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要告別了,小鵑說她跟他一起走,她也要去洛陽,有一個伴兒,沙沙自然很開心。臨走,給小鵑的母親拿了兩千塊錢,她哪裡肯要,但經不住他一個勁的放到她手中,便也接了,說不出的感激。

走的時候,路過鄰居家門口,那婦人坐在門檻上,見了兩人,呸的一聲,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臭婊子。”

沙沙大怒,喝道:“你這人怎麼無緣無故又罵人啊?你再罵人,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是女人就不能打你嗎?”

“你打呀,你打呀,小兔崽子,不打我是你娘。”那婦人撒起潑來,“我怕你打呀,我活了這麼大了,你爸都生得出來,還怕你小兔崽子?”

沙沙見她不可理喻,終究不可能去打她,但想著這樣欺負小鵑,心內著實惱怒,說道:“你也知道你年紀大呀,年紀大就要有是非,懂黑白,不要為老不尊,都是鄰里之間,何必欺人太甚。”

“我欺負誰了?我敢欺負誰?你剛剛還打了我兒子,現在是你們騎在我頭上拉屎拉尿呢。”老婦人在原地跳腳,指著沙沙的鼻子說。

“剛才也是你們欺負上門,現在也是你罵人在先,你還有理了?”

“哼,我罵誰了?我誰都沒罵,我只是說了一個事實而已。難道有人做得,倒不能讓別人說?”那老婦人忽然指著小鵑道:“你倒問問她,看我說的是不是事實?她是不是婊子?如果她不是,算我罵了她,我給她磕頭賠罪,叫她親孃,如果她本來就是一個婊子,那我算罵她嗎?她能做我還不能說嗎?”

沙沙不自禁的看了小鵑一眼,卻見小鵑鐵青著臉,也不說話,也不哭泣,徑自向前走去。沙沙忙跟了上去,兩人默默無言的出了村子,下了一道陡峭的山路,來到一條柏油馬路邊,便坐在路邊等車。

路的這一邊靠著茶樹山,路邊上的長毛草枯黃得像火苗,隨風搖曳,對面則是一片麥田,麥子剛剛播種不久,還沒有抽穗發芽,只看到一行行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麥壟。暫時沒有車來,小鵑坐在一塊草地上,手中拿著一根草莖無意識的旋轉著。

沙沙在她身旁坐下,輕聲的說:“有些人的嘴巴就是惡毒,你不要太在意,你越在乎,別人對你的傷害就越深,這等於別人給你身上插了把刀,你自己還在刀柄上拍一巴掌。對這種惡意中傷的話,就裝沒有聽見好了。”

“如果她說的都是事實呢?”小鵑忽然回過頭來,定定的看著他,兩隻黑溜溜的眼睛裡射出一股嘲弄的光芒。

“那怎麼可能?”沙沙下意識的說。

“如果是真的呢?”小鵑執著的問。

“沒有如果。”

“那好,我告訴你,這就是真的。”小鵑忽然笑了,她看著沙沙有些目瞪口呆的表情,譏諷的說,“沒想到吧?現在你還認我這個姐姐嗎?當然不了,你趕快走吧,別跟我坐在一起,小心玷汙了你。”

沙沙顯然沒有這種思想準備,他畢竟年紀還小,一時還有些驚愕愣神。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你可以不做啊,以後別做了吧。”他誠懇的說。

“我為什麼做?我想做嗎?爸爸死了,弟弟死了,媽媽眼睛也瞎了,我們家欠那麼多債,卻再沒有了經濟來源,別人逼債了,我怎麼辦?靠種田還債嗎?我一個弱女子,種到六十歲能還清嗎?能還清債主也等不得呀。靠打工嗎?那又苦又累,又要等到何年何日才能還清債務?既然有這個出路,我為什麼不能去做?你叫我以後不做了,那我吃什麼穿什麼?”小鵑說,她忽然尖叫一聲,“你養我啊?!”

沙沙無言以答,只是心兒沉重得厲害,像是被人在上面栓了一塊巨石。這個美麗純樸的姑娘,真的是做那種事的人嗎?雖然那種事情,只聽別人說過是壞事,到底怎麼個壞法,卻並不明白,怎麼辦呢?什麼怎麼辦呢?他想起了自己剛剛的得意,看來自己雖然學了武功,可以幫助她抵抗欺負人的鄰居,可她只能靠出賣色相掙錢的苦難事實,自己卻是無法改變的。

他真想衝口而出:“我養你!”但拿什麼養呢?如果是以前,他還會說出這句孩子氣十足的話,但現在的他,卻知道,作為一個男兒漢,說出的話就要能夠實現,是不能夠隨隨便便出口的。但他想,日後若有能力,一定要想辦法改變她的命運。

她忽然又笑了,用手有些輕浮的撫摸了他的臉,笑道:“放心,姐不會要你養的。姐能養活自己,別管我幹什麼的,我反正沒有傷害誰,我靠自己的辛苦吃飯,我心安理得。”

“可是你傷害了你自己。”不知為什麼,他鬼使神差的就說出了這句話。

她愣了,然後他看見她哭了,淚光在眼眶裡閃爍,然後滴落,像雲中掉下的雨。

“我們這些窮苦人,再加上命運的不濟,讓不幸接二連三的降落在頭上,還能不受傷害麼?別人傷害也是傷,不如自己……”她忽然住口不說了,用手背拭乾了淚,擠出了笑容。

“去幹活啊?”

原來有兩個人從馬路上走過,一個老婦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肩膀上各自扛著一把鋤頭。小鵑是在跟她們打招呼。

“是啊,去把那塊地鬆鬆。小鵑,就走了啊。”婦人說。

“是呀,在這等車。”

“好啊,好啊,就快來了。”

“嗯,應該快來了。”

寒暄了兩句,那兩人並不停下腳步,繼續向前走去,然後沙沙聽見婦人對女孩說:“你看人家小鵑多能幹,才比你大幾歲喲,家裡五六萬塊的債務都還了,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都要發起來了呢。你再看看你,好吃懶做的,打工也不去,說嫌累,田地裡的活也不行,整天就知道吃,什麼也不會。”

那女孩子一直冷著臉,沒說一句話,這時沒好氣的回敬母親:“她能耐?她靠什麼掙錢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管靠什麼掙錢,能掙錢就行。你別不服,毛主。席說的,黑貓白毛,能掙錢就是好毛。有本事你也去掙五六萬給我看看!”

“你叫我去賣嗎?”女兒大聲嚷道:“有你這樣當媽的嗎?告訴你我才不去,我可要臉!要賣你去呀,你雖然老了,也未必就賣不了幾個錢!”

一句話氣得老婦人伸手就給了女兒一耳光,女兒大哭起來,活也不去幹了,把鋤頭狠狠的往地上一丟,轉身就回家去了,經過兩人面前時,還朝小鵑啐了一口,罵道:“不要臉!”

那婦人大聲叫罵了幾聲,也就沒有辦法,嘟嘟噥噥,自己撿了鋤頭,一個人幹活去了。

想不到無端端的,小鵑又再次受人辱罵,沙沙心中極為難受,那鄙視的眼神,惡毒的罵語,輕賤的口水,就好像一根根鞭子,是抽打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幾乎不敢去看小鵑的臉色,卻見她並不在意,似乎早習慣了,從兜中掏出一盒香菸來,纖纖玉指輕快的一拈,叼在了嘴中。

“要嗎?”她問沙沙。

沙沙搖搖頭。

“忍了幾天了,難受死了。”她說,掏打火機點燃了,猛的吸了一口,讓濃烈的煙辣味盡情的燙灼著打皺的心。然後讓青煙從鼻孔中緩緩吐出來,在秋風中繚繚升起。

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一輛中巴車姍姍來遲,兩人揮手攔停,上了車,直到洛陽,已經是下午了。

都已經餓了,兩人便在車站旁邊的小飯館裡吃飯,兩個盒飯,三十塊錢,沙沙要付帳,小鵑不許,說我是姐姐,當然我付帳,怎麼能讓弟弟買單呢?

沙沙說:“弟弟幫姐姐付帳也是應該的,何況你的錢也來之不易。”

小鵑當下虎了臉,說:“怎麼?嫌我的錢髒?”

沙沙後悔自己又說錯話了,當下不敢再爭,到底還是小鵑付了帳。

吃完飯,已經很遲了,小鵑問沙沙去哪裡,沙沙說想回家了,去火車站買票吧。小鵑說:“要不再住一晚?”說完,卻忽然臉紅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是以一個農村女孩子的純樸好客下意識裡說出來的,從小到大,無論家裡怎麼窮,只要去了客人,媽媽都會準備家裡所能拿出的最好的菜。無論這客人是親是疏,就算是江湖賣藝的,逃計劃生育的,看八字的瞎子,打鐵的,補鍋的匠人,賣魚的,收豬的商人,都曾在家裡吃過住過,不收分文,看八字呀,補鍋呀,照樣給錢,當別人走的時候,母親還會好客的留一句:不再住一晚嗎?而有些人可能就真的住一晚,再住一晚。直到做完村中的生意。

臨走了,母親仍會問一句:不再住一晚嗎?

昨晚在村子裡,她是純樸的鄉下姑娘,可今晚,在都市裡,她卻只是一個風塵女子了,她忽然為一句留客的話而慚愧,就好像自己是在沒有廉恥的拉客似的。再住一晚,住哪裡去呢?住自己那裡嗎?

幸好,沙沙似乎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說,“還早,我有些想媽媽了,直接買票回家,到火車上去睡吧。”

“也好。”

小鵑再也沒有說什麼,兩人道別分開,這裡離火車站大約半里路,沙沙一個人揹著包,慢慢的一路走過去。

越到火車站,人流就越稠密,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大包小包,肩扛手提的,火車站的廣場上到處都是人,有擺象棋殘局的,有擦皮鞋的,有看八字的,甚至有點痣割雞眼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拿著一隻青花瓷瓶在叫賣。

她臉上的神情極為悲苦,卻雙手緊緊的捧著那個青花瓷瓶,好像那小小的東西就是她的命根子。那瓶子是用來幹什麼的,沙沙並不認識,卻讓他想起西遊記裡觀音菩薩用的淨瓶。倒是非常漂亮,瓶上畫的柳枝綠得可愛。

“這位小兄弟,一看你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我這只淨瓶是家傳寶貝,宋朝時候的東西了,傳了十一代人,你買回家裡去收藏吧,這東西將來還會漲價的,絕對虧不了你。”女子攔住沙沙說。

“既然這麼好,你還賣它幹什麼?”

“唉……”那女子這一聲長嘆足有千斤重。眼中的淚水已經不自禁的流了下來。“說起來也是傷心事,其實我何嘗想賣這瓶子呢?這瓶子我們家傳了十一代,到我丈夫手上,他去逝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就是砸鍋賣鐵,要飯乞討,也不能賣了這瓶子,這瓶子要傳給我兒子的,將來我兒子娶妻生子,要世世代代傳下去呢。但現在,我有什麼辦法?”

“阿姨碰到什麼事了,逼得要賣傳家寶?”作為一個俠客,就得好管閒事,關心別人的疾苦,所以沙沙聽她說得可憐,便追問起來。

“唉,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兒子生病了,是白血病,要換骨髓,醫藥費就要二十萬元。我丈夫去年就死了,我一個女子,哪裡來的這麼多錢?沒有辦法,只有忍痛把瓶子賣了,瓶子雖好,但如果兒子都沒了,瓶子留著給誰去?又還有什麼用?所以只要能救兒子,我只有來賣瓶子了。”

這時已經漸漸圍攏了幾個人,大家都同情的看著女子,七嘴八舌的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這女子真可憐,死了丈夫,又要失去兒子了。”

“唉,真想幫幫她,可惜我沒有錢,若是我有錢的話,就把這瓶子買下來。別說這瓶子是無價寶,買是有賺無賠,就算只是是為了做好事,買這瓶子也是應該的。”

“小兄弟,你一看就是有錢人,就做做好事唄。少買身衣服,少談個女朋友的事情,就能救別人一條命,這種行善積德的事情,可要多做才好。”

“是呀,是呀,小兄弟,你就行行好哦。”

“一看你就是善良的人,將來不是大官就是大老闆,做好事的人都會有出息的。”

大家紛紛勸說沙沙,好像女子的兒子的性命就全系於他一身了。弄得沙沙竟窘迫起來,不自禁的問道:“那你這瓶子要賣多少錢呢?難道它值二十萬嗎?”

“如果說價值的話,其實就是二十萬也不只。但現在還談什麼價值不價值?能救活兒子,就是它最大的價值。”女子說。

“這瓶子確是宋代的,讓我看看,好像還是岳飛用過的。二十萬買下來,轉手就是五十萬,那是超值了。”一個老頭看了看瓶子,搖頭晃腦的嘆息,“可惜我沒錢,唉,可惜了,若有錢多好。真可惜。”

“可惜我也沒錢。”沙沙不好意思的說。

“小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沒有錢,這其實在面相上也看得出來的。在這裡的人,你的骨骼最為精奇,所以這些人中,獨你有錢,這是不可爭議的事實。”老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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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不是非要賣二十萬不可。現在為了救兒子,我是什麼都不顧了,錢籌得一點是一點,我可從來沒想過要一口吃成個胖子。”女子說,兩隻淚眼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沙沙,看得他的心軟得就像一根麵條,一拈就要斷了。

“我只有幾千塊。”沙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似乎身上錢少是他的罪過似的。

“怎麼才這麼點?”女子非常失望的說。

“幾千就幾千吧,也是功德一場。”老頭說。

沙沙情不自禁的就想掏錢了,可他想,這點錢換不了骨髓,也沒用啊。於是看向圍觀的人,看了一會,又回頭對女子說:“我的錢太少,你賣給我也無法救你兒子,你還是留著賣給別人吧,會有好心的有錢人買你瓶子的,只要它真的那麼值錢。”

說著就擠出人群去,他心中很同情女子,但忽然有些疑心,曾經聽說過的那些騙局又湧上在腦海裡,頓時清醒了不少,心想,不管真假,反正我幫不了你,不如走吧。當下不願意再停留。

便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鬨鬧聲,還有女子的尖叫:“我的瓶子,搶了我的瓶子。我苦命的兒呀,那可是我救你命的唯一希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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