,真以為是怕你嗎?”司機也火了,“事是你惹下的,屁股你自己去擦。”

“我擦你媽!什麼我惹下的?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嗎?你他媽的,我掙的錢難道你沒有分得一份?你瞎撇清什麼?”

司機聽了這話,頓時軟了下來,說道:“那你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反正今天這麼多人在這,出了人命不怪哪一個,我沒殺人,他也不因我而死,不如就把他埋了,大家不說,誰也不知道,如果誰說出去,大家一起償命。”

“他被店子的菜毒死了,憑什麼叫我們也償命啊?”人群中不知誰低聲說。這句話雖輕,卻恰似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難道真是毒死的?就為了口角幾句,下這毒手,也太毒了吧。”

“誰放屁?誰下毒了?”王老八厲聲喝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誰說的有本事站出來。”他忽然轉過身,端起沙沙吃過的飯菜,就用手抓了一把,放進口中嚼起來,方一入口,那股鹹味頓時鹹得他直想吐,但為了洗清罪名,只得強忍著,把那又鹹又難吃的菜大口吞進了肚裡。“有毒嗎?你們看,這有毒嗎?我現在也吃了,怎麼又沒被毒死?現在你們信了吧?要不要我全部吃掉?”

眾人都默不作聲,似乎是說,吃一點確實不能證明什麼。

“好,我就吃完。”

他端起盤子,就大口大口的吃起來,只是實在太難吃,幾次差點吐了出來,只吃得眼睛翻白,頭上冒汗,看那樣子,倒似真中毒了一般。心中大是後悔,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放屁自己吃,早知這樣,就不該放這麼鹹了。

眾人見他樣子,又滑稽又恐怖,司機說:“沒人說你毒死了他,有沒有毒你也不用吃掉,把它留著,若警察真要說你下了毒,一檢驗就知道真相的,這菜就是證據。”

王老八一愣,一聲怒喝道:“你他媽早怎麼不說?我吃這麼鹹的菜吃了兩盤,容易嗎我?”

“你也別總是吼啊吼的,還是叫警察來吧,反正他的死只是意外,與我們無關,早叫警察來還可以早證明清白,不然我兩個都跳進黃河洗不清。”

“不行,雖然不是我們害死的,但總是死在我店中,警察來了,我這店子還要開嗎?你這車還要開嗎?”王老八說,“不如就地埋了,每人都加一鍬土,到時誰也走不脫,誰說出去就一起死,反正大家都咬破食指按手硬,簽訂緘默協議。嗯,就這麼辦,簽訂血書,誰也不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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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沉默了,也不贊成,也不反對。

沙沙被這可怕的沉默嚇住了,心想再裝下去就要被活埋了,那可不划算,當下嗯的一聲,眾人聽了這聲音,都嚇了一跳,然後看時,見他似乎動了一下,眼睫毛也在顫動,售票員首先叫了起來,“還活著,還沒死,快!快!”

“你喊啥呀,快什麼呀?”司機說。

“快送醫院呀。還沒死呢。”

眾人終究也不想鬧出人命,見人沒死,都大大松了口氣,王老八走過去俯身探了鼻息,喜道:“還有氣兒,看來沒事,先送醫院吧。”

關於怎麼送去醫院,司機和王老八又發生了爭執,王老八說,你的車反正要經過江陽市,順道送去醫院就成了,司機不肯,說萬一在車上死了怎麼辦?那時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本來是你的責任,變成了我的責任。司機主張王老八去送,隨便到哪裡找臺車,王老八也不肯,要開司機的車,叫司機和乘客在店中等他回來。這當然受到司機和乘客的全體反對,萬一他把車開走了呢?何況這一去不知等多久。最後達成協議,全體乘客上車,讓沙沙就隨車順帶去醫院,但王老八得一起陪同而去。反正事情是他弄下的,他得負責。

王老八沒辦法,只得答應了。於是司機和王老八把沙沙抬上公車,放在靠窗的一張鋪位上,車子在這小店中停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在夜色裡又出發了。

沙沙見暫時不會有危險,乾脆便睡起覺來,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等到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一個院落裡,王老八和司機抬著他,把他放進一個擔架上,兩個穿白大褂的把他抬進了急診室。

一個圓臉護士看著那臺大巴車,和車上滿滿的乘客,皺眉道:“還是第一次看到開這麼大車送病人的。”

到了急診室,一股濃郁的西藥味道撲進鼻子,沙沙忍不住就想打噴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卻已經憋得臉通紅,不過倒更像病人了。到了這地步,沙沙只好繼續裝下去,心想等醫生稍作搶救,自己就悠悠醒轉好了。

沙沙以為會像電視上演的,病人送到醫院後,醫生護士一窩峰的圍攏來,壓的壓胸,聽的聽診,輸的輸液,一副惶急的樣子,但這裡卻似乎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他在病床上躺了好一會,才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醫生不慌不忙的踱了進來,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透明玻璃的半框眼鏡,很是斯文的樣子。

“是中毒了嗎?”他也不看誰,隨口問到。

“沒有,沒有中毒。”王老八趕快說。

醫生從容的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一副聽診器,掛在耳朵上,拿另一頭放到沙沙的胸口聽了聽,又翻開沙沙的眼皮瞧了瞧,這才慢條斯理的問:“誰是家屬?”

“他是家屬。”司機指著王老八問。

“不不,他才是家屬。”王老八忙指了回來,說。

這時急診室裡,除了躺在床上的沙沙,站在病床前的醫生,和他身後的一個年輕護士外,還有圍在旁邊的王老八和司機、售票員,以及幾個好奇跟進來的乘客,有男有女。醫師皺了皺眉,說:“來這麼多人幹嘛?真是人多打亂船,來得再多,竟不知道誰是家屬!”

“你們先出去,出去。”王老八揮手趕走了跟進來看熱鬧的乘客。

“我不管你們誰是家屬,反正有人交錢就成了,你們誰去先交下錢吧。”醫生冷漠的說。

售票員問:“要交多少錢?”

“先交五千吧。”

“要這麼多啊?”

“多退少補,不會隨便亂收你的錢。要搶救,要各種檢查,光今天的花費就要兩千左右了,至於以後,花費會少些,看住多少天院吧。反正出院的時候,用不完的會退給你們。沒帶這麼多錢的話,先交三千也行。”

“那你去交吧。”司機對王老八說。

“我走得急,沒帶錢,你去交吧。”

“憑什麼我去交啊?我也沒錢。”

“反正每人出一半,你沒錢,難道賣票的也沒錢嗎?”

“可這事是你……”

司機剛說了一半,被王老八狠狠的使了個眼色,制止了,他也知道,這時不是爭論責任的時候,說道:“那我們倆一起去。”

“好,就一起去。”

兩人並肩走出急診室,只剩下售票員,她問醫生:“他要緊嗎?會不會死?”

醫生說:“我現在怎麼知道?反正現在還沒死。”

“那要什麼時候才知道?”

“做完檢查後,就知道了。”

“要做些什麼檢查?”

“先做個CT、再做個腦電圖,核磁共振,彩超,心電圖,還有化驗血液,大小便,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吧。”

“要做這麼多啊?那得多少錢?”售票員驚呼起來。

醫生抬起頭來,冷冷的看著她,直看得她心中發毛,只覺得他那兩片薄薄的玻璃鏡片後面有兩道冷光直透自己靈魂,頓時嚇得不敢再說話。

“錢錢錢,就只想著錢,親人都這樣了,昏迷在床,生死難料,不做個仔細檢查,怎麼知道病症所在?怎麼好對症下藥?”

“是,是。”

“去催下他們快點交錢吧,我這裡先安排人做檢查。”

售票員於是出去了。醫生從白大褂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支黑色鋼筆,旋開筆帽,開啟一個資料夾,裡面夾著處方紙,他就這樣站著,走筆如飛,沙沙沙的開起了處方。

這時醫生叫進兩個護工來,對他們說:“抬了這人去做檢查吧。”

兩人答應一聲,展開擔架放在病床前的地板上,便去抬沙沙,沙沙心想那些人不在,不必再裝了,要去做什麼檢查,還得抽血,又累又痛,何必呢,於是睜開眼睛,裝作醒過來的樣子。

“醒了呀,那正好,你能走路嗎?能走的話,就免得抬著走了。”醫生淡淡的說。

“我沒什麼病,不用檢查了吧。”沙沙說。

“胡說,不檢查怎麼知道沒什麼病?沒病剛才怎麼昏迷了?”

“沒有……”

“沒有,沒有難道是裝的?”醫生毫不客氣的打斷他說。

“是呀……”

“是呀,是豬才會沒病裝病呢。”醫生再次打斷他。

“不是,我……”

“我我我,我什麼?難道這麼大了還怕打針嗎?也該讀高中了吧?初中都畢業了,早就是男子漢了,還怕打針,羞不羞?”醫生又打斷沙沙的話。

沙沙還要說什麼,還沒開口,醫生說:“去吧去吧,能走不能?不能的話就抬著去。”說著,那兩個護工已經走上前來,就要把他抬到擔架上去。

得得,沙沙心想,還是我自己去吧,好好的,讓人抬來抬去,既難受又晦氣。既然有人出錢非讓我檢查,我就當免費的體檢好了。

沙沙跟著兩個護工,先來到放射科,那裡有一些人正排隊等候檢查,有做照片的,有做CT的,因為是深夜,人比較少,所以也沒等多久,便聽得裡面便叫黃沙沙,沙沙於是進去,做了一個CT檢查,然後出來又去另一個地方做了核磁共振,再到B超室做了腦電圖和彩超。

每到一個地方,做完之後,沙沙便問:“怎麼樣?有沒有問題?”

做檢查的醫生都是愛理不理的,說:“有沒有問題問醫生,自然會告訴你。”

沙沙便不再問,護工拿了結果,又帶他去化驗室,抽了血,於是回到急診室。卻見那瘦高的醫生一臉黑線,說道:“你的家人怎麼這樣啊?說去交錢,到這時都不見回來。”

“那我去看看。”沙沙說。

“你別走,我已經叫人去看了。”

沙沙只得回來,不一會兒,一個護士進來了,說:“李醫生,黃沙沙的家屬根本沒有人去交錢,都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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