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回過頭來,只見一個年輕人搶了女子手中的瓷瓶,正飛奔而逃,女子向前追趕了幾步,忽然兩腿一軟,一跤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圍觀者也紛紛呼喝叫罵,卻無一人去追趕。

沙沙見狀頓時大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公然搶劫,何況搶的還是一個可憐的人。雖然對女子講的悲情故事,他有些將信將疑,但內心深處,他其實還是被別人的不幸所打動了。不能幫助人,心中隱隱還是有些內疚的。現在,這可惡的賊,竟搶劫這樣一個人,還是人嗎?還有點天良嗎?難道剛剛女子講的故事他沒有聽到嗎?

沙沙顧不上再多想了,已經甩開兩腿,就像一隻奔騰的兔子般追了上去。

“抓住他,抓住他。”眾人紛紛呼喝著。

那人速度極快,沙沙的速度更快,但一時也無法就追上,那哭著的女子這時也停止了哭泣,極快的追了上來,追上來的還有幾個人,其餘看熱鬧的觀眾,見人已經走遠,也就散了。

走出約半里路,已經轉了兩條街道,離開了火車站,眼看沙沙就要抓住搶劫犯了,那搶劫犯忽然猛的回頭,竟又朝火車站方面跑去。

找死。沙沙暗暗說。也跟著掉頭,同時腳上發力,那人身手倒也非常靈活,尤其跑起來著實不慢,但兩人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短。

迎面已經看見追上來的女子和另外幾個人。那搶劫者見自己幾乎被包圍了,頓時慌了,手上青花瓷瓶忽然脫手,竟猛的向沙沙擲去。

這一擲出其不意,沙沙吃了一驚,忙頓住腳步,伸手去接。那瓶子既脆且滑,幸好沙沙眼疾手快,竟接住了,只是在手中一溜,就像一條捉在手中的泥鰍,又從手中溜走了。好沙沙,竟未手忙腳亂,兩手迅速的一抄,眼看這次就要穩穩的抓在手中,卻見一人從斜刺裡奔來,猛的去接瓷瓶,這不接還好,一接卻又未接穩,倒把沙沙擋在了一旁,只聽那瓷瓶啪的一聲脆響,已經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撒了一地。

沙沙一呆,那接瓷瓶的人不禁唉喲一聲,非常痛惜。

女子呆呆的看著滿地的碎邊,沒有哭,沒有喊,但兩眼無神,一張臉上的絕望之情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疼。

“你別傷心了,這都是命。”那個接瓷瓶的男子安慰她,“你要是傷心的話,就哭出來吧,這樣子會很傷身體的。”

“是呀,你哭出來。既然青花瓶都已經打碎了,也拼不起來,看來你兒子的命終究不可救,這是天意,你已經盡了人事,但天意如此,你有什麼辦法?”另一人說。

“唉呀,難怪她傷心,這打碎的可不只是一個青花瓶,而是她兒子的命呀。”

眾人紛紛勸慰和嘆息,但女子只是不言不語,她的眼睛看得見任何東西,但眼中卻已經沒有任何影子,她的頭腦裡似乎已經空白,沒有思沒有想,沒有傷沒有怨。

沙沙也有些發呆,雖然沒有誰責怪他一句,但那些人的言語卻似乎一枝枝利箭,箭箭傷著了他。也許這個瓶子不該打碎的,都怪自己學武不精,手腳不快,一個小小的瓶子都接不住。是的,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雖然若不是那男子橫裡幫了個倒忙,他一定接住了,但如果他第一次就接住了,而不脫手的話,又怎麼會有後來的失手呢?足球守門員讓對方的球洞穿了自己把守的大門,只怪自己技藝太差,說其他的理由有用嗎?

看那女子傷心的樣子,也許她的兒子是真的生了白血病,是真的需要賣掉這個青花瓷籌措手術費,這個瓷瓶是真的宋代之物,真的價值幾十萬元。自己自以為是,結果卻害得別人唯一的希望都破滅了。

他沒有辦法補救,有什麼辦法補救呢?自己身上只有幾千塊錢,本來有一萬多的,在小鵑家給了她母親兩千,用了一些,大約七千不到的樣子。要不打電話給媽媽,叫她寄幾萬塊錢給自己?但怎麼說呢?媽媽會不會擔心?跟她說實話的話,她會相信嗎?先把這身上的幾千塊給她吧,這個苦命的女人,自己只能做到這些了,實在是對不起。

他從身上把幾千塊錢全部掏了出來,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下車費,留下吃飯的錢。此時他只一心想著補救自己的過錯,就算只能補得一點點也好。

“阿姨,這些錢你先拿著,雖然對於你兒子的手術費來說,這只是杯水車薪,可我現在只有這麼多了,實在沒有辦法,也許將來……”將來能怎麼樣,他並不清楚,所以他說不下去了,沒有把握的許諾,不如不說吧。

那女人看到那錢,眼中漸漸露出活氣,那男子說:“收下吧,這孩子的一片心意,總勝過一分都沒有呀。”

另外幾個人也相勸,有一人恨不得自己伸出手去接了錢,似乎用了好大的勁,這才忍住了。

那女子伸過手去,正要從沙沙手中接過錢來,便在這時,一個女子叫道:“姐姐!”沙沙覺得聲音好熟悉,回過頭來,卻發現竟是小鵑。不由得一愣,她怎麼也來了?怎麼叫這女子姐姐?她姐姐的兒子不是在村中,今天自己還見了,活蹦亂跳得很嗎?怎麼就得白血病了?許多想法就像火車站的檢票口擁擠的人群似的,紛紛擠了進去,卻一時沒有一個清晰的頭緒。

便在這時,那女子已經一把搶過沙沙手上的錢,撒開腳丫子就跑了。

沙沙沒有追,因為他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他覺得自己忽然變得非常非常的遲鈍。似乎根本沒有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為什麼拿出錢來給別人,別人為什麼搶了錢就跑,小鵑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面前,她為什麼叫出一聲姐姐?

小鵑也有些發愣,她沒想到她的一聲喊,就像走進鳥群中的兔子,把鳥兒全驚散了,而且姐姐還順手拿走了沙沙的錢。

“對不起,沙沙。”

沙沙回過神來,打量著現在的小鵑,半天不見,她已經完全改變了模樣,頭髮新洗過了,用吹風機吹得蓬蓬鬆鬆,像波浪一樣在腦後隨風起伏。畫了深藍色的眼影,充滿魅惑。嘴唇上塗了口紅,顯得非常性感時髦,再不似在村中時的純樸自然,卻多了些風塵味。她穿著一件黃色的敞領上衣,露出雪白的胸脯正中一條深深的溝痕,下身是紅色的包裙,曲線玲瓏的臀部被緊緊包裹著,一雙長腿是灰色絲襪,黑色高跟的靴子。這一身打扮,與她臉上流露出的又內疚又羞愧的表情極不相稱。

“她是你姐姐?”沙沙問。

“是的。”

“那男的呢?”

“是我姐夫。”

“其餘的人呢?”

“都是熟人。”

其實沙沙已經明白過來了,這是一場精心設定的騙局,雖然類似的騙局在這個社會上每天都在層出不窮的上演,其表演看似精彩其實拙劣,其設定似乎精心實則隨意,但他們卻能精準的看透被騙人的心理,抓住他們的貪利之心或同情之心。

他們顯然很明白自己身上的三個特點:一,身上有錢,二,富有同情心,三,以俠客自居,好管閒事。

想不到自己以姐姐相待的人,竟轉眼間就這樣對待你,如果再年長幾歲,他也許會明白,這個社會就這樣,沒什麼好特別悲傷的,但現在,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孩子,所以真的受不了那種被欺騙被出賣被背叛的感覺。

一股憤怒之情湧上心頭,就像有人在裡面傾倒了一瓶硫酸,把一顆心燒得不成樣子。

“啪!”

一聲清脆的巨響,沙沙抬手打了小鵑一個耳光,然後兩人都呆住了,似乎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個耳光,而且這聲音如此大,像一個炸雷,炸裂了他們的心。

小鵑本來就雪白的面頰上,出現了幾條清晰的指印。她的臉更蒼白了。她怔怔的看著沙沙,眼神哀怨而茫然。

沙沙無力再與她對峙,轉身走了,他沒有想著要去追回被騙跑的錢,似乎根本就沒有想起這回事來。他只是感覺到痛苦,想哭,想喊,卻只是默默的轉身,踏出有些迷惘的腳步。

他沒有回頭,徑直的走向火車站,售票廳裡人山人海,買票的隊伍排成長龍。無論是哪個車站,無論是什麼時候,中國的火車站似乎永遠是人最多的地方,似乎永遠都有數不清的人在乘坐火車,他下意識的往口袋裡摸了摸,一分錢都沒有了。自己是多麼天真,竟因為同情心,因為內疚,連一分錢都不給自己留,這有多傻!

因為自己的傻,剛剛有點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燃燒起來,像是有人在上面潑了一桶汽油。他只得從隊伍中出來,怎麼辦呢?武俠小說裡的俠客似乎從來不缺錢花,他們救助窮人的時候,銀子都是大錠大錠的給,錢怎麼來的呢,卻沒有人告訴你,只有少數作者會交待,來源無外乎兩點,要麼是富二代,家裡有的是金山銀山,要麼劫富濟貧,到為富不仁的惡霸財主家中明偷暗搶。沙沙雖然傻,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俠客是不可能去劫富濟貧的了,別說並不知道誰家是屬於為富不仁的,今天的富翁有誰還把現金放在家裡呢?就算知道誰家有現金,去偷去搶那也是犯法的,縱然你偷了是去賙濟貧窮,這也不但不再是俠義的行為,而是要坐牢的了。

他到底年輕臉皮薄,竟沒有勇氣逃票擠進去。看到前面穿著制服的檢票員,就臉紅發燒。他站得累了,想找個地方坐一下,但售票廳裡沒有一個座位,只有到候車室裡才有坐的地方,但沒有票,連候車室都進不了。

就當在練功吧,他安慰自己。這樣想著,站著確實感覺沒有那麼累了。但身無分文,在這個社會可是寸步難行啊,怎麼辦呢?難道只能打電話給媽媽,叫她給自己卡上匯錢了嗎?但他真不想走這一步,這不但會讓媽媽擔心自己的處境,也顯得太無能了。到哪裡去找個短工打,幹幾天掙出車費來吧,還是逃票上了火車再說?

他在考慮這個問題,但一時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工作,當然,只要去找,應該是能找得到的,至於逃票,雖然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但這件事情還真有點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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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去找個工作吧。先出了火車站再說。他提了自己輕快的行李,轉身走出火車站的售票廳,在大門處卻劈面碰到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小鵑。

他有些發愣,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是憤怒,還是冷漠?

“沙沙,我到處找你,心怕你已經上了火車了,急得我不行。”小鵑說,她臉上被打的指痕已經消失了,卻還有點點腫,她喘著粗氣,看來確實是急急跑來的。

“找我幹什麼?我身上可沒錢了。”沙沙決定選擇冷漠的態度,“拜你所賜,我沒錢買票,不然早上火車了。”心想,難道她是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所以良心發現,來給自己一點錢用來買票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是要還是不要呢?自己落到這種地步,可都是因為她的原因,自己憑什麼還接受她的憐憫?難道還要因此感激她嗎?但如果不接受的話,自己現在可有些走投無路了。還是接受吧,反正本來就是我的錢,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拿得理直氣壯,也不用感謝誰。

“沙沙,這是你的錢,你收著。”

小鵑果然遞錢給沙沙了,但她伸出的手中,拿著一個塑料袋子,裡面並不是一兩百塊,而是包著一紮錢。

“什麼意思?”

“剛才的事情,實在對不起,這錢我向我姐要回來了,現在還給你,你數一下。”小鵑說,“不過還是別在這裡數吧,火車站最亂的了,什麼壞人都有。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吧。”

沙沙再一次被愣住了,今天發生的事情節奏實在太快,戲劇性太強,弄得他的腦袋都有些跟不上趟了。好不容易騙去的錢,就這樣輕易的還給自己了?這是真的嗎?還是只是我想像中的一個白日夢?

兩人來到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個咖啡廳坐下,侍者遞上咖啡單。

“喝杯什麼?姐請你。”

小鵑終於再次自稱姐了,臉上也有了笑容。沙沙覺得他也應該笑一笑,不然總板著一張臉,未免太冷漠了。但他一時又笑不出來,彷彿臉上的肌肉已經凍住了似的,雖然陽光已經出來了,那冰還沒有化呢。他拿過咖啡單來看,上面都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名字,他從沒有喝過咖啡,自然也就看不懂這些名字。

“我不知道什麼咖啡好喝。”

“其實我也不知道。”小鵑說,然後回頭對侍者:“隨便給我們來兩杯吧,不太苦的就行。”

侍者推薦了一種,兩人無所謂,點頭同意。

咖啡還沒有上來,大廳裡飄蕩著一曲優美而傷感的音樂。

“這真是一個浪漫的地方,適合情侶來消閒。”小鵑說。周圍確實坐著好幾對卿卿我我的情侶,他們旁若無人的親熱,或默默凝視。

沙沙沒有回答,他並不覺得這樣坐著喝杯不知滋味的咖啡就叫浪漫。他想像裡的浪漫從來都離不開武功,離不開英雄救美,離不開鐵血與柔情。

“沙沙,今天的事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事前肯定也不知道。”

“不,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必須向你懺悔。”

“都過去了,你現在不是把錢給我了嗎?”

“唉。”

小鵑嘆息一聲,開始講述她的姐姐。就是今天賣瓷瓶,裝苦情的女子,她雖然也只有三十多歲,但看起來比小鵑老多了。姐姐其實也是一個苦命人,二十多歲的時候,經人介紹,嫁給鄰村的姐夫,姐夫本來是一個挺老實的人,兩人一起在廣東打工,掙的錢雖然不多,幹的活也挺苦的,不過只要勤儉節約,倒也能養家。

可是好景不長,姐姐在工廠的時候,被黑心的老闆強。奸了,姐夫大怒,去找老闆理論,卻反而被老闆叫人狠狠的揍了一頓,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兩人去報案,但公安說報案太遲了,已經過去半個月了,而且什麼證據都沒有,所以不能為強。奸立案,打他的事情老闆倒承認了,但說是他先上門鬧事,是正當防衛而已,大不了是防衛過當,賠了他五百塊錢醫療費,就算結案了。

姐夫是一個老實人,知道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去,要想爭得一個說法,那就需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他顯然沒有這個勇氣,何況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了,又還破什麼釜沉什麼舟呢?

兩口子於是回到洛陽,在各建築工地打苦工,背石頭,挑磚,拌沙石,風霜雨露,日子倒也平淡,只是後來婆婆又得了乳腺癌,治病花去無數的錢,姐夫只有一個傻弟弟,這一切的負擔全靠兩口子承擔,公公後來只是種點小菜,照顧病中的婆婆和傻弟弟而已,無法再乾重活掙錢了。兩口子努力了這麼多年,生活倒越過越艱難。後來姐姐不知從誰耳中聽說了,妹妹在出臺做小姐,當她質問妹妹的時候,妹妹嚇壞了,許多人都以為做小姐的,個個沒有廉恥,不,其實她們何嘗不要臉,她們只是在陌生人中強顏裝歡罷了,若是被熟人知道她們幹的職業,她們照樣會無地自容。

姐姐責怪了她,但並不是責怪她做小姐,而是責怪她沒有早告訴她。“有這麼賺錢的事,怎麼不告訴你姐姐啊,沒見你姐姐這麼窮嗎?別那樣子,什麼臉色!以為你姐姐老了,沒人要了?”

當時姐姐這句話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嘴張得能一口吞下一個生雞蛋。姐姐就這樣走上了風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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