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早看準了右邊山上一條羊腸小路,三步並作兩步竄了上去,耳聽得後面眾人紛紛追來,當下顧不得枝杈荊棘,一個徑的往山上走,山上草深林密,追趕的人在山中四處尋找,這裡敲敲,那裡打打,就如那摟草打兔子一般。

“算了,便宜這兔崽子了,我們去找開車的賠錢就是,反正是他一夥的,要知道跑得了和尚卻跑不了廟。”

此時沙沙早翻過了山腰,到了山的另一邊。見已經沒人追來了,這才松了口氣,坐在一塊白石上喘氣。這邊山坡上長滿了高高的松樹,又大又直,地上也沒長多少草,到處都被紅色的松針覆蓋著,踩上去軟棉棉的像踩在棉絮上。

山下是一個小村莊,稀稀疏疏的幾幢瓦房座落在山邊,這是什麼地方?不知有沒有車?如何回洛陽去?

想不到第一次行俠仗義,便只能落荒而逃,尤其自己為之抱不平的人,還是一個膽小如鼠、品格低下、忘恩負義之人,這讓他感覺非常沮喪。跑了一天,出了滿身的臭汗,此時停下來,山風一吹,忽然感覺到了寒冷。幸好自己的行李都隨身帶著,否則就什麼都沒有了。

褲腳被荊棘掛爛了許多,手上和小腿上也都有絲絲血痕,此時都辣辣的痛,像有火在灼一般。

自古英雄多磨難,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俠客,遭遇坎坷是難免的,何況我這算什麼坎坷?畢竟是我贏了,我打了人,而沒有被別人打。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像一個火球掛在西邊的天上。得趕快下山找個住的地方,否則就要在山上過夜了,現在已經是深秋,可不比夏天,白天雖然還很熱,到晚上卻只怕會被凍死。沙沙站起來,尋路往村莊方向走去。

走了約半個小時,看看離村莊越來越近了,卻還沒有到山腳下,忽然,前面出現一陡高崖,有二十多米高,這懸崖出現得非常突兀,事先沒有半點提示。沙沙趁幸現在還沒有天黑,不然摸索著前進,一不小心跌落下去了,那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了。

他向北轉向,欲尋路下山,走了約有半里路,仍是懸崖,卻忽然看見前面不遠處,站著一位姑娘,那女子長髮飄飄,站在山崖前,被著金色的夕陽,非常美麗,沙沙似乎看見她臉上露出一點悽美的笑容。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絕望呢?選擇一個秋天的黃昏,站在風景秀麗的山崖上,任山風吹散她的長髮,然後在夕陽斜照中,縱身一躍,像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飛向天空,飛向大地,飛向死亡。

這副絕美的情景幾乎把沙沙迷住了,直到心中有一個聲音對他大喊:沙沙,還愣著幹什麼?趕快救人啊!才驚醒過來,猛的竄了過去。一邊叫道:“別跳,有什麼事想不開的?”

其實那女子根本沒有縱身一躍,她正站在山崖上摘一叢鮮豔欲滴的野石榴,忽聽得後面傳來喊聲,不禁嚇了一跳,腳下一滑,便向懸崖下跌落。

“啊!”

女子尖叫起來,兩手亂伸亂抓,便在此時,右手被人抓住了,下落之勢頓時緩了一緩,但依然沒有停止,原來在危急之中,沙沙到底學過武功,眼疾手快,竟抓住了女子的一隻手,但下落之勢太重,他自己也被帶得往下滑,同時左手猛的抓住了生在崖邊的一株小翠柏,那柏樹被兩人下落的巨力拉得彎下去,直貼地面,幸好柏樹柔性極好,竟未折斷,兩人終於不再下落,女子忙用腳踩住崖壁上的一處微凸的泥土上,那泥土被她踩著,不斷的打滑,嚇得她不停的尖叫。

沙沙一手拉著女子,一手拉著柏樹,感覺越來越累,大有難以支撐的無力感,只憑一股堅忍不拔的毅力在堅持。萬幸的是那女子長得非常嬌小,大概也就七八十斤,下面又多少踩到一點依憑,否則兩人早就都墜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了。

“你快抓住旁邊那棵竹子呀,我要堅持不住了。”沙沙見女子身旁便有一竿青蔥的莆竹,忙大聲叫道。

那女子也是被嚇住了,閉著眼睛不敢睜開,這時聽到他的喊聲,才睜開眼來,抓住竹子,沙沙問她:“你抓穩了嗎?我要鬆手了。”

“抓穩了,你松吧。”到底是農村姑娘,不像城裡姑娘那麼嬌氣,穩定情緒後,便不再害怕。沙沙鬆開他的手,攀著柏樹爬上崖去,要想辦法拉姑娘上來,卻夠不上。

“你抓緊了,別鬆開,別害怕,稍微等一等,我去折一根長木來,把你拉上來。”

“你沒有刀,怎麼砍木棍,這一耽誤,我早掉下去了。”女子說。

“那怎麼辦?”

“你把褲子脫下來,跟衣服接起來,就是一根繩子了。”

沙沙顧不得多想,趕緊照辦,把襯衫和長褲脫下來,綁在一起打了個死結,拉了拉,再打量一下姑娘的身形,估摸著應該沒有問題,這才垂下去,姑娘忙抓住這根“救命繩”,把腳踩在竹根處,一手被沙沙拉著,一手攀枝附草的爬上了崖。

姑娘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沙沙見她臉色蒼白,顯然嚇得不輕,心想,知道害怕還好。可既然害怕,開始又何必選擇輕生呢?若非被我撞見,這一跳下去,可就死了。

“小姑娘,有什麼事想不開的要跳崖呀?人生這樣美好,千萬不要想不開呢。”

“誰說我要跳崖了?我好好的在這摘石榴,你哪裡來的莽撞鬼,冷不丁的大叫一聲,把我一嚇,差點掉了下去,幸好你拉住了我,不然我就被你害死了。真是倒黴。”

女子說話的口氣,嗔怪裡帶著寬容,“不過你還算手快,沒讓我掉下去,也算將功贖罪了。”

沙沙聽她這樣一說,大是慚愧,剛剛行俠仗義讓別人追趕,現在想做英雄救美,卻其實差點把人害死,自己怎麼就這麼莽撞呢?

原來別人叫自己傻傻,難道自己真是個傻瓜,做什麼事都只有失敗?本來一腔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雄心豪氣,頓時全化作氣餒與自怨自艾。

“對不起,我以為你要跳崖,所以想來救你,沒想到你是摘石榴。”

“好好的,我幹嘛跳崖呀?你剛剛不是說了嗎,人生美好嘛。”

“是是是。”

“既然人生美好,那你怎麼會以為我會跳崖呢?”女子搶白說,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禁又噗嗤一笑。

“雖然人生美好,不知為什麼,現在的人卻自殺的越來越多了,動不動就聽到跳樓的新聞,所以我才有這誤會。”

“我們農村人可不像城裡人,我們雖然窮,但不會動不動就去死的,反正遲早要死的,急什麼呀。只有城裡人呀,也許讀書讀太多了,真不知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整天風呀月呀的,反正我是看不懂。”姑娘說,“對了,剛剛你叫我小姑娘,你好意思,人才多大呀,自己還只是小屁孩呢,倒叫人小姑娘!”

當遠遠的看著背影時,在暮色掩映下,沙沙覺得她就是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長髮在風中飄散,伸出的手臂上盪漾著一層金光,像流動的水銀。美得攝魂奪魄。此時挨近了,他就發現,其實她至少有二十四五歲了,臉上的肌膚也不像遠觀時的潔白無暇,而是顯得有些疲憊,沙沙雖然不熟悉農村,但知道農村人起早貪黑,風吹日曬,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所以容易顯老。不過這女子雖然臉上已經爬上了些許風霜,卻還是掩不住其美,一種樸實無華的美麗,卻又飄逸著洋氣與時髦。沙沙甚至聞到了她身上的脂粉香,雖然淡淡的,混和著秋草的氣息,卻是醉人。

“看什麼看啊?小孩子沒看過女人?”女子見他盯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嗔怪說。

沙沙大窘,忙低下頭,這一低頭,更是窘迫,才發現自己光著身子,只穿著一條褲衩呢。那地方還出奇的昂然,他無處可藏,只得轉過身去,從袋中重新拿出一套衣服穿上了,把還纏在一起的那套衣褲放進袋中。

“我們下山吧。”女孩說,“對了,你是哪裡人啊?怎麼到這山上來的?”

“我從山那邊翻過來的,本來是坐車去洛陽的,在路上碰到攔路的了,就逃到這裡來。”

“這樣啊,那條路常常有搶劫的,還有故意找茬兒的,普通話叫碰瓷,我們這叫詐盤子,被你碰上了?”

沙沙點點頭,不想多談了,問:“你呢?你是這附近的人嗎?”

“對呀,我就是那個村子的。”女孩抬下巴點了點對面那座剛剛亮起幾盞燈火的村莊,說:“今晚你就到我家吃飯,到我家睡吧。”

“好,謝謝你。”她就是不邀請,沙沙也有此打算,聽她主動,當然求之不得,馬上答應了。

“別你呀你的,叫姐姐。”女子笑說。

“嗯,謝謝姐姐。”沙沙向來嘴甜,這女子比自己大,理應叫姐姐,何況她還這麼漂亮可愛,做她弟弟可不吃虧。

誰知女子卻忽然有些傷感起來,說是想起自己的弟弟了。

“你弟弟在哪裡?外面打工嗎?”

“死了。”女子傷感的說。

沙沙聽說,頓時說不出話,只是默默的跟在她後面,在樹草深處,尋路下山。先沿著懸崖向北行出半里,這裡已經沒有懸崖了,一條山路蜿蜒到山腳,從一片田野中穿過去,直達村莊。

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只憑著小路白色的泥土在夜色裡發出的一點白光辨別道路,沙沙拿出手機做電筒,相跟著女子,一路進了村子,到得女子家中。

這是一幢紅磚青瓦房,房子沒有粉飾裝修,裸露出粉紅色的磚頭,一共有四間,一間餐廳,一間客廳,一間臥室,還有一間很小的樓梯間,因為在神龕之後,所以又叫神龕後。每一間房子都堆滿了雜物,尤其是客廳,到處放滿了鋤頭、奮箕、各種籮框等農具。

屋子裡黑燈瞎火的,還沒有點燈,沙沙一不小心,踢倒了一根扁擔,幸好穿著波鞋,倒也沒感覺到痛,只是聽得譁啦一聲響,心中大覺不好意思。

“小心,沒碰到腳吧?”女子關心的問。

“沒有。”

“不好意思,農村就這條件。”

女孩在牆壁上摸索著,終於找到了開關拉線,把燈拉亮了,一點如燭火般的昏黃的光暈從天花板上四射開去,頓時整間屋子都被籠罩在這種昏黃裡。沙沙知道這燈泡最多5瓦,小時候家裡也用過。

“媽,怎麼還不拉燈呢?”

一個婦人正站在一個老式櫥櫃前洗碗,頭也不回的說:“我拉不拉燈都一樣,何必費那電?你去哪了,怎麼這時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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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外面逛了一下,媽,我有個朋友來了,在咱家吃飯。”

“好好。”婦人說,仍沒有回過頭來:“那你來洗碗吧,我去殺雞。”

沙沙忙說:“不用不用,我吃什麼都可以。已經感謝不盡了,怎麼好意思還如此客氣。”

“那怎麼行,來客了,什麼菜都沒有,家裡自己養的雞,又不要什麼錢。”

女孩也說:“他就一小孩子,這麼客氣幹嘛?小兵小翠呢?”

“那兩個烏風野鬼,每天天不黑透不知道歸家,都是些飛天蜈蚣,到吃飯的時候自然回來了,”婦人說:“我去殺雞,再小也是客,怎麼能怠慢客人。”

說著把一雙溼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摸索著走出門去。沙沙拉住她,說:“奶奶,你不要這樣客氣,我真的吃什麼都一樣,你這樣子,我可真過意不去。”

“傻孩子,什麼過意不去的,給你一個人吃嗎?我們也要吃的。”

摸索著從後門出去,沙沙要跟去,被她攔住了,“你不熟悉,黑燈瞎火的,別摔了跤。”不一會兒,就從屋後傳來了雞叫聲。

女孩去洗碗,一邊說:“你別覺得過意不去,農村人就這樣,好客實誠,你別嫌棄寒酸就成了。”

“奶奶走路……”

“她得了白內障,已經瞎了,連一絲亮光都已經看不到了。”

“啊?”沙沙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是可以動手術嗎?”

“沒錢。”

“聽說這病國家可以免費。”

“是聽說過,但原來沒有,現在我媽年紀大了,又瞎了這麼多年,早習慣了,她不願意再去挨那一刀,還不知結果如何,動手術畢竟麻煩,手術雖然免費,住院吃藥,也是一筆大花費,何況家裡要帶兩個小孩,又沒有人陪護服侍,哪裡走得開?”

“你呢?”

“我不用掙錢吃飯了嗎?”

女孩說,口氣有些重,似乎生氣了。

沙沙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沉默。過了一會,女孩自己開啟僵局,笑道:“你叫我媽做奶奶,那你得叫我姑姑哦。”

沙沙稱呼的時候,是費了些躊躇,婦人看起來至少也是六十歲了,叫伯母阿姨都似乎不太相趁,所以叫奶奶。

“她帶的孩子是誰的?”

女孩還沒回答,她母親在外面叫:“小鵑,小鵑,拿只碗來,接雞血。”

女孩從櫥中拿出一個碗,輕快的閃出門,沙沙跟出去,只見婦人正在屋前的臺階上殺雞,女孩拿碗接了半飯碗雞血,又進屋去,用臉盆從煤灶上的鐵鍋中舀了熱水,端出去讓婦人給雞淨毛,開膛破肚。沒想到婦人雖然眼睛看不清楚,手腳卻很利索,不一會兒,就弄得乾乾淨淨了。

女孩小鵑也洗完了碗,說:“兩個孩子是我姐姐的,我姐姐和姐夫都在外面打工,因為她婆婆長年四季有病,她公公又要做農活,又要照顧她婆婆,姐夫還有一個傻瓜弟弟,所以沒能力帶孫子了,只能叫我媽帶。”

她說完這句話,就去幫她媽炒菜了,沒有再理他,沙沙呆呆的坐在一條黑黑的老式長凳上,不明白就在洛陽這種繁華都市的旁邊,還有這麼窮苦的農民,曾經小時候,也跟母親吃過不少苦,自以為嚐盡人生酸甜苦辣,現在才明白,自己根本還沒有窺見人生苦難的邊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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